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之行 第100章我爱你,再见

    沿着蜿蜒石阶一直向上，眼看就到了那参天巨门的大殿。湖底的混乱空间浪费了他们太多时间，李翊辉急不可耐，恨不得立即变出翅膀飞到无边的阶梯之顶。然而在他和邵奕极速向上的过程中，两个人却都同时缓下了脚步，再一下，已然停在阶梯正中。

    因为有一个人，正缓缓从那高高冰冷的石阶上走下来。

    走下来的那个人竟然是……

    罗刹！

    李翊辉瞪大双眼，整个身子瞬间紧绷起来。罗刹一身轻便的衬衣长裤，怀里横抱一个高瘦女人。男人脸颊妖娆的刺青沾了血迹，面上再没了邪邪笑意，却更显得危险难测。他的脸色看起来很差，冷冷下垂的一双眼里，远远就能看到一抹刺眼的金色！

    李翊辉无来由地心里一颤，一旁邵奕也是沉色，抬臂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而走下台阶的罗刹仿佛这个时候才发现他们，挑了挑眉，站定在他们几步之上，眯眼笑笑地看着他们。

    “哦。”罗刹开口，唇角微勾，一句话就让李翊辉跳了起来：

    “你们现在进去，还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什么？！”

    李翊辉只觉一种巨大恐惧灭顶压来，不管邵奕劝阻，一个飞窜来到罗刹面前。“你说什么？！”他的手抓住罗刹胳膊，却忽然发现这人身体热得烫手。罗刹对他的反应不过一笑，李翊辉更是恨极，扬起手就是一拳！

    “砰！”地一声，连李翊辉自己也没想到，怒气汹涌的一拳，就这样结结实实命中目标。

    罗刹嘴角顷刻间挂上了血丝，却邪笑更甚，笑意里若有似无地嘲讽：“即使我有心情陪你在这练拳脚，也没这个时间。小子，你如果不敢进去还可以再磨蹭一会儿，反正她最后想见的那个人，也不是你。”

    “……”

    李翊辉红了眼，恨恨盯着那个可恶的男人，忽然一个错身，发狠地猛向上跑去。

    “不会放过你的罗刹！我李翊辉发誓！”

    无边湖底，少年发自内心的怒吼久久不散，强烈恨意如同利刃穿心刺骨。

    然而被他诅咒憎恨的那人只是低低一声嗤笑，又将怀里依然昏迷的女人抱了抱，抬眼，对上仍留在原地的另一个人。

    “灵族小王？”罗刹看着邵奕，脸上那丝邪恶难测的笑意更加深了。

    邵奕颔首，立在长长阶梯上。两个同样瘦高挺拔心思深沉的男人，静静望着彼此。

    “赤血族。”邵奕看着对方的眼睛，缓缓一笑：“她也在里面吗？”

    罗刹不答。

    他只是挑眉一笑，淡淡对着邵奕道：“你很厉害，所以我同时非常期待，和你正面交锋的那一天。”

    可不料邵奕看着他，微笑的眼里隐出浓浓深意。

    “可能，这一天会比你预计的迟一些。”温笑的男子缓缓说着，垂下眼，看向罗刹怀里。那样的话语和动作仿佛别有所指，立即让罗刹明白了他的用意。

    忍不住也是面露惊叹。

    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可以猜到这一步，罗刹对这个对手的认知又更深了一层，并用邪邪的笑为此人做个感叹。

    “看来没有必要我再来诱惑你。”罗刹看着面前已做好准备的这个男子，邪邪地一句：

    “祝你好运。”

    他说完抬步，径直沿着阶梯向下走去。

    长长无边的白色阶梯上，邪气男子垂目看向怀中安睡的女人，轻轻喟叹。

    我的小公主，看来有人和曾经的你做了一样选择了呢。

    ——你永远不会知道，我们的爱情从何开始。

    ***

    推开殿门，李翊辉终于知道罗刹没有骗他。

    残破的大殿，早已毁得不成样子的九华紫萝神像，神像底下有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静静躺卧，残破一地的碎石残骸散落周围，如此刺目却又柔和的一道身影。

    叶莹雪正俯身在那个身影旁边，低着头，似乎在听那人缓缓地说着什么。

    那个人，她……

    当李翊辉看清那人浅淡的容颜时，只觉得全身冰凉，一种仿佛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痛，瞬间令他整个灵魂都被抽空。

    地上的那个人，他几乎可以看到，生命之光正在从她身上渐渐陨灭。

    叶莹雪很快发现了他，瞥眼向他一看，又转回脸对着地上那人低低地笑了笑。“哦，还傻站着干什么？”她那低嘲的语调话语和刚刚的罗刹何其相似，却又仿佛完全不同。“她的时间不多了。”她笑着道。

    李翊辉愣了愣。

    不能相信，拒绝相信。

    “骆……”开口，却似压抑得无法呼吸，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调。

    叶莹雪低低嗤笑一声，站起身，让开位置给他。

    而地上那人显然已经看见了失魂落魄的他，一双漆黑眸子犹如初见那般清湛明晰，依然是那样目含期待，静静地看着他。

    她在向他微笑，伸出手，微弱一声：“你来了……”

    李翊辉一步上前，俯身抓紧她的手。

    女孩轻轻低语：“不要为我难过，不要因为我而改变你生命的轨迹。我已不能再教给你什么，世界很大，人生很长，李翊辉，你要好好珍惜。”

    “遵循你心里最真实的感受，今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再迷失自己。”

    她很安详，笑得是那样平静而安和，向着他，轻轻地阖了阖眼睫。

    李翊辉心脏欲裂，却又感觉那个地方空荡荡一片，几乎连呼吸都能感觉刻骨难耐的痛。

    不……不要！

    少年紧紧握着那双冰冷的手，看到那个女孩疲惫地，慢慢向大殿门口望了一眼。他知道她的心愿，明白她正在等谁，曾几何时他已经意识到这个女孩的生命即将逝去，可他却依然纠结在自己的情感，完全没有面对的勇气。

    再说什么已是枉然，后悔吗？憎恨吗？远远比不过现在的心痛！他几乎可以感受到还有个人会和自己同样心情，当他看见爱人已逝，当一切无法挽回，胸中只剩欲毁灭一切的痛，翻绕升腾，冲破躯壳！

    所以他和那个人在这里大打了一架，不为别的，只为他们感同身受，只为他们到了现在，才意识到这早已为他们安排好的结局。

    李翊辉霍然站起身来，在空旷大殿中竭力嘶喊：

    “韩佑峰——！”

    “阿峰……阿峰！韩佑峰！”

    她等的那个人，你到底在哪？！

    泪水瞬间决堤，李翊辉转身再转身，嘶喊再嘶喊，却看不到那个黑色高大的身影。“他妈的你到底在干什么？！韩佑峰，快出现啊！！”

    “韩佑峰！”

    “不必了。”地上传来微弱的声音，那个女孩仍是静然，澄清眸子看着虚幻时空里的天空，周身柔和白光笼罩。

    “该说的，我都已经和他说过。我会找到他的，”她缓缓看了狂躁的少年一眼，轻轻一笑。“再见。”

    再见。大家……再见，

    阿峰……再见。

    你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什么，不可以毁灭，不可以疯狂。

    我以后都会陪在你身边，守护你，守护你的记忆。

    再不会分离，再不会错过——我爱你，再见。

    一片纯白色光芒中，那个总是倦倦笑着的女孩，终于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

    轰地一声，沉重巨大殿门被力量震碎。

    砾石飞扬，尘雾弥漫。高大的黑衣男子眼底赤红，面色冷寒，终于站在了大殿入口。

    然而烟雾后的凌乱大殿中已没了那道赢弱倩影，只余哭得力竭的绝望少年，与地上一只已然碎裂的紫玉手镯。

    漫天烟尘中，暗黑的大殿慢慢被光芒照亮，暗红色调披洒纯白，柔光，彩色的尘埃，覆盖大殿每一个角落，盖住了已被摧毁的九华紫萝神像。

    ——“阿峰，如果因为种种原因，你无法见到我死前最后一面，你会怎样？”

    ——“答应我阿峰，不可以毁灭，不可以疯狂。”

    魔王寒渊站定在九华紫萝神像下，张开手，看落在掌心中的那些彩色尘埃。

    ——我会陪在你身边，你记忆里的那个人，消失的爱人，追逐的女神，转生的爱恨情仇，所有所有，再不会忘。

    我爱你，永远。

    ***

    空色幽蓝冥镜湖底，光波律动，一丝一丝呈现在无边广袤的寂静地面。所有一切都是那么虚幻与忧郁，空阔的脚步，幽静的深蓝，梦境一般场景，却永远不会醒来。

    叶莹雪一个人在这个沉默湖底缓缓向前走着，小小的背影，浅浅一分落寞。

    “雪。”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还是那样温和朗朗，每次伤怀，似乎都会在她身旁出现。

    已经太沉溺了，以至于刚刚心中疼痛难当，下意识就想寻找他的怀抱。

    叶莹雪轻叹一口气，转回头，对向那个唤她的男人。

    “去和逸云告别了吗？”她问，依然笑着，只是眼神里太多自嘲。邵奕摇摇头，声音里有浓浓歉意：“对不起，辜负了你的一番期望。”

    “对不起我？”叶莹雪懒懒嗤笑，瞥一眼那个温雅的男子：“你对不起的是逸云。为什么一个正义使者，被人寄予希望主持大局的人，就偏偏就要为一己之私而不管不顾？邵奕，你真的很令我失望，真希望，从没有认识过你。”

    她说完转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而邵奕什么都不说，就只默默陪在她身后，静静跟随。

    空阔幽蓝的深深湖底依然忧郁沉默，两个人不声不响向前走着，彼此都明白对方的心情。到底怎样论个对错呢？叶莹雪已经送走了太多身边真心关怀她爱着她的人，若论对错，没有人比她错得更加彻底。瞧，她又害死了一个不是吗？不管当初有多想帮助这位好朋友，多少的执念，即便天理不容也要为她再谋一个生的出路。但是结局还是这样了啊，若不是因为她叶莹雪，若不是她，也不会让他们这些人不得不送走这个真心保护的羸弱女孩。

    叶莹雪向前的脚步越来越缓慢，吸气，沉沉地呼吸，抬头，仰望幽蓝色天空。

    哦，好像真的已经到了结局的时刻。一个生来要颠覆千万人生命的人，却不愿意背负命运，逃亡，重生，去另一个世界寻觅属于普通人的那种温暖。然而她害得转生后的父亲饮了她的毒血而死；舅舅被她身份连累，一世功名尽毁以及数以万人为之陪葬；她费尽心血扶持保护的楼主干爹，因为做了赤血石宿主而最终发狂发疯，一楼的老小尽数死于他的手下；最后，连一个真正理解她、关心她的好朋友也不能幸免于难。

    ——是应该结束了，这个祸害千古的身份。

    叶莹雪低低轻笑一声，双拳在身侧紧握得发抖，闭眼，再睁眼，眼前都是猩红狰狞的茫茫血色。

    世界在摇晃，理智渐渐陨灭，额头曾经封印的地方炙热得如同炼狱岩浆流淌进身体每一个角落。叶莹雪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压抑这种深入骨髓的狂乱，赤血族血咒的反弹会越来越大，引得更多魔兽怪物向她疯狂攻击，最终被分食得一点不剩；要么，放弃抵抗，彻底臣服于自己的杀戮欲望，让她成为一个真正的赤血王，让所有人震撼于赤血族复苏的真相。

    或者……还有一个选择。

    叶莹雪再次转回头，向着身后一直跟随的男人缓缓一笑：

    “邵奕，有件事只有你能做到，希望你能帮我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