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来这里还是跟郝博涛律师讨论有关离婚协议书的事。窗边的多肉植物还是上次那个,柜台前的学生工还是上次那个男孩儿。咖啡馆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苏柳知道,变化的是人心。以前的自己一心想着跟厉潇好聚好散,全心全意照顾宣宣,那时自己的心还是热的。然而如今……苏柳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她的心早就冷了。在宣宣被推进手术室并宣告终生残疾那一刻她的心就冷了。
迈出脚步,纯黑色细跟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哒哒作响。苏柳一身深色修身连衣裙,栗色长发披散在肩头,脸上虽然未施脂粉,但一双凌厉静黑的眼睛和嘴角微耷的红唇使得整个人气场前所未有的强大。
廖婧坐在卡座里,就这么看着苏柳走到了自己对面。高跟鞋踏在地板上,每一步都好像踏在了自己的心上。廖婧嘴里发苦。怀孕之后她再也没有穿过高跟鞋,只有宽松的衣裙或者平底鞋。都说怀孕的女人自有一种母性的光辉,那种美是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
苏柳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廖婧。母性的光辉她倒没看出来,憔悴苍白更适合她。
想来也是,除开肚子里的孩子名不正言不顺,是婚外情的产物,主要还是因为孩子的爸爸压根就不爱他还有他妈妈吧。都说面由心生,苏柳嘴边的笑纹渐深。
廖婧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试图抚平焦躁不安的内心。
“你要喝些什么吗?”
苏柳开口:“说吧,找我干什么?”
廖婧放下杯子,抬起眼眸,直直看向苏柳的双眼:
“厉潇要我打掉孩子。”
苏柳愣了一秒,继而笑开,乐不可支:“so?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廖婧看到苏柳笑得无法自抑的样子脊背莫名一冷。苏柳是在笑,然而那双沉黑的眼眸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
廖婧捏着杯把儿的手指泛白。
“我知道,厉潇现在只听你的话。苏柳,我今天是……来求你的。你放心,这个孩子我会自己养,哪怕这辈子都不让他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都行!我可以带孩子回美国,保证他不会影响到你们任何一个人的生活。”说着说着,声音便控制不住地哽咽,“我只求能把他生下来。你能……劝厉潇不要伤害他吗?”
廖婧垂下头,现在的她已经没有那个勇气看着苏柳了。为了这个孩子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厉潇可以不要,尊严可以不要。
迟迟听不见苏柳的声音,廖婧抬起头。
苏柳不再笑了。静静倚靠在卡座里:“你真是……”苏柳词穷,竟然不知道要用什么词来形容她。
面容三分嘲讽:“既然只求孩子平安出世,你又为什么要回国?”
一句话把廖婧噎住。是啊,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离开美国?
廖婧苦笑:“为了孩子我可以做任何事!”右手抚着肚子,黝黑的双眼证明她不是在说谎。
苏柳直起身,双手环胸,右手除大拇指外的四个手指头有规律地在左胳臂上轻轻敲打着节拍。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几分玩味和嘲讽。
突然间,廖婧发现,苏柳变了。她已经不是那个清高孤傲,淡然潇洒的苏柳了。现在的苏柳给她的感觉,就好像一条披着漂亮外衣的毒蛇。脸上永远带着三分笑意,沉黑的双眼斜睨着你,那是只有食肉动物看见猎物才会有的眼神。也许下一秒就会冲上前朝她的脖子咬一口,扯下血肉!
莫名打了个冷颤。
“廖婧,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圣母吗?”
廖婧一愣。上次在机场就是,苏柳莫名其妙说些奇怪的话。就像上次突然问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廖婧直觉这次也不会有什么好话。果然。
苏柳挑起嘴角:“宣宣的腿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不找你你还主动找上门了?呵,”苏柳冷笑,“求我?求我什么?拿什么求我?”
廖婧双手紧紧捏着衣角,脖颈崩得僵硬。
苏柳扯唇,站起身,微微俯身。自上而下俯视着对面的女人,语气突然变的阴凉:“你这孩子……”眼神移向廖婧凸起的肚子,“最好别生下来。不然,宣宣缺少什么,我会一样一样从他身上讨回来!”
廖婧一瞬睁大眼。沉黑的瞳孔里尽是恐惧。嘴唇几乎是立时就没了血色。那一刻,理智尽失。廖婧猛然起身,失声吼道:“你敢!”
一时间,咖啡厅里其他座的客人纷纷看过来。苏柳并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微微直起身,低眸看着矮自己一个头的女人,那不屑又鄙夷的眼神,看起来就像个睥睨众生的女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我连厉潇都敢杀。又有什么不敢的?”
廖婧心跳一瞬暂停。
“你说什么?!”
苏柳微微挑眉,还是三分笑意。那不冷不热的淡漠样儿像极了白铭轩。沉默不语。
廖婧一瞬骇得后退。腿弯磕到了椅子,钻心的疼痛。廖婧微微皱眉,然而内心的震撼和恐惧远比腿上的疼痛多得多。
哆嗦着嘴唇,廖婧声线颤抖:“在美国的医院……那天晚上……厉潇突然休克……是你……做的……?”
眼泪在眼眶打转。廖婧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流泪。大概只是恐惧到一定程度才会有的反应。静默良久,再开口,廖婧的声音音调平平,没有起伏:
“你太可怕了,苏柳。”
苏柳哼笑:“最可怕的,是人心。”
言罢,拿起包,苏柳便转身离开了咖啡厅。只留廖婧一个人呆立在咖啡厅。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她都听不见了。只是目光发直,失神。
***
刚回到家打开门,宣宣就小跑着扑到了苏柳的怀里。苏柳连忙抱住宣宣,生怕他磕到哪,眼睛甚至都不敢往孩子的腿上看。
“妈妈!你怎么才回来啊?外公和白叔叔都等好久了!”
苏柳一愣:“白叔叔?”
宣宣大力点头:“嗯!白叔叔下午就来了!一直在陪宣宣玩呢!”
“小柳儿啊!快洗洗手,过来吃饭吧!”苏寄松在里面餐厅喊道。
饭桌上。白铭轩就坐在苏柳旁边。苏柳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语气里尽是嫌弃。
白铭轩无奈,有些受伤。
“不欢迎?”
苏柳一噎。轻咳以掩饰尴尬。
白铭轩失笑:“下次来之前一定跟你打个报告。”
苏柳更囧了。只顾埋头吃饭,再没有抬起头。
“真是没想到你们两个孩子竟然认识?而且小白还是……”苏寄松顿了顿,“厉潇的小舅。这世界也真是够小的。”
苏寄松边给身边的外孙夹菜边说道。
苏柳抬起头,一脸疑惑。看了眼父亲,又扭头看向白铭轩。
“?”
白铭轩笑意加深。
“吃饭。吃完饭再给你答疑解惑。”
苏寄松说完这么一句话就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宣宣身上。一旁的白铭轩也跟座佛似的,默默吃着饭,偶尔跟苏寄松聊几句,给宣宣夹个菜什么的。
苏柳更是一头雾水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吃完饭,白铭轩把给宣宣和苏寄松买的东西放到茶几上便起身告辞。苏寄松客气地道了谢。就连宣宣都跟个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的说谢谢。
“小柳儿,你送送小白吧。”
苏柳点点头,便跟白铭轩一前一后下了楼。
夏天的傍晚相比白天的炙热多了丝凉意。苏柳和白铭轩并肩走在小区的小路上,两边是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人造湖波光粼粼,安谧又静逸。
两人一个高大挺拔,一个娇小瘦弱;一白一黑,有种莫名的般配。说实话,自从上次白铭轩突然抱了自己,到今天之前两人一直没有见过面。即使这件事过去了那么久,两人独处时苏柳还是会尴尬。所以一时间两人都很沉默。
眼看着就要走到小区大门口了,苏柳甚至都能看见白铭轩的车。
“那个……你在部队最近……忙吗?”
“还行。”
还行?然后呢?这要怎么往下接话?
余光瞥见女人纠结的脸,白铭轩心里早就乐开了,偏偏脸上还要绷着。
苏柳想了想,眼睛一亮:“对了!你还没跟我说呢!你之前就跟我爸认识?”
白铭轩挑眉。呵,终于问这个问题了。
“嗯……怎么说呢?算是认识吧。六年前苏老师给我介绍过一个女朋友,不过后来没成。”
苏柳一愣,继而忍不住笑出声:“我爸还干过这种事儿啊?他看着也不像是给人牵线搭桥的人啊!”
白铭轩一脸无奈。可见苏柳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明明长了一张精明的脸,平时看着也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候犯糊涂呢?
白铭轩声音淡淡的,轻飘飘一段话在苏柳心里炸开了。
“嗯,因为苏老师给我介绍的是他女儿。”
“……”
***
苏柳刚回来苏寄松就迫不及待从房间走出来。
“小白走了?”
苏柳压根就没看她爸,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慢步走向自己房间。
苏寄松连忙追上:“嘿!你爸问你话呢!”
苏柳现在仍沉浸在震惊中。闻言转过身,声音有气无力:
“爸,六年前您为了拆散我跟厉潇给我介绍的那个年轻的军官就是白铭轩?”
苏寄松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啊!你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
苏柳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没说话。
怪不得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白铭轩会说出一句“世界真小”。感情那时候他就认出自己了?
其实六年前苏柳还真被苏寄松忽悠去了相亲地点来着。到了那儿才知道是要来相亲。当时她转身就想走。硬是被苏寄松拦下了。
“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甩袖走人啊!好歹看看是个什么人不是?”
苏柳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只好以自己害羞为理由把苏寄松忽悠走了。硬着头皮走向了事先预约好的桌子……旁边的桌子。
当时那桌没有人。约的是十点。大概十点过十分左右白铭轩才来,脚步匆匆。
说实话苏柳当时还真小小惊艳了一把。这男人也太帅了吧!
白铭轩眼神触及到苏柳便一瞬闪开。苏柳有点受伤,无视她了?
只见白铭轩长腿交叠坐在座椅里,安静地等着。显得很有耐心。
这时候包里的小诺基亚滴滴叫了两声。苏柳打开,是苏寄松发来的短信:
“13xxxxxxxxx,这是人家男方的电话,好好跟人家聊天。”
苏柳撇了撇嘴,又静静欣赏了会儿美男。那时候已经快十点半了。
再次拿出手机,给白铭轩发了个短信:
“你好,我是您的相亲对象。不好意思,因为您迟到了十分钟,我就先走了。”
就听见白铭轩的手机一响。白铭轩拿起手机看了眼短信,忽然把视线转向苏柳。苏柳刚才还在偷笑,被白铭轩这么一看有些做贼心虚。
连忙起身,装作自己是个普通客人,快步走出了餐厅。
苏柳不知道的是,白铭轩一直凝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嘴角一直带着笑。
苏柳还记得刚才白铭轩说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是他要相亲的对象了。
“你的短信有漏洞。”
“漏洞?”苏柳疑惑。
细细想了一下,猛然醒悟。对啊,问题就出在那个“十分钟”上!她要是早就离开了怎么会知道白铭轩迟到了十分钟?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小柳儿啊,你跟小白……”苏寄松试探着问出口。
“爸,”苏柳打断父亲的话,“我现在在法律上还是厉潇的妻子。不管怎样,这些都不是我现在应该考虑的。而且……对白铭轩也不公平。”
苏寄松抿了抿嘴唇,笑笑:“对,对。”这孩子从来心里都有数。
“行,那你赶紧洗漱休息吧!”
苏柳点头“嗯”了一声便走回房间。
走回自己房间,苏柳坐在曾经陪伴自己整个学生时期的书桌前,拉开抽屉,在最里层翻出了那部老旧的诺基亚手机。整个抽屉里都是苏柳曾经使用过的手机,这部诺基亚是里面最老旧的了。苏柳抹了抹小小的屏幕,手机早就不能用了。
淡淡笑开。缘分这东西,真的挺神奇的。
就在这时,桌面上苏柳现在正在用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拿起,瞥见屏幕上的名字,苏柳有些讶然,接起: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