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那事,二老确实料得十分之准,遇了那老太太后不过一月,德州、济州、图州有些地方便有人有发热、腹泻的症状,严重的乃至昏迷不醒的。
周正中因提早做了准备,又得了岳家的药材支持,在那几个早先爆出民众发热疫情的村子口架了几口大缸,每日熬药分发下去,甭管你病不病,先灌一碗,强制政策下,病情控制得十分好,瘟疫并未有扩散。
这三省,德州因为预防得好,受灾最轻。济州次之,济州挨着德州,周正中治理好自个的地盘发现尚有余力,便拉了济州一把。
至于图州,图州受灾最重。图州知府在得知某几个村子爆发了瘟疫,便派了官兵前去将那几个村子围了起来,许进不许出,最后灾民同官兵矛盾升级,中间斗了一次殴,跑出一批灾民,将时疫也带了出去,最后零零整整的死了几万人,真正的尸横遍野,惹得当今圣上大怒。
这场天灾落幕后,周正中因治时疫有功,被皇帝嘉奖了,但因他才升了没两年,便没再升官,只是宣殿褒奖赏赐了一番,不过却让皇帝真正的记住了他,这好处比升官还好些。
周正中的岳家因支援药材有功,也得了块御赐的‘大善之家’的金匾。济州知府无功无过,表现平平,皇帝也褒奖了句‘沉稳妥帖’。
便是千林,因为二老说她先前做了个预警梦,加之开了张治时疫的方子,亦得了块匾并赏金百两。
独图州知府方亦山被革职查办了。
周正中敲锣打鼓的给她送来金匾和赏金的时候,两老头正带着她在街上小摊吃云吞面。
周正东兴高采烈的同峰立老头在鬼扯,直道他们三人是他的贵人。千林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心里却是在吐槽,其实他岳家老太太才是他的贵人。复又低下头继续吃云吞,
只听了他道图州知府被革职查办时,一颗云吞梗在她喉头不上不下,直到晚间回了住处时仍觉得堵的慌。
峰立老头难得的一本正经地同她说了番话:“你可是觉得,若是我们早些将这事宣扬出去,便有多些人可以免受与难?若今次不是这老太太力抗了家中的非议,非要将药材送给灾民们用,她家的那几个儿子可是打算发难民财的。若是闹得沸沸扬扬的,到时民心不稳不说,囤积药材的人也是不会少,场面未必就能比现在更好了去。人生在世,最难得两全之策,取舍之间,是该好好掂量的。”
千林心中憋屈却不是他们所以为的,闷闷道:“图洲的方亦山,在职时听说是个爱民清廉的好官,封锁村子时,他的夫人带着家中仆人在村口日夜不断的熬药,后来时疫扩散是几个地痞烧了存放药材的屋子跑了出去引起的,他什么都没做错......”许他一开是的手段有些过激,但在其位,谋其事,同全州百姓的安危相比,他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她是经历过世事险恶的,早知道并不是好人都有好报,坏人都能伏法,但总归是意难平。
听了她的话,峰立老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并未有解释什么,也没有安慰她,倒是咸诺老头摇头晃脑道:“时也,命也!”
是啊,时也,命也!不管你有百般筹划,千般运算,到头来仍是敌不过一句时不与你,全都是命。
只是不知二老是不是亦信命,若真有命,那她的宿命该是什么呢?
若真有命,二老这般费心劳苦的为她造势,却推了皇帝欲封赏她的好意,只做个仙云野鹤,这算不算逆天改命,亦或者她原本的命运就该是这样?
她倒是也问过二老。
咸诺是这般答她的:“命格这个玩意,我琢磨了一辈子也没琢磨透,许命格一开始是给安排好了的,一路而去,前头是康庄大道亦或是火坑都是注定的,然,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是为定数,也是变数。”
“这其一,便好比往康庄大道或是火坑前去的路上,一路遭遇的绊脚石子,拦路木墩,亦或是绊倒的老翁,你是将石子铲开亦或者绕开石子再或者将石子往兜里一兜免了后人绊倒之苦。将木墩烧了或是绕开木墩,再或者将木墩带上留作后用。还有老翁,你是视若无见绕过而行,或是将他扶起,一路提携而行,端看你个人。到前头的康庄大道时,许一路背负的石子木墩还有老翁已将你压垮,再前行不了多少路程,或者那老翁是个手艺人,用石子木墩为你造了一座车,让你能行得更远。到了火坑前,许那老翁心生怨恨,怨你将他带至此境,背后推你一把用你填了这火坑,踩着你而过,或者他会同你同心协力搭一座桥,亦或许他会用自个填了火坑,救你于苦难,这些,都是变数。”
“你的命格如何,不是由师傅来断的,师傅亦只能帮你多种善因,至于会结出什么果,却看天意,前头我们种了这献药方的因,后头便有了这百姓爱戴的口碑同帝皇的赏赐,你如今尚小,若是受了这份果,日后便得一直受着,这既是果,又是因,到时候却容易身不由己,不论这因果是好是坏,却我们二人参与了的,你的日后当如何,师傅只帮你指了方向,却不会帮你抉择,因为师傅亦不知这眼下瞧着的善因善果,日后还是不是善因善果。”
彼时那一番因因果果绕得她头晕脑胀,她仿似记下了,却又没听进去,后来一想,确实在理,就拿那老太太来说,若非她心善,定是和二老错过了,若非她心善,也不会将药材免费给百姓用,后头家族也不会更上一层楼,她家只是损失了些银子,却得了御赐的匾,在这商贱的世道,后续的效应给她家带来的好处不知凡几。
但先前千林觉着,这种事,还需得个见识同眼光,譬如你救一个人,有眼光的自是挑好人来救,日后即便不会有好报,也不会遭了厄报。后来她又觉得,其实也不然,谁能保证好人就不会变坏?
就譬如这老太太这事,二老怎就确定这老太太家不会趁机囤药材发一笔难民财?即便这老太太心善,但若她儿子一意孤行,她还能将他们杀了不成?她怀揣着疑问特特去问咸诺时,咸诺只捋着他那把白须施施然道:“天机,不可泄露也。”拽儿吧唧的样子十分的讨嫌。
而如今,当初觉得分外讨嫌的模样,她竟是有些怀念起来。
陈二丫过来送衣服取药来了。
瞧着那件补好的衣裳千林有些哭笑不得,当时只是随口劝慰她的话,哪料她就当了真。
从柜子里取了一碟子米糕递与她道:“你且吃,我去装药。”这次她倒是很自然的接过去吃了,应是她大哥同她说好了的缘故。
待陈二丫吃完,千林问她道:“明个你阿婆可是要进城去?”
陈二丫点了点头:“要进的,大哥在山上打了几只山鸡并兔子,前些日子阿婆还同我上山去采了些笋同蘑菇晾干了也存了不少,家中也攒了一筐鸡蛋,都是要拿到城里去卖了的。”
千林见她这么利落地将家底倒了出来,也是好笑,又问道:“明日里你同你大哥可也是要进城?”
陈二丫的情绪略有些失落:“不,不去的,只阿婆和阿爹还有阿弟去,大哥要上山去打猎,昨日大哥的收获不如往日好,只带回了只鸡,阿婆罚他要多打一些,不然不许吃饭的,我要出去打猪草。”
千林心中了然:“如此也好,待明个你阿婆去了城里,你便来我这,带些糕回去让你阿娘同大哥都吃些。”她阿婆抠惯了,定是舍不得钱做牛车,想必早早便出门了,但一想略又不妥,万一她阿婆出门的时辰比方府来接她的人晚,二丫怕是要吃闭门羹,又道:“若我明日出门较早,便将糕点放在崔嫂子家,到时候你上她家取。”
陈二丫抬起头,眼神亮晶晶地回了她个腼腆的笑,她突然发现陈二丫底子倒是不错,随了她阿娘,鹅蛋脸细眉杏眼的,若好好拾掇拾掇,也算个清秀小佳人。
也对,她阿娘那个病秧子身子,又带着她阿哥,若非有点姿色,她阿爹也不会娶了。
他们这番说叨亦是耽搁了不少时辰,若二丫这般回去,想必少不得一顿好骂,千林便邀她一起去村头那颗老柳树那帮她摘些柳芽。
这时节的柳芽嫩黄嫩黄,摘来焯了水,再用盐水泡两刻钟便能去了苦味,亦不需旁的调料,只撒些盐蒜同香油一拌便可,吃起来鲜嫩可口。
不过因这道菜哪怕再泡置,吃起来仍是有些淡苦的,三月份,地里到处都是鲜嫩野菜,这费时费力的小菜便也不甚的为村民所喜,采摘的人并不多,倒是叫她两摘了满满一篮子。
这么多,怕一两顿都吃不了,千林便问二丫:“不若你也带回去些?”
陈二丫摇了摇头没肯要,穷苦人家的,本一年到头都没吃上两块肉,哪里还要这东西来刮油。千林便给了她两个铜子,回去她阿婆问起,也有个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