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爷哦了一声,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夏金桂阻止:“你听我说,说完了,你觉得我的话也有道理的话,那我们还可以继续商量,如果觉得我的话没有道理,那我就……”
夏金桂迟疑中顿了顿,接着缓缓地道:“如此,我就没什么法子了,这活不活的,横竖也就那么回事。”
孙大爷生生地把那句,你不是说和我没什么话要说给咽下去,对夏金桂道:“那你有什么话,可说来。”
“你那天曾说,说让我试一试,试一试你是不是我认为的那种人,我觉着,好容易转活了一回,不试一试,实在不是我的性子。”夏金桂的话让孙大爷笑了,对夏金桂做个请的手势,夏金桂坐在孙大爷对面,看着孙大爷认真地说:“你也晓得我们那地方的人,是没有什么女子无私财,是没有什么夫主,是没有什么以夫为天的。我既然要嫁你,那我也记得你们这里,也有一句就是妻者齐也,妻子,是能和丈夫一起并肩的人。你能做到吗?”
“女子攒私房钱,本就是寻常事,你的嫁妆也好,我并不……”孙大爷的话再次被夏金桂打断:“如此还不够,我要你立字据,不是说说就算的。这是一,其二呢,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们那里,是没有什么妾室的,丈夫娶了妻子,若不一心一意待她,而想着在外眠花宿柳,是会被众人唾骂的。更别提纳妾买婢,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答应你。”孙大爷答的十分爽快,夏金桂微微一笑,接着又道:“其实呢,还有一点,你可能觉得我们实在太不近人情。那就是,丈夫在外生的孩子,是不能带回家的,是不能……”
“我也答应你。”这一回孙大爷答的更加爽快,夏金桂有些惊诧,接着摇头:“你先别答这么快,你要晓得,你已经答应了不纳妾买婢,若我生不出儿子来,要按你们的规矩,那可是要纳妾生子以图延续血脉的。”
“你夏家不也只生了你一个?”孙大爷反问夏金桂,夏金桂的眉微微一皱,倒忘了这茬,于是夏金桂咬住下唇:“可我娘也过继了一个儿子,我们那边,女儿也是能继承全部家业的,不用过继。”
“我晓得了,你是十分疼女儿的人。这话你和我说,我怎会不答应呢?要知道女儿也是我的血脉,更何况还有招赘女婿这些,我又不是那乡下没见识的人,自己的血脉不去疼惜,非要用外人的血脉来承袭我自己。“
孙大爷的回答倒是夏金桂没想到的,毕竟在夏金桂心中,众多直男癌患者,都是为了一根丁丁百计施展的,更有人嘲笑那些巨头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是白活了,偏不去想就他们家那点产业,他们家的儿子,抵得上那些巨头女儿的一根小拇指吗?
“我当然知道,这个世间,是男子为贵,家族承袭,是以男子血脉为主。”孙大爷见夏金桂久久不语,于是自己开口解释,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夏金桂不由被他的声音吸引,抬头看向他。
“只是仔细想想,女儿也是爹娘血脉,岂能以女儿外嫁,就这不许那不许,再说了,这些规矩,传承下来也不是……”孙大爷在想该怎么形容,夏金桂已经笑了:“再说了,规矩不对,那就把规矩打破,就像……”
夏金桂飞快地把将要说出口的那几句话给说出来,就像当初一代又一代的,觉得这天下规矩,为什么是男子为尊,女子为卑,明明女人和男人比不起,也不缺什么。规矩是人定的,规矩错了,就要打破,就要重新制定规矩,而不是要顺从那规矩,剪掉自己的所有锋芒,把自己,活成一个没有任何自我的,只会在规矩之内,谋求那小小的,别人施舍给自己的利益。
规矩人,这三个字,听起来是赞扬,却饱含了多少血泪。因为要做规矩人,宝钗就要把自己的所有鲜活全都藏起。因为要做规矩人,李纨在青春岁月守寡之后,就把自己活成泥塑槁木一样。因为不愿做规矩人,林黛玉只有早早死去。
夏金桂眼中的泪不知什么时候又落下,孙大爷也有些感慨,园中有棵梅花正在开放,阳光照耀之下,这棵梅花开的十分夺目。风吹过,梅花花瓣随风落下,花瓣落在孙夏两人肩头。
夏金桂用手擦一把脸上的泪,对孙大爷努力露出笑:“其实呢,我也不信你会听我的这些,我只是憋的久了,想寻个人说说话。”
“那若是我假意答应你,等你嫁过来,然后我有的法子束缚住你,你又如何?”孙大爷的问话让夏金桂笑了:“就算你假意答应,我真嫁过来,我也有法子,逃离这些束缚。”怎会甘心低头,真的雌伏?夏金桂想了这么久,各种念头在心里浮浮沉沉,可是有一点却是没有变的,不甘心。
怎能甘心?什么凶险的关口都过了,还担心这一点?就算孙大爷从小泡在阴谋诡计中,夏月娥也不是吃素的,也是二十多就掌握一个集团的人,也经历过数次风波了,那些风波,说出来也是很能吓住人的!
“你是什么人?让我猜猜?女王,公主,还是一个像我这样,从小执掌家族的人?”
孙大爷的声音慢慢放柔,夏金桂不由自得一笑,接着摇头:“你的家族?你的生意?”
孙大爷听出夏金桂话里的不屑。眼微微一眯,夏金桂伸出手,正打算解释一番,接着就把手收回来:“罢了,我也不和你说了。不过我父亲曾说过,他说,我是夏氏的公主,也会是夏氏的女王,他一手缔造的这个王国,是要交到我手上的。”
夏金桂的面上重新闪现自信,这是孙大爷最为夏金桂着迷的瞬间,她的脸上仿佛会发光,不是孙大爷见惯了的,那种贤良淑德的后院女人,也不是后院女人的精明,而是一种江山任在我手中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孙大爷深深入迷,也陷入进去,尽管孙大爷知道,陷入进去是非常危险的,可是能得到这样一个女子的心,比得到全天下所有女子的心都更诱惑。她是如此与众不同,如此的,让人折服又让人吸引。
孙大爷已经忘情地拉住了夏金桂的手,夏金桂并没甩开他的手,只是看着眼前随风落下的梅花:“你瞧,花开的再美,一阵风吹来,它就要飘落枝头,别人再多的伤痛也救不回来。只有做树,还不能做那样的小树,而是要做那样顶天立地的大树,才能不惧怕风雨。我从来不愿意,依靠别人的庇护生活。免我饥,免我苦,免我不再流离失所,那不过是宠物的理想,不是我的!”
“我懂,毕竟我爹娘,也是这样教我的。”孙大爷答了这一句,夏金桂低头才发现孙大爷握住了自己的手,夏金桂把手从孙大爷手里抽出:“你不要太孟浪了。”
孙大爷后退一步,对夏金桂拱手:“抱歉,是我忘情了。”说着孙大爷又端起茶壶给夏金桂倒了杯茶:“你方才说了那么多的话,嗓子一定疼了,润一口罢。”
夏金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突然放下茶杯对孙大爷道:“你别以为你这样温柔小意我就会对你软化,潘驴邓小闲这些,我还是认得的。”
这下孙大爷的脸先红了,皱眉轻叱夏金桂:“好好的姑娘家,说这些话做什么?”
夏金桂伸出手对孙大爷道:“你瞧,我们就是不一样的人。女儿家要读什么书,要说什么话,要走什么路,要嫁什么人,都由不得她们自己,甚至于男子不也一样如此?”
这一回孙大爷沉默了,夏金桂沉默良久就站起身对孙大爷道:“横竖我话也说完了,就告辞罢,你我到底能不能,其实,我心里也没底。”说这句话的时候,孙大爷又看见夏金桂眼角流下一滴泪,孙大爷刚想安慰夏金桂,夏金桂已经转身往外走去,她走的又快又急,仿佛走的稍微慢一点,孙大爷就会反悔,就会不答应,就会……
孙大爷看着夏金桂的背影在自己的视线内消失,缓缓地坐在方才夏金桂坐过的那张椅上,端起杯子,把她没有喝完的残茶一点点喝完。刘管家已经去而复返,对孙大爷恭敬地道:“大爷,夏姑奶奶已经回去了。”
见孙大爷还坐在那不动,刘管家迟疑一下才又道:“大爷,恕我多嘴,这位大奶奶,只怕不是那么恭顺。”
“恭顺的女子多了,可是夏金桂,却只有一个啊。”孙大爷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一句话,说完了孙大爷自嘲一笑,刘管家没有再说,孙大爷又一摆手:“好好地准备婚礼的事儿罢,别的,不用多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