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朝食后,林珑在书房练字,前世她左右手皆能书写,得书法大家秦登善真传,行书遒劲自然,草书笔走龙蛇,是全然不受禁锢的飞扬自在。
今生她只写楷书,端端正正的楷书,中规中矩,无一丝出格。
每日朝食过后,林珑都要练一个时辰的字,家人了解她的习惯,从不在这个时候打扰她。其实最开始,林珑想要练字时,林父还预备给她请位先生,结果看了林珑的字后,默默收回了这个想法,得,先生还不如她写得好呢。
在林家,林珑绝对是尤为特殊的存在,林父只是小小六品县令,且为官清正廉洁,所以收入不丰。家中仅有四个下人,只林珑一人就占了俩。
不仅如此,像是吃穿住行,林珑的标准远远高于三个哥哥。
前些年时候,林父还不是县令,家中也没有俸禄职田。加之林父出门在外,常有交际,不能短了银两,林母等人的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最难的时候,连肉都吃不上,家中仅有的两个鸡蛋,也是进入林珑肚中。
那会,林珑有点恶趣味,吃鸡蛋的时候,故意放慢速度,细嚼慢咽,津津有味,馋得两个哥哥趴在食案上直对她流口水。
两个哥哥,二哥比她大四岁,三哥只大两岁,还都是小孩子呢,控制不住馋虫。
练了一会字,林珑搁下笔。
丁香从前院回来,跪坐在书案旁边整理纸张,她跟在林珑身边多年,熏陶之下,对书画之事也颇有通悟。丁香看不出来林珑的字是好是坏,是否进益,只有一种微妙的感觉,觉得这字似乎越来越平常。她把两张纸叠在一起,刚放好,脑中突然闪过什么,跟着顺手把下面那张字拿出来,与上面那张并列。
居然一模一样,两张纸上的字一模一样,大小,笔画轻重丝毫没有差别。
呆了片刻,丁香迅速收回思绪,将纸张放好。转过头,发现娘子又呆呆出神,红唇墨发,美是极美,但却失了人气。尤其是远望出神时,像是一根空有形没有魂的木头人,无端让人心痛怜惜。
于是她挑起一个话题:“娘子,前头传来消息,说是圣人病了。”
林珑不是很感兴趣,淡淡地“哦”了一声。
丁香早习惯娘子的冷淡,不是很在意,继续兴致勃勃道:“据说发了高烧,御医还有大臣都劝说圣人停下休息,但是圣人拒绝了,执意赶路,想赶在七夕前到达凤鸣山。”说到这,丁香叹了口气,“圣人真是痴情啊,明贤皇后真幸运。”话语里不无欣羡。
凤鸣山是明贤皇后埋骨之地,圣人每年七夕都要赶过去祭拜皇后。据说明贤皇后仙去之后,圣人۰大病一场,烧了三天三夜,神智不清,好了之后,身子亏损,足足将养的三四年才彻底养好。
圣人对明贤皇后的痴情,大周朝上下人尽皆知。
丁香说得津津有味,林珑却仿佛呆了一般,什么都没听进去,目光远望,望到很远,不知在看什么。
幸运,是啊,她可真幸运!
下午,三郎林烨云下了课回来,先跑到林珑的院子,一进来就大呼小叫:“小珑儿,小珑儿,快看看谁来了。”
丁香正在给林珑倒水,闻声,放下茶盏,对林珑笑:“三郎来了。”
林珑抿了抿唇,露出些许笑意,仿佛粉荷初绽,霎时看愣了丁香,心道,娘子笑起来可真好看,娘子应该多笑一笑的。
林烨云一头冲进来,直接拿过丁香刚倒的茶水,仰脖子喝干净,吧嗒吧嗒嘴,把杯子放到丁香跟前:“再来一杯,妹妹这的茶水就是比别处好喝。”
一连喝了三杯,林烨云才算是解了渴,而后对着林珑说起学上的事。
&妹,你真有办法,我把丁香做的点心带到学上,那几个总是挑衅我的小混蛋瞬间都乖顺顺,不敢挑事,哈哈哈,都是馋猫啊。”林烨云想起学上那几个混小子对着他摇尾巴讨要点心的样子,就忍不住好笑,“妹妹,你再给我做一些点心,明天我带过去。”
&做了。”林珑坐在轮椅上,穿着一身宽大襦裙,明明是鹅黄这种活泼鲜嫩的颜色,却让她穿出飘逸出尘,像是天上仙,浑不似人间子。
&什么?”林烨云纳闷极了,说起来用糕点诱惑这一招还是妹妹想的,怎么用也是她,不用也是她。
林珑淡淡扫来一眼,清冷的视线从面上划过,林烨云只觉头脑一清,瞬间乖溜起来,不敢出声。
&子而已,无须哥哥费力讨好。”
林烨云听不明白,眨着眼睛巴巴望着林珑。
林珑也瞧着他,半晌伸出一根玉白的食指,用另外一只手点了点该食指指腹下的关节处,“他们挑衅三哥,是因为嫉妒,因为三哥比他们强一点。”说着指尖下移,点了点第二关节处,“当三哥比他们强更多,他们难以望其项背,就只剩下敬仰了。”
林烨云很聪慧,略略明白林珑的意思,不过,有一点还是不解,他问出疑惑之处:“那妹妹为何让我今天带糕点过去。”
&想让三哥感受一下,别人有求于你的感觉。”林珑一字一句,话语幽幽,却字字重若千斤,“这种感觉很好吧,尝过了是不是想再尝,永远高高仰望。”
林烨云都呆了,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林珑,仿若震撼。
林珑不说话,缓缓转过视线,仍是望向不知名的远方,给林烨云留足空间,让他慢慢消化。
就在这时,一个突然从门口探进来一个大脑袋,打破了屋内的静寂。
是林硕,丁香狠狠瞪过来。
林硕嘿嘿傻笑两声,视线转向林珑,问起一个比较在意的问题:“娘子,不去庄子上么?”
平日都是林硕推着林珑去庄上,这是她难得出去放风的时刻,她最喜欢在面外走了。
提起庄子,丁香反应过来,这两日确实是娘子去庄上的日子。郎君任了县令之后,有600亩职田,按照娘子的意思分割数块,分别种不同的粮食。
娘子还画了图纸,造了水车,改进水碓,庄子的粮食年年大丰收,家里这才好过起来。不仅如此,娘子还改进了农具,丁香也不知道为何,明明是一样的锄头、犁,怎么娘子敲了两下,就变得好用了呢?
因为娘子喜欢摆弄这些,郎君疼她,就在庄子里养了了一户灵巧的手艺人,专门给娘子做小东西。所以,一个月里,娘子总要到庄子上一趟,一是查看账目,二就是打造一些小东西。
&在就去吧。”林珑开口。
哇!林硕乐了,急不可耐,“走么,娘子,现在就走么?”
看着兴奋的林硕,林珑垂下眼睫,淡淡开口:“你不去。”
晴天霹雳,林硕都呆了,难以接受这么事实,“为什么?”她委屈的趴在轮椅旁,“娘子为什么不带婢子去,是林硕哪里做的不好么。”
林珑依旧是清冷淡漠的样子,抬手抚了抚林硕的头发,轻声问她:“我教过你什么?”
林硕还在瘪着嘴,闻言,仰头,“要听娘子的话。”
&林珑拍了拍她,跟着转向林烨云,“哥哥推我出去。”
林烨云还在发懵中,他这个妹妹行事一向古怪。他虽然同林硕一样,也不明白林珑的意思,但却没有发问,而是乖乖地走到林珑身后,推她出去。
他们俩不懂,丁香却是明白一点,她服侍娘子多时,对林珑的行事深意还是能猜出来一些。
将林珑和林烨云送出去后,丁香回到院中,见林硕还在那瘪嘴委屈,当即一个暴栗砸过去:“娘子不是叫你听话么,你在这摆脸子给谁看呢,是不是不服气?”
林硕虽然单蠢,有些事还是明白的,忙拉了丁香的手,一顿好姐姐好姐姐的叫,“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她还知道检讨,“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听娘子的话,很乖很乖。”
见状,丁香松了口气,心道,这丫头还算可教。娘子不带她去,一是恼了她为私不合时宜地探头探脑,打扰到娘子;二就是有意教她,让她务必听话,哪怕失望不合心意,也要乖乖听话。
庄子离得不远,坐马车半个时辰就到了。
林烨云将林珑抱下马车,放在轮椅上,立时就有人迎上来,欢欢喜喜:“是三郎和四娘子来了。”
来人高壮黝黑,二十来岁的模样,面上带着凶相,不过一到林珑面前,瞬间笑成一朵花,是掩饰不住的开心,路上就开始絮絮叨叨:“娘子,小人已经按照娘子的吩咐将您需要的东西都做了出来,您快看看,是不是您要的那种。”
到了院子,来人立刻捧出一堆细小零碎的木块。
林烨云伸手拔楞一下,看不懂,“这是什么,小木块?”
见林烨云没轻没重,来人立刻慌张起来,忙道:“轻点,轻点,三郎君轻点。”说着,心疼地从林烨云手中接过木块,打量了一翻,然后指给他看木块上的细小凹痕,“三郎你看,不一样的,每个木块都不一样的。”
林烨云越发糊涂了,“这有什么用?”那么小的木块,那么复杂的凹凸痕迹,能干什么啊,画画么?
他这边一头雾水,林珑已经将每个小木块都细细察看了一番,点头称赞:“很好,你做得很好。”
闻言,林烨云大惊,“你看的出区别?”在他看来,每个小木块都差不多,妹妹居然还能看出不一样,一一辨认。
林珑没理他,而是看向来人,郑重夸了一句:“李江,你做的很好。”
得了林珑夸奖,李江激动得热泪盈眶,娘子很少夸人,前几个月,就连他做出复杂的机关车,娘子都只是淡淡的点了下头。这些木块全是他按照娘子的图纸做的,不知熬了多少个夜,刻坏了多少块木头,本来还心有忐忑,如今得到娘子的夸赞,他才彻底放心。
带着小木块从庄上出来,林烨云要带林珑去逛集市。
因为林珑一向神情淡淡,家中人无论谁和她一块,都会不遗余力地说些有趣话题,想要逗她开心。
&近啊,县里流行斗鹧鸪,妹妹见过么,特别凶猛。”林烨云极力描述鹧鸪争斗的场面,他这般大的少年正是玩心重,对这种凶狠血腥的事情最感兴趣。
两人刚下了马车,林烨云推着林珑往前走,突然从人群中冲出一个灰衣男子,满身是血向二人冲来。身后来跟着一个青衣少年,甩着银鞭,不顾路上行人,狠劲甩去,“站住!”
少年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面容精致俊朗,一双墨玉眼尤为好看,可惜阴鸷凶戾,小小年纪就如地狱修罗,令人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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