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重新起程,只是车里再没有姜嬷嬷的身影,绣帘和卷帘的兴致都不高,想到之前自家主子还与那个令人生畏的朱子期对峙,她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姑娘,您真大胆。”卷帘拍了拍胸脯道。
叶蔓君苦笑了一下,“我若不大胆,接下来就要没命了。”
“我瞅着姑娘那表情,真像大奶奶,若不是知道大奶奶还在京城,估计还以为是大奶奶亲临了呢。”绣帘给叶蔓君沏了碗茶水定定惊,“姑娘做得对,若是现在不拉拢朱二爷,到了汝阳城,不知那位王妃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叶蔓君接过茶碗优雅地茗了一口,之前那一幕真是惊险,她是万万没想到姜嬷嬷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来,下人尚且如此,那死了惟一亲儿子的朱陈氏岂不是更疯狂?这么一想,她不禁再度打了个冷颤,接下来一定要打醒十二分精神,绝不能死在这儿。
“近朱者赤吧,我与大嫂来往得多了,多多少少沾染一点她的气息。”叶蔓君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茶盏上的花纹,“大嫂都能在逆境中杀出一条路来,我又有何不可?在这陌生的地方,我的身后不再有娘有哥他们来遮风挡雨。”除了自己,她现在谁也靠不了。
一阵疲惫袭来,她用手轻轻地揉了揉额角,轻舒一口气,目光再度透过被风吹起的车窗纱帘子看向那挺拔的背影,她不会真的信他,但是在这一刻,除了他,没有人能保得了她的生命安全。
“你们也是,到了汝阳城就给我低调点,不要去招惹是非,不然我怕我护不住你们,要夹着尾巴做人。”她吩咐着两个主要的贴身侍女,“还有,把我的话悄然带出去传给我们的人,我不希望看到你们无辜受冤而死。”
她从来都没有产生过这么一种无力的感觉,明知道她的未婚夫不喜她时也没有,至少那时候她知道她不会因此丧命,但现在不同了。
“是,姑娘。”绣帘与卷帘同时开口应声。
身为大丫鬟,她们的触觉也是极灵敏的,连姑娘可能都讨不得好,更何况是她们?
叶蔓君见到她们郑重地点头,这才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
微风吹拂起车窗上的纱帘子,展露出美人的睡颜,朱子期只要稍一回头就能看到。车里的美人哪怕眉头紧皱也仍是美得惊人,毫无疑问,叶蔓君是他生平仅见的美人之一。
初见她那一刻,确实惊艳了他的眼,那一刻,他不禁觉得他那死鬼嫡出大哥真没艳福,居然没有娶到这么漂亮的新娘就到了地府黄泉去报道,可惜了这么个大美人了。
不过这想法也是一闪而过,对于他来说,叶蔓君仅也只是有张漂亮的迷人的脸皮罢了,他不是那没定力的毛头小子,轻易就被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所以他很快就恢复了一张平静的面容,只是她接下来的话让他大吃一惊,这叶蔓君还真是让他刮目相看。毕竟叶蔓君美则美矣,但是太过于端庄,这会让人忽略了她的长相,这样的人一般空有美貌却缺少了吸引人的内在。
此刻他的唇微微一笑,脑海闪过了交易这两个字眼。
他记得当时他睥睨地笑看她,“叶姑娘未免太有自信了,就凭你一个弱女子也能跟我谈交易?”
“朱二爷,你别忘了我背后有皇权,有襄阳侯府,除非朱二爷不打算成为新一任的世子,那就当我没说过。”
她那会儿笑得极为自信,不让他轻易地看到她面容下的惶然与不安,但他就是轻易地看出了她的外强中干,她所依赖的皇权和侯府都远在千里之外,这一刻的她只是个光杆将军。
不过他虽然极得父亲宠爱,但父亲的子嗣不独他与死鬼嫡出大哥,还有别人,他要染指世子之位,嫡母朱陈氏就第一个不答应,丧子后的嫡母会做出什么事来没人知道。
朱陈氏与他的生母滕氏不和,众所周知,父亲宠爱生母,却不愿与嫡母翻脸,毕竟嫡母代表着皇权,那是京城皇帝下旨嫁到汝阳王府的,轻易开罪不得。
想到这些,他自然不会轻易拒绝掉这少女的要求。
“你想要什么?”他当时还是好整以暇地问她。
他还记得她微微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活着。”
他的眉头微微一皱之际,就听到她的解释,“我只求活着,朱二爷,我只要你保住我的命。”
“只求活着?这么简单?”
“不然呢?连姜嬷嬷都想要了我的命,你那位嫡母呢?我可怕了她也跟着疯?”
说到底,叶蔓君不放心的还是汝阳王城,会找上他来交易,也是看中了他在汝阳城里有保住她一命的势力。
这种各取所需的买卖,他如何会不应下?
身边的副将看到自家主子笑得很是耐人寻味,当即打趣道:“二爷当时与那叶姑娘说了什么?这会儿这么高兴?”
“没什么,英吉啊,你想得太多了。”朱子期并不答。
周英吉摸了摸鼻子,“这样一个美人真是可惜了,以后都要狐眠独枕,世子还真是做孽。”
朱子期看了眼这副将,“你有心思想人家的事情,还是多想想世子死后汝阳天的变局吧。”
一提起这个,周英吉的手勒紧马疆绳,“世子死得太突然了,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容氏所出的三爷、安氏所出的五爷都是这世子之位强有力的竞争者,二爷,我们可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他们被派出汝阳城,错过了世子过世,回到城中只怕要处于下风了。
朱子期却是仍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这世子还得京城那边说了算,你我没必要心急,须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周英吉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确实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二爷不说,连我也要一时间魔怔了。”
“这次背后的水深着呢,英吉,你与我都不能掉以轻心。”朱子期一脸凝重地道。
那位嫡出大哥其实水平有限,惟一的优点就是托生在了太太的肚子里,所以才能轻易地站到了顶端,这是汝阳王府庶子们的一致看法,没有太多人将朱子杰看在眼里,但却不得不忍受他的颐指气使。
“二爷,这幕后害死了世子的人一定要揪出来才行,要不然真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事?”周英吉道,这次事件发生得太突然,像是早就计划好了的,他越想越觉得背脊生寒。
朱子期只是望着前路,并不去回答这个问题。
二十多天近三十天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叶蔓君还是如期到达了汝阳王府。
进入这汝阳城,她就微微掀开车窗帘子看向外面的街景,两边的店铺林立街道十分的宽敞,行人匆匆,这汝阳城比她想象当中要繁华得多,如果玉肤坊的分店开在这里,还是相当有做为的。只是因为世子过世的原因,白幡还是随处可见,想来平日可能会更繁华。
“姑娘,这儿还真不错,奴婢瞅着不输给京城呢。”卷帘喜上眉梢地道。
叶蔓君点点头,不管如何,这日子还是要再过下去。
绣帘却是翻出一身素雅的衣着,轻声道:“姑娘,还是换身衣物吧,毕竟世子刚过世,我们若是穿红着绿,只怕那位王妃又要受刺激了。”
叶蔓君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红衣,因为是赶来成亲的,所以备下的衣物也是以红为主,当初就是为了讨个喜庆,这会儿确实是太扎眼了,“还是绣帘想得周到,我差点儿疏忽了。”
“姑娘过奖了。”绣帘帮叶蔓君解开衣扣,准备换上手中月白色暗纹的新衣,“奴婢侍候姑娘,就要为姑娘着想。”
叶蔓君微微一笑,换上了素雅的月白暗纹锦锻的新衣,更是把头上繁复的珠钗也卸了下来,着卷帘收进箱子里面。
对着绣帘举起来的镜子,她照了半天,最后还是保留了一两样配饰。
就在她做好准备之时,马车微微停顿,听到车外的声音,她知道马车要驶进汝阳王府了。
绣帘与卷帘也一脸凝重地坐好,这会儿她们也知道要打醒精神来应付,这会是一场硬仗。
直到马车再起程,再停下,叶蔓君也没有改变坐姿。
她在绣帘的搀扶下正要缓缓下马车,偏在这时候,马车帘子被人不客气地掀起,一张严肃的老脸出现在她的面前,那张老脸打量着她,她不动声色的也在看着对方,看这人的穿着应是王府体面的管家娘子。
果然,下一刻,这张老脸上的嘴唇动了,“叶姑娘一路辛苦了,我们王妃嘱咐老奴在此候着叶姑娘的到来,老奴姓仇,人家都唤老奴为仇嬷嬷。”随即朝叶蔓君行了个礼。
“嬷嬷有礼了。”叶蔓君端庄地微微一晗首,尽显大有风范。
仇嬷嬷看着她这高贵典雅的样子,顿时大有好感,这才是世子妃该有的样子,只是可惜,世子偏偏去得那么早。想到这里,她掏出帕子微微按了按眼角,瞥了眼叶蔓君身上的素服,顿时如遭雷击的怔在那儿,这叶蔓君知道世子已去的消息了?
“叶姑娘,你……”她的眼睛掩藏不住心下的震惊。
叶蔓君倒是没有隐瞒自己已知世子不在的消息,这会儿她做出一副略带悲戚的愁容,轻巧地下马车,她伸手握了握这仇嬷嬷的手,“烦请嬷嬷转告王妃,还请她节哀才是。”
仇嬷嬷茫然地点点头,随后又像是想到什么道:“不对,叶姑娘你是如何知道的?可是那二爷告知你的?”
叶蔓君只是道:“姜嬷嬷意图行刺我。”
这答案让仇嬷嬷猛然一僵,是姜嬷嬷的行为有失才会让叶蔓君知道了实情?随即她吞了口口水,感觉到口腔都是苦涩的。“我们世子爷英年早逝……”
侍候王妃的人这段时间都难过得可以,世子都是她们看着长大的,所以她们的心情不亚于丧子的王妃朱陈氏。
叶蔓君轻按了一下仇嬷嬷的手,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语,这时候不能吝啬于这方面的言语,她还不知道朱陈氏的想法,就更要稳住她的人。
“叶姑娘放心,王妃必定会严惩姜嬷嬷的。”仇嬷嬷道。
叶蔓君微点了点头,这才带着自己的几个大丫鬟随这仇嬷嬷到那安排好的住处,这处院子是独立成院的,她看了看那高墙,眉尖微微一蹙,希望朱子期不要让她失望。
仇嬷嬷迎着叶蔓君进到那正厅,分宾主坐下后,方才指着上前的女人道:“这是侍候叶姑娘的李嬷嬷,叶姑娘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她就是。”
叶蔓君朝这不过三十上下的妇人点了点头,她的动作幅度不大,有着上位者的气派。
李嬷嬷微微一怵,最后还是抿紧唇上前给叶蔓君见礼,“叶姑娘尽管放心,老奴会尽心尽力地侍候姑娘。”
叶蔓君做了轻托的手势,“嬷嬷起来吧。”
李嬷嬷方才起身站到叶蔓君的身边。
叶蔓君没有做出其他的表情,不管如何,这个嬷嬷同样也不值得信任。
仇嬷嬷待了一会儿后,就起身告辞离去,说是要赶着向王妃覆命。
叶蔓君也没拦着她,而是着绣帘送她出去,自己却是问了李嬷嬷她歇息的厢房在哪儿?李嬷嬷板着脸领她前往东厢房。
一推开屋子,就有香味飘出来,叶蔓君的目光落在那个莲花香炉上,朱子杰死了,这汝阳王府倒还是做足了功夫迎她前来,从这细节来看一切都不马虎。
“姑娘暂且在这儿歇一下,老奴这就去让人打水过来让姑娘梳洗一番。”李嬷嬷恭敬地道。
叶蔓君微微晗首,目送这个老嬷嬷行礼退了下去。
“姑娘,这里倒是一应俱全。”检查了一遍的卷帘低声禀道。
“你去吩咐他们把我们的物品抬进来。”叶蔓君轻捏了捏卷帘的手。
卷帘会意地点了点头,她们不能完全依赖这府里的下人,姑娘这是要她出去打探一下必要的消息,总不能一直消息闭塞。
随后,李嬷嬷领着人抬了洗澡水进来,叶蔓君这才能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洗去这一路的尘埃和疲惫。
着两个自己从侯府带来的大丫鬟守着门,她沉到水里,随后憋不住这才从水中抬起头来,深呼吸一口气,用手抹了抹脸,靠在澡桶的边缘。
她无比地思念着远在京城的家人,算算日子,大嫂估计已经生了,就是不知道给她添的是侄子还是侄女?如果还在京城,自然少不得要分享这份喜悦,可远在千里之外的她,能做的只是在心里默默祝福。
这段时间强忍的泪水滴落在澡桶里,她一直告诫着自己不要哭,不能哭,她没有哭的时间,只是在一个人独处时,这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口咬着紧握的拳头,她阻止自己发出声音,只是这无声之泪掉得更凶。
她再强悍也不过是一个年方十七八的少女,而且是父母养在深闺中的,何尝遇到这样的事情?
“姑娘?”
听到这声音,她这才阻止了自己的脆弱流露,用水胡乱地洗了把脸,等了一会儿,方才声音深稳道:“进来吧。”
卷帘与绣帘一道儿进来。
两人的面容都有几分愤慨。
“怎么了?”叶蔓君的面容一沉,她有不好的预感。
“姑娘,我们出不去。”卷帘握紧拳头道。“他们把我们的行礼都拿了进来,但是,我们侯府的侍卫以及跟着来的家生子都安排在别处,我们完全联系不上。”
“姑娘,奴婢也是一样,准备出去打听一下消息,那李嬷嬷就出现阻止了奴婢,还说缺什么与她直说,她会安排好一切,务必会让姑娘住得舒心。”绣帘说这话时,脸上的愤怒不亚于卷帘。
叶蔓君却是神情平静了下来,一直以来她都摸不透朱陈氏的想法,但这举动一出现,她即明了,这朱陈氏比起姜嬷嬷有过之而无不及。
汝阳王府的正院里面,朱陈氏一身稿素,看得出来表情极为冷淡与严肃,痛失爱子后,她就再也没有缓过来,“都安排妥当了。”
“回王妃的话,都妥当了。”仇嬷嬷道,“只是因为姜嬷嬷的失误,她知道世子已过世的消息,老奴怕她会有防范。”
朱陈氏停下转动的佛珠,不屑地一哼,“防范?进得王府来,就注定了让我折腾,姜嬷嬷只是沉不住气罢了。”
“王妃。”仇嬷嬷端起侍女的茶碗奉到主子的面前,“还请王妃念在姜嬷嬷曾经的功劳上,从轻发落。”
“她不过是为世子抱不平罢了,我自不会为难她的,不过应有处置也不能少了,在这个关头上,我不能半点处分也不给她。”朱陈氏冷硬道。
“是,王妃。”仇嬷嬷道。
两人正说着话,有侍女进来禀报,说是安侧妃领着五爷过来了。
朱陈氏冷笑一声,“我儿子还尸骨未寒,一个两个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争这世子之位。”手上一个用劲,生生把一颗佛珠捏得变形了,半晌,她的面容恢复如初,“让他们进来。”
仇嬷嬷也是紧抿着唇,这安侧妃也不是个好东西,现在拼命地拉拢自家主子,以前可不见这么热络。
汝阳城里头风云突变,此刻难以吹到京城。
襄阳侯府却是一片喜气,到处张灯结彩,今日是两位小主子满月的日子,府里准备大办三天的流水席。
老侯爷为了这两个曾孙是不计成本,看得出来他对于荣升曾祖父是相当高兴。
林珑今日终于出了月子,洗了个舒服的澡,这才感觉到爽利得多,感叹道:“这才像人过的日子。”
如霞与如雁闻言,掩嘴而笑。
“奶奶之前的日子,很多人求都求不到呢。”如霞玩笑道。
林珑抹干净头发,撇了眼自己的贴身侍女,“下回我再要怀孕产子,一定要选好日期,绝对不能在大夏天生产。”
像皇后娘娘的生产日期在八月中,那会儿正好秋风起凉爽得很,她是羡慕不已啊。
这话被叶旭尧听去,只见他进来道:“怎么诸多埋怨?”
“换你来生试试?”林珑看了眼他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样子,“然后也在这大夏天坐月子,到时候你就知道滋味了。”
叶旭尧挥手示意屋里的大丫鬟出去,上前抱着妻子,“如果可以,我真愿意替你生。”
一想到她生小儿子时躺在床上差点过不这关时,他就恨不得代她承受这痛苦,现在有了这两个孩子在手,他对于祖宗有了交代,也就不再急于求子。还是让妻子缓缓再生,在这个问题上他不再纠结。
只是林珑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转身抱住丈夫的脖子,在他的唇上啄吻一下,“夫君,你说我们等到入冬了再怀一胎,好不好?我算了算,明年秋生产正合适。”
叶旭尧一听,脸色神情微不可察地一变,“顺其自然吧。”
嗯,看来他要请教一下张劝功,有什么方法避孕而不让妻子起疑,不然他怕她会多想。
林珑不知道丈夫的想法,喜滋滋地想着一群孩儿唤她娘的情景,顿时笑出声来。
“想什么这么高兴?”叶旭尧好奇地看她。
“不告诉你。”林珑卖关子道。
叶旭尧也不强迫她,而是轻刮了一下她的俏鼻梁,“快换身衣物吧,儿子们今日满月,还有不少宾客要来到贺。”
林珑点点头,麻利地换上了一套红色新衣。
两个孩子早早地就被叶钟氏抱了去,现在正在她的院子里再度与叶家的女眷见面,经过一个月的喂养,这两个孩子是养得白白胖胖的,也不怕生人,两人那双如葡萄般的眼睛大胆地到处张望。
叶家的女眷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不用叶钟氏四处的夸耀,她们也知道这孩子生得好,心里老大不是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