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记 第25章新的开始

    “滴答——滴答——”空洞死寂的黑暗里，她听到了水滴声。身体慢慢恢复知觉，她睁开眼睛，望进了一片虚无里。

    抬起手，在头顶上摸索着推了推，“隆——”，石盖发出的声音在一片寂静里如打雷般刺耳惊心，她自己都被吓到了。

    移开石盖，外面也是一片漆黑，但是总算是能看到些朦胧的实物的轮廓。她有些吃力的爬起来，头发上的水滴顺着脸颊流到脖颈，在锁骨打了个转流过身体，“哒”的一声滴进水里。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长长的湿漉漉的头发密实的贴在后背上，往下一直拖曳到了水里——竟是比人还长的发。

    抬脚跨出石棺，缓缓朝某个方向走着，曳地的长发拖在地上，像是从石棺里拽出来的一块黑布。她突然在看似无一物的地方拐了个弯，一堵粘稠的水似的墙立刻吞没了她的身影。

    她抬起手，遮在眼上，挡住有些刺眼的光线。

    这是一个高顶而宽敞的庙宇式的屋子，中间有根顶梁柱，上面有彩色的纹路，四面靠墙有紧密排列的格子式的窗户，每个窗下都放着供桌似的桌子。这本来是一个大族的宗祠，里面供奉着绵延不断地香火，是一个古老家族里最为神圣的地方。

    然而，没有什么是长盛不衰的，现在的宗祠，屋顶是破的，透撒下来一束束金色的阳光，柱子上的纹案早已随着柱身的斑驳而模糊不清，墙边的供桌上，没有香火也没有贡品，只有残破的器皿、厚实的灰尘和蜘蛛网。

    她走下台阶走到门口，也不管长而湿的发一路带走了多少灰尘脏屑。门早已不见，估计是被某些个贪财的人卸下偷走了。

    门外，是盛夏才有的刺眼的耀阳，她仰头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她久违了的尘世的气息。

    曾经富丽堂皇的住宅早已夷为平地，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繁茂的耕地。地间三三两两巡视着自家田地的农民，忽然就看到废弃了上百年的华家宗祠里走出了一个人，一个浑身□□的女人。

    他们都惊呆了，再看那女人，面白如雪，长发拖地，□□的肌肤闪着神秘的光泽——早就传闻华家宗祠里住了个仙人，香火旺盛，可以满足信徒们所有的愿望。直到一百多年前华家没落宗祠残破，这个传闻就变成了神话和志怪，而今，竟真的见到里面走出了个神仙似的人物……

    几个农民赶忙放下手里的锄具，对着她跪了下来。

    看到有人，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还光着身子，有些促侷的挽过长发挡在身前。

    “现在，是什么年岁？”她问。

    “洪……洪武八年。”离她最近的中年农民有些畏惧的说道。

    “洪武……距顺昌元年，有多少年了？”

    那农民大骇：“已经……已经三百多年了。”心里越发认定这是个三百多年前的神仙，“仙人……有何指示？”

    她笑了：“先拿件衣服给我吧。”

    这是云南的一个小镇，百多面前倒是繁华一时，只是后来随着大绅的没落，经济的萧条，很多人都搬去了更好生活的城镇，这镇子也就一年比一年破败。

    “仙人尊号是什么？怎么称呼？”华家村的村长看着抱着饭碗吃的正香的“仙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心里却疑惑，神仙还用得着吃饭吗？

    “我叫云归陌，我不是神仙。”看到村长和一众村民震惊的眼神，她又说：“我是半仙，半个神仙。”

    村长这才了然的点点头，半仙也很厉害了。

    “你是华家的后人吗？”云归陌问。

    “不不不，并不是，虽然我们这个华家村人人姓华，但是与当年华家并无血缘关系，大多都是华家家仆的后人。”

    “那，华家还有后人么？”

    华家村村长想了想：“华家后面百年一直是单传，男子怕是没有了，女子倒是有几个，不过年纪都不小了，又嫁去了外地，与这边已经好多年没联系了。”

    云归陌放下饭碗和筷子，有些出神地问：“华家怎么败落的？”

    “一代代传下来的说法是，华家最后一代单传嫡子，出家当了和尚，活活气死了他太爷，他父亲又英年早逝，于是血脉就断在了他那一代。”

    佛堂里，素衣袈裟的最后的华氏子孙，敲着木鱼念着经，听到自己爷爷去世的消息，睁了眼说了句“生死有命，由天吧。”竟就再不问俗世，任由华家旁支亲戚敛了家财散了去。

    “唉。”云归陌叹气，“都是定数。”

    三百多年前，素姑在她入石棺的时候就说过，冥冥之中自有天命，既然她找了来，既然诸葛家真的出了个半仙，怕是往后再想安稳于世外，是万万不能的了。

    素姑向来是智慧的，她说不能安稳，便真的不能安稳了。

    “谢谢你们收留我这几天。”管云看向村民，“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说，虽然我不一定办的到，但是我会尽力。”

    村长直说不敢，手又悄悄在后面示意村民们千载难逢的机会赶紧的。不过好在偏僻的地方民风淳朴，所求不过身体安康，田地丰收，遇着个不长眼求银子求媳妇的，云归陌抱歉一笑说自己办不到也就算了。

    不过她倒是在人群里一眼相中了一个小孩，村民把他推出来，告诉她是村头王寡妇收养的孩子，孩子的亲娘从外地落难逃到这里，生下他就死了，村民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十多年来也没怎么在意，就拿他当普通村民养着，倒也一团和气。

    云归陌看中他，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孩子命格非凡，不是池中之物，将来不是大富大贵就是乱世枭雄——会给村民看病，不过是当年跟素姑学了几手，勉强算半个大夫而已，而村民求运求旺，也只是随口编一编安抚他们给他们盼头而已。只这看命格的本事，是她自己的，是她花了大代价得来的——她总记着，要靠这本事去找人……

    “你拿永生换一双慧眼，真的不后悔么？”

    “不后悔，我想找到他，和他一起死。”

    “你叫什么？”她问那孩子。

    “王博。”十来岁的孩子，虎头虎脑，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可愿意随我走？”

    孩子点了头，大半是觉得跟着个半仙混有前途，才舍得离开养了他那么久的华家村。

    “三百七十二年，瑶水。”

    这是当年苦云大师坐化前留给她的线索，传言得道高僧坐化前，能见到佛祖，能知过去与未来，她是信的。初见时他便能感觉到她的身体里流着仙家的血，这般通明，她是信的。

    素姑算的刚刚好，不早不晚，离那三百七十二年，还有两年。

    “仙人，我们去哪里？”王博跟在她身边，疑惑地问道。仙人难道不该带他去山里修炼吗？怎么好像去的方向却是城里？

    “去瑶水。”云归陌说道，“你知道瑶水吗？”

    王博想了想，老老实实的回答：“没听说过。”

    “这是什么城？我们去城里，问问瑶水在哪里，然后去瑶水。”

    “不要去不要去。”王博拉住她，“现在是蛮子的天下，大点的城里也都是蛮子在管事，我们汉人去，会被欺负的！”

    “蛮子？”云归陌想了想，不确定地问道，“是突厥吗？”

    “突厥是什么？我不知道，他们是北边来的游牧民族，占了我们汉人的江山，欺辱我们，奴役我们，村里的人轻易都不敢进城的！”

    没想到不过三百年，这大好河山就被外族夺了去。

    再看看王博在同龄人里略显粗犷的长相，她刚看见他时，就觉得他长得和旁人不一样，只是因为还小，没长开，现在想来，他怕是外族的孩子。

    “你知道你父母是谁吗？”

    王博摇摇头：“不知道。”村长说，孩子他娘进村前就临盆要生了，是村里人下田看见她才带回来，没想到生完孩子就一命呜呼了，也没留下只言片语。

    “那你想知道吗？”

    “不想。”孩子又摇摇头，“我以后要去给娘养老的。”他说的是那早年逝夫的王寡妇，这般仁孝，也不枉这十来年的母子情意，只是王博这一走，怕是就不会回去了。

    “你怕蛮子？”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们。”

    “别怕，我会保护你，以后，就叫我姐姐吧。”

    ——苦云大师，求你告诉我他的下一世在哪里。

    ——再等些时日我便告诉你。

    ——素姑，我要去找他。

    ——我知道一个秘法，可以帮你，你看到他，自然会知道那就是他。

    只是，要拿你的不老去换。

    不过我会玄冰封住你，保你四百年容颜不变。

    三百七十二年，瑶水。

    可是瑶水在哪儿啊苦云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