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之行 第97章交错

    未知时空的山洞中，有什么正在不可控制地破裂。

    皮肤、血管、身体里的每一颗细胞……无休无止的痛蔓延四肢百骸，剧烈冲击如排山倒海，就要将她撕裂。骆逸云自认对疼痛已有一定承受能力，她曾在地牢的酷刑中挣扎过数日数夜，更曾领教过一次九华紫萝那力量在身体里肆意流窜的滋味。然而那些痛苦和现在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她现在的处境可能正像一只即将被涨破的气球，几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已处于被撕裂的边缘，再一秒钟，就要崩溃。

    骆逸云死死咬住嘴唇，依然不可抑制地呻.吟出声。她的皮肤片片龟裂，体内有炸.弹在爆发，自内而外摧毁她的身体和心灵。实在忍不住只得嚎啕痛哭起来，现在真的很想有一把刀，迅速了解她这种痛苦！

    ——可不可以让我死去？！再也……再也……

    “骆逸云，你的志气都到哪去了，这种关键时刻一定要这么孬吗？！”

    心底忽然传来凌厉问语，崩溃边缘没有人来拯救她，反而有一个人冷嘲热讽，幸灾乐祸般将她贬入更大深渊：

    “现在知道后悔了？当初你吞掉我的生命霸占九华紫萝力量时，怎么好像任何痛苦都能够承受？骆逸云，你那些可笑的执念都到哪里去了？我可不觉得被我捏碎所有骨头时你比现在好过多少，给我起来，给我起来！”

    凌厉呼喝，仿佛有一个人揪住她的长发，用一双与她相同的眼睛狠狠地看着她。骆逸云忽然感觉恐怖的场景重现，仿佛自己依然身在地牢，而宛镜就站在自己面前。忍不住全身颤抖，整个人蜷缩起来，摸索着向角落里躲去。她忽然发现自己复明了，有微弱光线被她感知，继而慢慢变得清晰起来。骆逸云茫然，恍恍然明白了，这应该是——回光返照。

    是吗，她就要死了吗？

    “想死？这就是你到这儿来的目的？！”

    恶狠狠问话传来，那个女人会是怎样地心有不甘。“你都已经害死了我，还要害得我魂飞魄散吗？！骆逸云你当初是怎样以胜利者姿态宣判的？说什么要我好好看着，看你怎么好好活下去，就是这样吗？！”

    骆逸云趴在地上苦涩而笑，此时此刻也很觉得讽刺，只怪自己不自量力。九华紫萝的力量竟是如此之强，她根本没有能力驾驭，更不论用这力量去与人一决雌雄。“宛镜，我也没有办法，我真的，好累……”

    低喃着，精神已经涣散。宛镜骤然厉喝：“没有办法？你就打算这样放弃了？！那么阿峰呢？连他最后一面也不想见了吗？你给我起来，看看外面是谁？！”

    话说着仿佛有一种力量将她拖起，骆逸云痛苦中抬头，不甚清明的目光向远处望去。整个身体的反应是迟钝而麻木的，无边无际巨痛让她分不清此时看见的是死前幻觉，还是真实发生的场景。

    她所在的这个山洞洞口，阳光洒进的地方一道人影晃动。骆逸云瞪大眼睛，忽然发现此时身处的这个山洞竟是如此熟悉！失明的她看不到洞中景象，但现在……

    洞口外面有极轻的脚步声响，只一个瞬间，一道黑衣的人影从外面闪了进来。

    心底的宛镜低叫一声，显然也没料到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一个少年黑衣束发，冷俊的脸上傲然与阴鸷并存，长剑背在身后，一双无喜无悲的眼缓缓向山洞内看来。

    他……他……!

    骆逸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霎那间连全身的巨痛都停了一秒。少年十来岁样貌，却因为周身强大的气场让人感觉成熟许多，身上背的漆黑利剑，更是让他看起来肃杀而冷漠，仿佛从未有过一丝感情。

    然而少年走进石洞里以后，整个眼神却慢慢柔和起来。

    因为洞中有他重要的人，为了这个人，舍弃生命也在所不惜。

    少年完全无视洞中地上向他呆望的骆逸云，径直向前，在另边地上一片用枯草铺就的“床”边停了下来。

    “佑佑……”

    宛镜也已失神，没有想到从洞口走进来的竟会是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少年附身在稻草床旁就没有再动，原本凌厉的目光越来越沉静，满身的肃杀与阴霾也逐渐沉寂下来。他在看什么？他在看……

    骆逸云艰难坐起身来，眼框已被泪水浸满，几乎不知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

    眼前少年，其实根本不存在于这个地方，是时空交错将这个画面映照在她面前，这个山洞，是年少时她和阿峰相识的地方！

    那少年就是年少时的韩佑峰，冷酷无情的凌厉杀手，却因一个女孩的存在而改变了所有命运。

    骆逸云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少年的衣角。

    阿峰……是啊，她不想，不想就这样死去，不想只是触摸这样交错时空中虚幻的他。她不想再看到绝望与冷漠展现在这张脸上，不想，不想……

    至少，要在完成将做的事后找到他，安静地死在他怀里。

    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这里只是他与她开始的地方，不是终结！

    骆逸云猛地站起身来，任凭剧烈撕裂般疼痛蔓延全身。手腕上的紫玉手镯爆发出无比灿烂的光芒，此时此刻竟然完全顺畅地祭出体内所有力量——突破关卡！

    一声沙哑低鸣，万道汹涌彩光浸满整个山洞！

    与此同时，同一个地点，一位高大的黑衣男子提剑步入一个空间，在错乱的时空碎片中，找到了一个山洞洞口。

    一片荒芜山，枯枝稻草堆着的一个普通洞口，却莫名让沉默的男人蹙起眉头。他忽然从记忆深处发现什么，虽然那些记忆可能只是来自于另一个人留下的残破片段，却如此清晰，深深镌刻在他的心底。

    那个留下记忆的人早已消失无踪，但仍可以感受到他曾经真实的存在。而且很神奇的，他也总会有一种错觉，认为自己就是那个人。

    黑衣男子附身，一个迈步来到了洞里。

    走进山洞，他完全愣住。

    遥远的记忆重现，洞中地面干净收拾得整齐，角落一片稻草铺成的简单床上，一个小小女孩静静躺着。

    女孩脸颊苍白额角汗湿，身子却在隐隐发抖。这个小小女孩不过五六岁年纪，看样子有重病在身，一个人躺在那里，却是静静地，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女孩清秀的眉目间浓浓忧伤环绕，苍白水唇轻启，在黑衣男子站定后无意识般低语：

    “阿峰……哥哥。”

    阿峰……哥哥？

    男子重重怔忡，猛然间想起这个小女孩是谁。

    一时之间全身僵直，几乎不知该如何反应，就只痴痴看着那个周身环绕着柔和白光的小小女孩。而那女孩仿佛察觉到有人，捂着胸口一阵挣扎，缓缓地坐了起来。

    四目相对，男子眼底沉寂的波涛一丝一丝涌动，仅仅站在这里，就已经看穿了三生三世，前尘与所有。但是他心中还是十分清楚，自己到达的这个地方是时空碎片里的虚幻空间，眼前的小小女孩，实际并不存在在这里。

    然而记忆深处这个画面太清晰，他几乎知道这个小女孩坐起来后会有的表情，会说的话，会见到的人。

    那是一次真实的心动，在他漫长又模糊的生命中，完全特别的存在。

    “逸云……”

    他伸出手，想要触摸小小女孩消瘦的面颊。

    “逸云，告诉我，你到底在哪？……”

    望着那小女孩的脸，他沉沉而问，忧郁而迷惘。

    她与他，就这样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方，再一次地——错过。

    ***

    已经逝去的，再不可找寻。

    爱人、感情、她曾经所执着的一切一切。但那些宝贵的东西并非全无影踪，不管穿越时空、沧海桑田，不管她现在到底是谁，依然有很多留了下来，并装满她的全部。

    而这些留下的东西，带给她的是勇气。

    骆逸云轻轻吐出一口气，调息敛神，运送力量收拢万丈彩光，让洞中的空气慢慢平静下来。

    异度空间的山洞里，彩光过后，黑衣的少年已经不在，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现实里的景象。骆逸云站在洞中间不住喘息，终于——驾驭了九华紫萝的力量。

    叶莹雪留给她的赤血族血符已在脚底化为灰烬，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赤血石宿主。她终于脱离了赤血石的束缚，因为另一种更加强大的力量已满满占据了她的每一个细胞，现在的她，是完完全全九华紫萝的继承者。

    或者，她就是九华紫萝。

    宛镜已经完全和她融为了一体，从此以后再不会独自跳出来控制她的身体。而这个妖媚痴狂的女子并不是消失了，她是已经融入她的性格与灵魂，所以从这个时候开始，她也再不是骆逸云了。

    所有那些她曾经抗拒的，都已不可避免地发生。

    然而那些也并没有什么所谓，现在这样，已经足够了。

    昂起头，试着微微地笑了一笑。那种笑容里已有太多的笃定，却还是掩不住，她那自内而外的疲惫。

    呼……没有关系，只要再坚持一下，一下就好。

    骆逸云转身，再次缓慢地，深深地看了一圈这个小小的山洞。

    最后一眼，定格在一个黑色身影曾经停留过的地方。

    仿佛那个人还在看着自己，一双黑如深潭的眼睛里是深沉无尽，可以摧毁一切的爱恋。

    阿峰……

    ——再见，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