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希白被婠婠宛如葱玉的白皙手指戳了两下,还有些微微的发怔。
片刻之后,他才微微苦笑道:“婠婠姑娘,你能不能——”
不等侯希白把话说完,低头认真看着他的婠婠已经眉目含情、幽幽动人的轻笑道:“不能哩1
侯希白顿时哽了一下。
婠婠这才不慌不忙的柔声笑道:“你是不是要我放了你?”
侯希白有些心情复杂的看着婠婠,季霄白刚刚和婠婠之间的话语,他刚刚也听到了,若是之前还不懂,至少现在也知道了,婠婠乃是阴后“祝玉妍”的弟子。
&家把你送给我了,你就是奴家的,我要是放了你,然后看着你去帮那个尼姑庵里的师妃暄吗!”婠婠一双美目凄迷,咬唇幽声轻道,“那我才不放人呢……”
侯希白心中苦笑的看着婠婠,婠婠容颜绝色,玉容姣姣,也这么一脸无辜的盯着他,面上略带一抹轻愁忧色。
侯希白无奈,思忖了片刻,知道想要求婠婠放了自己,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事情,索性转了话题轻声问道:“刚刚那个人究竟是谁?”
婠婠轻轻的摇了摇头,其声幽然,如泣如诉,喃喃低声道:“奴家也不知道哩1
不过,婠婠虽说此前并未见过季霄白,但是,魔门两派六道之中,年龄差不多,又长成这么一副模样,近日一身重伤还能使唤得动那两个面具杀手的人,不用多想,婠婠也能猜到,恐怕就只有补天阁那位一向深居浅出颇为神秘的阁主季霄白了。
据说季霄白这一身上就是不久前才被“邪王”石之轩所致,既然侯希白是石之轩的徒弟、亦是花间派的下一任继承人,季霄白会找上他的理由,也就显而易见了。
魔门两派六道,虽说谁和谁都称不上关系好,但是,把仇怨摆在明面上、总是一副不共戴天架势的,其实就阴癸派和花间派,还有补天阁和花间派。
其实说起来,花间派在魔门之中人数最少,每一代都只有一个传人,而且当初魔门分裂之时,花间派手里也没有落下天魔策的残卷,寄情山水风月事,最是悠然自在的一个派系,按理说,花间派历代的传人素来都是最为神秘并且从没有仇家的老好人形象。
也就换成上一代的花间派继承人“邪王”石之轩上位之后,先欺骗年轻时候的“阴后”祝玉妍,致使其再也无法成就天魔大法第十八层,并将祝玉妍的师父、上一代阴癸派派主活活气死;然后又亲手害死补天阁上一任阁主,造成补天阁内乱并且内部势力一分为二,还曾经数度追杀季霄白,只不过却一直被他逃过了罢了……
婠婠一想,也就猜到了季霄白把侯希白扔给自己的意思。
补天阁的势力即使这些年已经渐渐缓过劲来了,但是,相比之下,依旧势弱,侯希白是石之轩的徒弟,若是遇不到也就算了,今天他既然自己撞到了季霄白的手里,季霄白自然不会放过他,但是,杀了侯希白之后,又是一堆麻烦,不如推给更加对石之轩恨之入骨的阴癸派派主“阴后”祝玉妍,尤其是现在洛阳各方势力云集,婠婠又就在旁边,简直是最方便不过了。
&想到这里,婠婠又是幽幽一叹,她倒是没有什么被人利用了所以分外不愉的心情,相较之下,反而是刚刚她靠过去的时候,季霄白那种如同见了鬼一样飞快躲闪的动作,让婠婠有些愤愤不平——不是说重伤未愈么?怎么还跑得那么快!
侯希白见婠婠就这么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但是,却摆明了绝对不会透露任何消息,心中也有些无可奈何,待他沉吟片刻,刚要开口,叹气之后的婠婠却已经直接伸手,动作轻柔却力道不差分毫的抚在了他的睡穴上。
几乎是顷刻之间,侯希白只感觉一股深深的倦意袭来,眼睛也有些睁不开,瞬间便陷入了沉眠之中。
婠婠站起身来,看着躺在地上的侯希白,再度幽幽的叹了口气,侯希白这个人,直接带回去让师父看见,师父肯定会生气,可是,不把人带回去的话,怎么处理也是个问题,略有些苦恼的想了一会儿,婠婠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声轻喃道:“季阁主可真是会给人家出难题……”思来想去,婠婠只能是先将侯希白拖回去,然后再考虑具体的处理办法。
·
另一边,季霄白带人离开之后,还在闷声咳嗽,何叔就凑上前去,小声问了一句道:“阁主,师妃暄那边?”
季霄白脚下的步伐停了一瞬,他的面上流露出一丝迟疑的神色,稍稍思忖过后,旋即摇摇头淡声说道:“慈航静斋那边,就先别管了。”
何叔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惊诧的神色,毕竟,师妃暄现在是伤在了凌楚思的手上,待到她伤好之后反扑,难免又是一个麻烦。
而且,凌姑娘这边才答应了李世民放人一马,若是随后师妃暄便出了事,即使嘴上不说,凌姑娘和李世民之间,恐怕也会产生些许隔阂,而这种情况,显然应该是季霄白所乐见的……
&必要,”季霄白突然侧过头来瞥了何叔一眼,他的面色明明苍白如纸,一副病弱疲倦之态,然而这个眼神里的沉静和魄力却依然让人为之摄魂心惊,季霄白收回视线,微微垂眸,轻声说道:“这个时候师妃暄出事,慈航静斋在江湖中地位向来崇高无比,除非是一直和她们敌对的阴癸派动手还能叫做巧合,其他任何人隐藏身份动手,都等于是把矛头指向了阿凌。”
季霄白的话说得十分坦白,慈航静斋毕竟是个劲敌,他不可能现在暴露身份去对付师妃暄,但是隐藏身份的话,给凌楚思惹麻烦不说,事后若是凌楚思察觉到一丝一毫,对他恐怕更不会善罢甘休。
而与凌楚思为敌这种事情,季霄白却是从来没有想过。
就连他和她不过萍水相逢、泛泛之交的时候,他考虑的也只是利用,更别说,等到后来,他虽然口口声声说着利用,但是心里实际早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言语不忌、自讨苦吃这种事情,自己犯傻干过一次之后,同样的错误,季霄白这辈子都不会再犯了……
季霄白眼神悠远,看着前往轻轻的叹了口气。
虽然不愿,但是他也承认,自己最初靠近凌楚思,的确是别有目的。
可是,在聚少离多的漫长时间里,他其实一直都没有时间更没有机会去利用凌楚思也是事实。
等到后来,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愈发亲密起来,季霄白的所有心情打算早就不知不觉的被凌楚思所影响,至于利用一事,更是无从谈起。
被气怒之下的凌楚思重伤之后,养伤的闲暇之时,季霄白静静回想,便是阿凌那晚情绪失控,主动抱住自己靠在他身上哭、还有后来亲了他一下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过凌楚思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季霄白,脑海中早就只剩下一片空白,所有的心机叵测、筹谋算计,早就不知道被丢在了哪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还是等到翌日天明,季霄白一梦醒来发现身边人不在,才开始在床上胡思乱想的拼命自己给自己洗脑找理由。
等到在河畔找到凌楚思,却得到了一个她不要自己了的答案之后,季霄白整个人都是懵逼的状态。至于季霄白表面平静,内心却浑浑噩噩的回到苍梧郡的别院时,要不是后来何叔他们提起这件事,季霄白也不会自己嘴硬的搬出那么多理由来,都不知道是在应付何叔他们,还是在说服他自己……
至于说一次这种话,就被凌楚思抓个正着什么的……
季霄白告诉自己,这件事并非何叔他们的错,可是,他现在落入了除了埋怨自己实在是没有别的事情可做的悲惨境况,还是让他忍不住有些抑郁哀怨的扭头,眼神忧郁的瞥了何叔一眼。
何叔被他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吓了一大跳——真的猛地后退一步险些跳起来夺路而逃的那种。
呵呵……
季霄白瞬间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敛眉收目,恢复一贯神色冰冷漠然的模样,收起刚刚自怨自艾、自叹自怜的心情,默默的不吭声了。
何叔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因为季霄白就在旁边,他也没好意思开口问同行的另一个面具杀手,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瞥过来一眼,示意道:阁主刚刚那是怎么了?不就是不动慈航静斋那个尼姑庵里的师妃暄么,至于这么大怨气么?
面具杀手回给何叔一个一脸木然的表情。
——刚刚吓都要险些被吓死了,谁还顾得上想这些有的没的!
·
至于凌楚思和李世民、宋师道这边,一场洛阳水席没有吃完,便频繁遇到各种情况,到了最后,终究闹到了动起手来并且吓跑了大部分其他客人的地步。
于李世民来说,当年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漂亮小姑娘和她那匹宝马神驹可谓是年少时最喜欢也最念念不忘的一个梦想。
虽然凌楚思离开太原城时走得干脆利落,奈何陇西李阀在太原向来势大,凌楚思明明早就把那个世家出身的小公子给忘在了脑后,但是架不住当年的那个小少年有一个手中势力和突厥交界的亲爹,还有一个时时把他的心思想法放在心上的亲哥,以至于,凌楚思在突厥牙帐附近的哈尔和林城中有什么动作,时隔那么久,还是小少年的李世民一家都收到了各种及时的情报。
以至于,不过是当年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骑着帅气骏马长得漂亮又可爱的小姑娘,在李世民这边,却是历经了以后能天天在一起玩的当地官宦将领家的千金小姐、天生立场对立的疑似突厥贵族、居然被突厥高官阿史那言全城通缉的神秘又厉害的小姑娘这么多次频繁又堪称剧烈骤变的身份,在这种情况下,李世民不对她印象深刻才奇怪了。
等到李世民长大之后,隋帝杨广大肆征用民力,不顾民怨沸腾内忧外患、出征高句丽偏偏又大败而归,隋朝政局越发动荡,四大门阀世家的势力,也随之声势渐起,天下大乱,中原战火烽烟,已成定局!
陇西李阀自然也有逐鹿中原之心,其中,唐国公李渊次子李世民,更是屡次出谋献策,锐意进取,当年的兄弟情义,终究抵不过手中执掌天下的权势……
如今的李阀内部,李建成还是李渊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李世民的身边,却也渐渐聚集了一批悍勇的武将拥趸。
李阀的兄弟之争如今虽然还没摆到明面上,但是,愈发紧张的局势,却是一看便知。
慈航静斋在江湖中有白道魁首之称,相较之下,比起性格直率、仁厚、而又名正言顺的唐国公世子李建成,自然还是野心勃勃、才能卓绝、锐意进取,而又需要她们助力的李世民,更得慈航静斋看重。
慈航静斋的心思,李世民自然明白。
如今,慈航静斋手持和氏璧,在洛阳搞出一场“戴天择主”的戏码,而如今的李世民,又的确需要这种令万民归心的声明,如此一来,出身慈航静斋的师妃暄,纵使一向态度高高在上,对于李世民来说,只要能在众人面前拿到和氏璧正名,这些旁枝末节,也不过都是些无须在意的小事罢了!
至于时隔数年后突然又冒出来的凌楚思,于李世民而言,却是在最单纯的少年时期便铭记许久、求而不得的执念了。
即使现在长大了的凌楚思,容貌清隽温婉,除了眉眼轮廓,和小时候的漂亮可爱其实并不是那么相似,可是,才一看到里飞沙那匹马,便足够李世民一眼就把人给认了出来!
李世民虽然还沉浸在“当年的小姑娘真么多年之后再见,居然这么给我面子”这件振奋人心的事情之中,可是,考虑到凌楚思和师妃暄之间的对立甚至是仇怨,以及岭南宋阀阀主“天刀”宋缺当年和师妃暄的师父梵清惠之间一段不可说的往事,李世民可谓是当机立断的把凌楚思和宋师道这两人带离了师妃暄附近。
——要是凌楚思都已经答应手下留情了,反而是宋师道回头突然痛下杀手,他到梵清惠面前可没处说理去……
李世民、凌楚思宋师道三人找了家茶楼重新落座,因为此时洛阳城中各方人马都在,为了避免再惹来各种各样的人,这次李世民特意选了个楼上的雅间。
凌楚思低头看着杯中香茗,窗外春风拂过,珠帘轻动,手中一杯香茗茶香雾气缭绕。
顿了顿,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直接抬起头来看着宋师道和李世民说道:“宋公子之前告诉我,江湖盛传,中原江湖第一高手,散人宁道奇会在端午时前往洛阳,把和氏璧亲手交给慈航静斋的师妃暄。”
李世民点点头,坦然道:“不过,此事众人皆知。”
话音刚落,不等凌楚思继续往下说,李世民和宋师道也明白,她刚刚想到的是什么事情了。
——明日便是端午,而散人宁道奇还未出现,倒是盛传将会从宁道奇手中拿到和氏璧的师妃暄,今天下午已经被凌楚思打成重伤,并且还是若非有“多情公子”侯希白和李世民出面阻拦的话,很可能就此殒命的那种重伤……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捧着茶杯低头喝茶,不吭声了。
分属两大门阀、面和心不合的李世民和宋师道却是面面相觑,一时间无言以对。
现在问题来了,在师妃暄重伤、别说“戴天择主”的忙前忙后了,她明天能不能从病榻上爬起来都是个事情,在这种情况下,明天谁还能去把和氏璧从宁道奇手中取回来,或者说,宁道奇要怎么把和氏璧交出去?!
俱是为和氏璧而来的李世民和宋师道,因为一直和凌楚思在一起,所以,他们都在考虑这个问题,然而与此同时,各方势力云集、遍地英雄豪杰的洛阳城中,也瞬间炸开了另一条惊人的消息:师妃暄重伤,出手伤人的,却是一个容貌惊人不下于慈航静斋仙子的神秘女子……
除了少数几个和凌楚思有过接触、所以多少能够猜到点内情的世家门阀、亦或是江湖势力,诸如独孤阀的独孤凤、还有仍旧把凌楚思当成花间派护派尊者的阴癸派以外,其他势力之中,可谓是一片哗然!
才被凌楚思用“这点小事,要么和离要么杀夫,一下子就能解决清楚了”的惊人观念洗刷了一边三观的徐子陵在洛阳城外和寇仲汇合后,双龙一边在等同他们一路结伴而来的跋锋寒,徐子陵一边已经将凌楚思刚刚告诉他的事情一字不差的又转述给了寇仲一遍。
&思姐说,方素素她一个弱女子没办法,但是你和寇仲两个当舅舅的可以帮忙照顾小外甥!”徐子陵说这话的时候,英俊的面上终于流露出几分淡淡的笑意,本来还沉浸在无能为力的境地之中,免不了的为方素素的遭遇而心痛和自我折磨,这会儿想到了新的解决办法之后,徐子陵的眼睛仿佛都在放光。
“…………”饶是以寇仲的天性豁达、玩世不恭,都被凌楚思这种“你还可以杀夫啊”的理所当然的解决办法给震懵了一瞬。
或者是,基本上是个男人,即使这件事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但是,骤然听到这种说辞,恐怕都会有种脖子发凉,背脊生寒的感觉。
片刻的呆滞之后,饶是以寇仲平时说话打趣的机智幽默,都久久无法做出回答,认真思索了许久,寇仲才缓慢的说道:“楚思姐说得很有道理,这么做,的确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咱们家的外甥陵仲还那么小,由咱们帮素素姐照顾,倒也不错。”
顿了段,寇仲甚至还嘴里叼着根草,突发奇想一般的猛地使劲拍了徐子陵的后背一下,兴奋的说道:“离开香玉山那个狗东西,有我们照顾陵仲,素素姐以后便是想要再嫁人也未尝不可!”
徐子陵白了他一眼,“那得素素姐自己愿意……”
可是,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方素素不心如死灰都是好的,又怎么可能还会想那么多?
&有刘黑闼啊!”寇仲毫不犹豫的把这个白眼又抛了回去丢给徐子陵。
此时的刘黑闼已经是窦建德手下的头号大将,在窦建德手下四处征战,屡建功勋,早非当年境遇,却唯独对方素素痴心不改。
寇仲天性乐观,从来不惧任何挫折,只不过,从小到大耳闻目睹的经历,导致他和徐子陵得知方素素已经嫁与香玉山、并且生了一子之后,只能是忍气吞声,从来没有想到过还有剁了那个人渣重新开始这种可能。
其实刘黑闼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他这么多年都钟情于方素素,只不过碍于对方已嫁之身,才收敛克制自己,除了默默关注着方素素之外,绝不过线半步。就连方素素的遭遇,其实也都是刘黑闼告诉双龙的。
正在这时,因为听闻了洛阳城中的大消息,又去查验真伪所以才赶在日暮时分出城和双龙汇合,以至于迟到了许久的跋锋寒终于姗姗来迟。
寇仲见面就略带揶揄的嘲笑他道:“老跋你可来了,再等下我和子陵就要饿死了在这荒郊野岭的了!”
跋锋寒懒得跟他斗嘴,直接正色道:“你们不知道,今日洛阳城中出了一件大事!”
寇仲继续大笑道:“如今洛阳城中龙蛇混杂,为了抢一个客栈的房间,那些江湖豪侠们都要打上那么两场,可不天天都出大事!还好我们聪明,不和他们去闹腾。”
跋锋寒自始至终都对慈航静斋凭借和氏璧戴天择主、天下人却深信不疑一事嗤之以鼻,在他看来,正是因为对这种谣言深信不疑的愚夫笨妇太多,才使得和氏璧变得如此贵重,当下不由嘲笑道:“师妃暄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重伤,我倒是想知道,和氏璧这场闹剧,他们要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