阳春三月,春深似海,澄碧的天空如一方上好的琉璃翠,倾下万缕晴光,绵绵的飞絮,像轻柔的浮梦,穿过青青柳色,穿过灼灼桃花,飘到来往行人的头上、肩上。
绿色的乌鸦学起了穿花蝴蝶,在飘飞的柳絮间穿梭嬉戏,流瞳一把抓住他,说道:“我们都流落街头了,你也不担心,还有心情玩?”
松鸦:“没事,我可以去卖身。”
“......”流瞳,“你知道卖身是什么意思么?”
绿乌鸦斜着小眼睛睨她,“当然,不然你以为我们的银子是从哪儿来的?”
流瞳:“......”
她揉了揉了额角,“好吧,不过你是不是太贪恋这个地方了?要不然我们早就离开了,也不至于到现在一文钱都不剩。”
松鸦双翅合十,仰头望天,做出一副陶醉的姿态,“这里的食物很好吃,这里的市集很热闹,这里随便一个陌生人都会频频向你注目致礼,多么友好,我当然喜欢这里了。”
流瞳面无表情,“我只看到那些向我们注目的人脸上都写着:这个人竟然和鸟说话,傻帽。”
松鸦摸了摸脸,又摸了摸头,表示疑惑,“......帽在哪儿呢?”
“......”
流瞳放弃了和这个翡翠脑袋交流,看向远处。
楼阁中走出一名女子,她握着手绢,微垂着头,男人扶着她,把她扶上门外的马车,同时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低眉微笑的神态,十分温柔。
女子上了马车,男人亦骑马跟在车子旁边,时不时地隔帘和女子说话,微风拂过,车帘掀起,女子的面容显现在他们的视野中,她的眉宇间有一丝淡淡的轻愁。
松鸦惊讶道:“徐婧,公主你看,是徐婧!”
车子从他们面前的大路上驶过,男子的目光始终注视着车里的妻子,没有注意到他们,徐婧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滑过,波澜不惊,恍若未识。
松鸦愕然,“就这么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好歹我们也帮过她吧,这么快就不认识了?”
流瞳也有些疑惑,不过很快洒然笑道:“是没有看见吧,既然我们和她尘缘已了,还纠缠那么多做什么,那个男人对她好就行啦。”
松鸦点头道:“也是。”
傍晚时分,天下起雨来,细细的雨线如从天上洒下的无数凌乱的丝,绵绵密密,缠绕于天地间。他们两个蹲在一处山林中的巨石上,各人头上顶着一把虚幻的小伞,伞面上湖水氤氲,小鱼畅游,十分应景。
松鸦看了看她头上的伞,又看了看自己头上的伞,问道:“公主,那现在我们都有帽了,是不是就是名副其实的傻帽了?”
流瞳:“......不,能说出这句话的人才是。”
松鸦若有所思,一脸受教。
又过一会儿,“公主,既然我们可以念避水决避雨,为什么还要做这两把小伞呢?又不是真能挡雨,不是多此一举么?”
流瞳:“入乡随俗懂不懂,既然到了凡间,就应该遵照凡人的习惯。”
松鸦:“可是凡人在这个时间,这个天气,应该待在房子里,公主为什么不做一幢房子?”
流瞳:“......因为我不会。”
松鸦:“......”
这真是个强大的回答,松鸦无言以对,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他们头顶的树叶上,风声幽咽如诉,松鸦难得地生出些寂寞的情怀。
天完全暗了下来,幽暗的山林中飘出一团浮光,浮光时聚时散,如点点萤火拢在一起。待飞得近了,便可以看到每点浮光有指甲盖大小,光中笼罩着一只只小小的动物,全是长着翅膀的小鹿,长着翅膀的小鹿,和长着翅膀的小鹿......
为什么是小鹿呢,这个问题真值得深究。
浮光时而围成一只光圈在雨中飘逸,时而合成一只大雁在夜色下飞翔,时而又聚成一条弯弯曲曲的光线在他们眼前起伏荡漾......
像是特意做出的某种风骚的表演。
表演毕,一群发光的小鹿蹲坐树枝上开始窃窃私语。
&说,我们这算是成功了吗,他们好像都没什么反应哎。”
&该是吧,他们人都到这里了,不过眼光怎样倒不好说,大约不如那个瞎子好,主人怎么就突然看上她了呢?”
&啊,主人一直属意那个瞎子来着,虽然那个瞎子上个茅厕都能不小心摸到粪坑里去,但他的眼睛确实好用。”
发光的小鹿们一致点头,最后得出结论,“虽然我们的美貌和舞姿不能得到像瞎子那样的有眼人士欣赏,但至少我们少了很多危险,你看,他们不是很容易就被引到这儿来了么?”
发光的小鹿们再次严肃点头,而后飘往山林深处,不见了。
远远旁观这一幕的流瞳和松鸦沉默半晌,松鸦道:“公主,我觉得此事有玄机。”
流瞳:“哦,怎么说?”
松鸦:“上个厕所都能摸到粪坑里去的瞎子是有眼之士,这群小精灵是不是缺心眼儿啊,我们冒着雨摸着黑跑到这儿来看这群缺心眼儿,真的没有问题么?”
流瞳:“难道你没有觉得他们都变成小鹿的样子更有问题,没有觉得他们故意把我们引到这儿来更有问题,没有觉得抓不住重点嗅不出阴谋味道的你更有问题?”
松鸦蒙圈,瞠目结舌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的纯真无辜,他怔怔地消化着流瞳的话,好半晌,时间长得流瞳都快要睡过去时,他才后知后觉地露出一副震惊莫名的样子,“天呐,公主,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流瞳简直给跪,她掩下一个哈欠,泪眼汪汪,“能怎么办,要么现在离开,另找地方睡,要么就等着精灵口中的主人出现,看他所谓的阴谋到底是什么样子。”
松鸦露出兴致盎然的表情,“听起来很有趣哎,”略略沉吟,“要不这样,公主你留在这儿查看他的阴谋,我到外面伺机支援,万一你遇到什么危险,我也能找人帮你不是?”
“......”流瞳面无表情,“你可真是个忠心的好神仆,你现在怎么这么机灵了?”
松鸦面有得色,“我一向这么机灵,不然你以为随便一块宝玉都会飞吗?”
说着化身为鸦展翅而起,刚要来个一飞冲天,却听“砰”的一声,他如重重撞到了某种无形的障碍上,展着翅膀,歪着脸,胸腹被挤压得扁扁的,呈平面形竖直往下滑。
一边滑,一边气若游丝地控诉,“公、公主,你为了、留住我、居然设结界、也不告诉我......”
说完,“啪嗒”一声呈死鱼状摔在地上。
流瞳低头看着他,无力叹息,“原来你的脑袋真的是实心的,连一个开锁的锁眼都没有,”她喃喃自语,“竟然看不出来,这结界不过是别人的阴谋到了......”
话未落,突然一阵“哈哈”的大笑声起,惊飞了几只在树上栖息的夜鸟,流瞳看过去,便见一名形貌昳丽的男人从夜色中缓步走来,他头发苍灰,身穿黑白两色的长袍,举手投足之间,有种说不出的从容优雅,无缘无故地让她想起一种美丽的生物,鹤,清雅高洁的鹤。
流瞳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定坏了。
男人走到他们面前,道:“汝等是仙人?倒是有趣。”
&你又是谁,”少女抬首望着她,美丽的双眸中如有星光闪动,“把我们引到这里又拘禁起来所为何故?”
地上的松鸦满血复活,闻言,之前所有听过的关于妖魔对敌的传说瞬间全面占领了他那颗翡翠小脑袋,他指着男人惊道:“难道你想弑神,想吃了我们,增加自己的修为?”绿乌鸦用双翅紧紧地抱住自己,双目圆睁,表示愤怒,“难道你就不怕遭天打雷劈,不怕崩掉你的牙?”
流瞳严肃地从旁作证,“他很硬,确实可能。”
男人:“......”
男人略带怀疑的目光移向松鸦,缓声道:“它也是神仙?神仙中还有这种......”
他没有再说下去。
流瞳和松鸦齐齐地闭嘴。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山林中夜雾弥漫,男人的双眸浸润在夜雾中,如黑漆漆的望不到底的深渊,无论他的形貌多么俊丽,举止多么优雅,谈吐多么温文,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如两丸养在黑色寒冰中的卵石,没有光明,没有波澜,一片死寂,让人一望便觉有一股逼仄的寒意浸入胸口。
流瞳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们你是谁?”
男人微笑,可双眸中依旧寒渊一片,“足下不必担忧,吾只是诚心相邀,并非要为难足下。”
流瞳表示怀疑。
男人却不再多说,径自从袖中抬起一只手,半只蛋壳样的容器从他手中升起,渐渐变大,男人道:“暂时先委屈足下先到吾之宝器中坐一坐。”
话毕,旋风卷起,把两人卷进壳里。
松鸦:“虽然我是鸟,可我不是从壳里孵出来的,我不喜欢壳啊啊啊啊......”
跌宕起伏的尾音终止于另半只壳罩在头顶,两人的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无边的黑暗激发无穷的想象,松鸦的乌鸦爪子紧紧地抓着流瞳,惊恐,“公主,他一定是想把我们重新孵化,一只鸟,一只鹿,然后把我们炼化成鸟鹿,就像那些怪精灵一样。”
鸟鹿......
流瞳:“听说这些装人的宝物,什么紫金葫芦,水晶瓶,一旦装到里面不管是什么神魔,都会化为脓水,就连齐天大圣也会着道啊。”
&是齐天大圣?”
&天帝宝座的猴子。”
&啊啊我不要猴子,我不要化脓水啊——”
尖叫声经久不绝......
也不知过了多久,流瞳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已经化为鸡蛋壳中的鸡子时,缕缕明灿的阳光如金色丝线漫进她微启的眼缝,她缓缓睁开眼,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副陌生的场景。锦帷床帐,六棱雕花窗格,鹤形烛台......这是哪里?
夜晚的记忆纷涌而来,她一跃而起,匆匆打量了一下这个陌生的房间,便向外飞去。
这是一幢两层高的宝楼,飞甍重檐,琉璃瓦顶,意趣高雅,气象不凡。
她怔怔地站着,如坠梦境。
然而她并没有犹豫太多,起身便想飞离此地,淡淡的金光闪过,她被弹了回来。
&里有我国历代国师和十大长老设立的结界,即便是仙魔也走不出去。”
优雅的男子现身,淡淡道。
阳光下,他的面容更显细致清俊,而眉宇间,却无端地带着一股阴郁,眼眸漆黑如渊。
奇异的感觉涌上来,流瞳看着他,突然道:“你很害怕,你怕什么?”
男人的瞳孔微微一缩,还未答话,一道明黄的身影走过来,说道:“仙姑醒了,昨晚休息得可好?”
流瞳怔住,“夏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