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郡,襄城。
刚刚经历过一场刀剑洗礼的城头上,到处是断壁残垣,作为南阳郡境内直面许都方面的门户,襄城只和许都隔着颍川相望,虽然此刻面容颇显病态,但却有着跟天下最负盛名的城都叫板的姿态,它背靠淯水,并远远和荆州襄阳唇齿相依,互为琦角之势,在风雨飘摇中始终堪堪站定,纹丝不动!
而此刻的襄城城头上,正站着两个修长的身影,一文一武,文者儒雅中夹杂着几分阴暗,武者却意外的英气中伴着几分儒雅,二者身上都散发着不合事宜的气息。
文乃算圣贾文和,武为北地枪王张绣!
贾诩有着一双狭长的眼逢,眉额宽大,以至于他每次沉思入境的时候,眼睛眯成的缝总是跟额头上的皱纹一样修长,并能平行而走。
站在他身边的张绣则一如既往的手握虎头金枪,枪王自是枪不离手,但他握枪的时候,却总是叫人感受不到一点点的杀气,甚至反而不如贾诩在某个时刻流露出的戾气重。
百鸟朝凤,内圣外王!
这是更早闯出枪王名号的上一代枪王自创的枪法,全名为“百鸟朝凤枪”,枪法一旦练到醇厚圆润的境界,练枪之人就会不自觉的流露出一股王者之气,但又不咄咄逼人。而此刻的北地枪王在取代了师父童渊的枪王称号之后,枪法更是日趋圆满,百鸟朝凤,自成一凰!
“怎么,还在想着安众之败?”
贾诩说话的时候很轻,甚至总会叫人难以注意,只是他每次说的话却都不会被忽略,因为就连目空天下的大奸雄曹操都评价了他八个字:
料敌决胜,算无遗漏!
如此算圣,搭上一个北地枪王,果真是南阳再无抗手。
张绣坦然一笑,道:“不错,大败曹操的时候,我和刘表皆都认为应该斩草除根,所以不管你的劝谏,一股脑就把数万兄弟领上去打算拿个军功,却没想到被曹操一个小小的伏击就打得败退回来。回来之后,你又劝我再去追击,果然,再去的时候,抢了不少粮草,也折腾了一下这些天子兵。只是我贪心了,眼见又胜,于是一追就追到了安众,然后就又是前功尽弃了。”
贾诩眼中阴晴不定,声音却很柔和,“先前追杀,以曹操的智谋,不难料定,于是他亲自断后,士兵用力,将军自是难以敌得过。而追曹军,则是我料曹操必是以为我军受挫之后必不敢追,我便偏偏反之道而行,将军再追的时候自然能大获全胜!”
桀骜不驯北地枪王深深的朝这个深不可测的半路军师一拜,礼数甚恭,后者也是坦然受之,便又轻声道:“安众之败,错不在将军,斩草必除根,否则只会春风吹再生,只是曹操用兵之能不在我之下,甚至还要比我高,尤其是其恐怖的控制力总能让兵士置之死地而后生。想必将军也没忘曹操当初征讨袁术的时候,粮草最多撑不过三日的时候,他让仓官以小斛散粮,惹得群情激愤,后来他杀掉仓官,把罪过瞬间抛在那仓官身上,既解了燃眉之急,又得兵士死力效命,这才能在短短一月余攻下寿春城,最终又以李傕的名义致袁术于于死地,这些我早已看出来了,但说实话,要是我处于曹操的境地,这些化解之法,还真是想不出。而即便能想得出,也未必能做得出!”
难得见贾诩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而且是在评价一个对手的时候如此不吝言辞,话中内容让张绣更是拜服。
似乎是打开了话匣子,只听贾诩又道:“曹操两次征讨将军,两次皆败,但并是军败,而是事败,所以将军还需警备,想必第三次的征伐也不会太远。”
张绣点了点头,望着夜空中的繁星,久久无语。
一日身边有此人,一日便不得安宁!
因为他的一字一句,总是一语成谶。看来今后的日子还真是不好过了。
“将军,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贾诩很少这么跟张绣说话,张绣一脸疑惑的转过头,“军师但讲无妨!”
贾诩眉宇间似有忧虑,张绣也是跟着眉头一皱,难不成又有难事?
“荆州刘表,与虎谋皮!”
八个字,没有说太明白,但饶是如此,张绣还是吃惊不小,但转眼一想,倒也释然,自己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把此话放在了台面上而已。
枪王握枪,唇吐恢宏之音:
“拉大旗,扯虎皮,本就是不畏虎寻仇!”
贾诩只是叹了一句:“终有虎落平阳日。”
襄城城头上一片寂静。
枪王走到一个守城兵士面前,兵士早已靠墙熟睡,打了整整一月的仗,没谁是轻松的,枪王只是替他紧了紧甲胄,并无叨扰。
四月的北地,夜间尚有些微冷。
枪王突然目光直指西北,一股冷意油然而生,刺破夜空,直欲瞬达天听!站在一旁的贾诩下意识的裹了裹衣襟,一言不发。
不错,虽是四月,“张”字大旗下的北地却还未回春。
而此时此刻,在许都官道上,一队人马零零落落,正望北而行。
一个身披甲胄一脸肃容的男人正安静的负于马背之上,到了许都管道之后,他再不用仓皇逃命了,安众一战虽然击败了张、刘联军,但自身损耗也是颇为巨大,尤其是此次征讨不成反被剿,闹出如此天大的笑话,比之于第一次更是让他有些惆怅。
天下版图,想要重新归于一统,岂是如此简易的?
南征张绣,损兵五万有余,呂虔、于禁等将也是各有损伤,至于辎重损失就更是无数了。
但所幸,一个叫全天下人忌惮的曹孟德未伤毫毛!若真要计较损伤,也只是战前的割发代首而已。
只要曹孟德一息尚存,他就能战无不胜!
这种庞大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自信,在曹操的手中握的紧到破肤映血,而这种自信是当他看到自己几员心腹大将拼死厮杀的时候膨胀起来的。
将士如此,何愁天下不肯归心!
那么现在的茫茫暗道,又何足挂齿?
曹操在突然之间仿佛看到了很多以前没有看到的东西,也看清了许多从前一直不曾明白的关节。
败了,却也要高头大马甚至是耀武扬威的进城!
重整军容,一伙破烂衣服的队伍努力表现出让主帅满意的气焰,直往许都城下开去!
城上,一少年正艰难的扯着绳索,在旁边一个粗汉终于看不下去的时候,上前一把拉住绳索,道:“这么点力气也想一个人放吊桥?”
少年灿然一笑,道:“这不就有人来帮忙了!”
典韦鼻子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帮着少年缓缓放下吊桥,旁边的守城军士更是不敢插手,也不敢插嘴。
远远望见一对人马走来,为首一人鲜衣不再怒马染血,但头抬得倒挺高,似乎就连后边模样邋遢的众兵士姿态也颇为嚣张。
终于放下吊桥喘气休息的曹植看到这幅景象,不禁笑骂道:“打了败仗还这么臭屁!”
一旁的典韦却不以为意的念念叨叨着什么。
今夜。
城下有人归,城上有人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