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劫1 第九章疾病

    赵禄先前已失了两个兄弟，此刻再听得田髡惨叫，哪里还按捺得住，一时热力上涌，管顾不得向两位护法请示，便拔足冲入洞中。崔溆离他颇近，却也阻拦不住，只得向赵天明道：“赵兄，咱们也进去瞧瞧。看金乔觉布置了什么厉害杀招。”赵天明应了一声，追着赵禄进了山洞，剩下崔溆殿后。赵天明自是担心，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进了这金乔觉的悟道处，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只是崔溆感觉强烈不安，他向来深思熟虑，此刻为形势所逼，贸然行动，大大违背了他的初衷，若是在此间栽倒，今后在紫琅威信尽失，这个军师也就不用再做啦。三人各有心思，在这幽明难测的洞中只管前行，只是三人一言不发，这洞中气氛突然就变得无比压抑，伴随着忽明忽暗的光影交错，更是说不出的诡异。

    赵天明双手一扬，坎离弦应声而发，七根坎离弦不断变幻色彩，顿时照的四周光彩烁目。赵禄暗道了声惭愧，自己虽说也曾是白虎门人，然资质有限，学的功夫也是不精，至今为止尚只在武技一途打转，似坎离弦这等高明功法更是一窍不通，相比师尊自然望尘莫及，便是比起大师兄无名也是远远不如，好在这一身功夫做个巡使也是够用了。只是心中对师尊赵天明更是敬佩得五体投地，不觉也有宝山空归之憾。崔溆长以以巧胜拙，不惯像赵天明这般行功，而且赵天明已然行功，他便省的一分力气，此刻走在赵天明身后，则是万分的惬意。

    三人又走了数十步，心中都忽地泛出异样感觉，这田髡似乎已没了声息，遮莫已然毙命，然而田髡身忝总坛坛主之职，功力不低，这般毙命，这对头的厉害可想而知。偏偏此处是天下第一高僧金乔觉悟道之地，虽说谁都感觉危险颇近，然珍宝在前，百里路已走了九十，谁又肯中途退却？

    夜，终于深了。

    只是，今夜无星。

    荒凉的西泽，莫名风起，一时大泽之上，芦草纷飞。

    那纷飞的芦草之中，伴随的还有一群不知其数的蚊蝇蚋蛾，星星点点的在其中闪烁的，是萤火。只是，当此情景，可叫人半点想不起“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旖ni，却有一种荒坟见鬼火的莫名恐惧。白鸿羽望着远处袅袅的青烟，剑眉紧锁，却也越发显出坚毅。

    “小白。怎么了？”巫真悄悄地走到白鸿羽身旁，和他并排坐下。

    白鸿羽摇摇头，“没什么。”他回头望了望几步远处冉冉的篝火，“他们都歇了么？”

    “这几天大家都累坏了，”巫真深吸了口气，“原来这西泽的怪兽这般厉害，一般的修行之人可能还不是它们的对手。”

    那日自三路人马汇集，白鸿羽等一行便在这西泽中四散开来，搜索怪兽的影踪。又找了一日，终于发现了一些端倪。这还是多亏了郭弘。原来这郭弘有个犯疯病的宿疾，这日不知受了什么惊吓，便发起疯来。要知郭弘身为药王谷传人，又是紫琅坛主，身兼数家之长，且天赋奇佳，一身功力已直追其师。虽然近年来发疯，功力略损，但相比其他人，也要高出许多。即便是白鸿羽不过和他打个平手，前些时日在知返林，两人均是出了十分的气力，依然势均力敌，不分上下。郭弘一旦发疯，那功力施展出来，虽说不上移山填海，却也足够叫这一片沼泽地旧貌换新颜。这郭弘一发疯，自然使出用惯了的药王谷绝技“六脉潜龙针法”。

    说来正巧，这套针法有个特异之处，便是无论行功还是出招以经脉走势为据，人身体有经脉，天地也自有经纬，即便是这西泽之中，也自成天地。“六脉潜龙针法”一施展，顿时循地脉而行，而这地脉向来就是灵气充沛之地，也正是有助于异兽吸收天地元气的最佳栖身之地。受郭弘一击，本来藏身地底的异兽自然起了反应，纷纷钻出巢穴。刚开始不过是怪虫、群蚊，后来便是巨龟、巨蛇，皆比寻常见到的要大上数倍甚至数十倍。原本为郭弘担心的众人见了此刻情景，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好在修行多年，方才稳定了心神。只是这群异兽原本在地底休养生息，现在受了吵扰，对这群闯进自己领地的不速之客本能地产生了敌意，于是纷纷向郭弘等人发起攻击，顿时将一干人攻了个措手不及。

    幸而赤霞与云晦二人训练十二弟子严格无比，王晓阳等十二人经过调教敏捷都胜于常人十倍，很快便避过了群兽的攻击。而巫门巫咸等人则是见怪不怪，他们自小生活在山林之中，生来就要与猛兽相斗，今日虽说面对的异兽不同寻常，却也不过是大些的猛兽，见这干群兽扑来，心中早有对策，应付起来也是游刃有余。只是这等异兽狂性一发，又怎会轻易安静，更何况这里的异兽数目多似牛毛，力气也是极大，寻常人根本吃不起这异兽一击。众人且退且战，即便不与其正面交锋，也渐觉吃力。

    而且经这些异兽一搅，西泽之中原本被伏魔圈压制下去的瘴戾之气又生，伴着蚊虫之属漫天飞舞，众人都是苦不堪言，纷纷施展护体之术。道逸的“地藏三生伏魔圈”已是发挥到极至，众人的护体之术也甚是精妙，只是这等法术虽可将瘴戾之气阻挡，对这些见隙就钻的蚊虫却是无可奈何。众人的身上脸上均被蚊虫咬得狼狈不堪，依稀见血。好在坚持了半个时辰，那些异兽被杀了大半，余下的似也是怕了，纷纷退去，白鸿羽等人方才得以喘息片刻。只是此等情形如此诡异，众人都是初次遇见，回想起来，顿觉毛骨悚然。而更叫人恐怖的是，这些异兽不出现则已，一出现则接连几天都会出现，一波刚退不久，另一波却又蜂拥而来，只有到了晚上方才能有片刻安息。

    白鸿羽想起遇到的那些凶恶怪兽，不禁心中一震，“巫真，你见多识广，通晓此地情况，你说这些怪兽当真原本就生长在此么？”

    “恐怕不是。”巫真略一迟疑，“西泽与哀牢山可近的很，乌蒙山又不甚高，这些怪兽若一直在此，我们必定会警觉。”白鸿羽微微沉吟：“这些怪兽若说怪，倒也算不得什么怪，只是身形比一般的要大。但若说是天生而成，长成这等体型的生物必定已然通灵。偏偏这里的生物大则大了，通灵的迹象却是半点也无，可见其中另有蹊跷。”

    巫真见他神情肃穆，想起他白天一番凶狠的打斗定是极耗气力，此刻再过于伤神，怕是会于身体不利，一念及此，便握过白鸿羽的双手，笑道：“你是他们的老祖宗，说的固然是不会错的。倒不如你叫他们乖乖听话，我们可就不用在这里忍冻受罪啦。”

    白鸿羽深深看进巫真的双眸，却反手将巫真的手握紧，“巫真，这几日你受委屈了。见你受苦，我着实过意不去。”

    “你今日才知道我受委屈了么？”巫真苦笑一声，不再说话。心下却道，为了你我可是委屈了自己二十年啦！二十年前，那时我可还不似如今这般老，我便和你相识。不想十年前，你却离开巫门。六年前，你入昆仑啸天宫，我只当你一去不回。却没料到你今日会重返巫门。幸而老天保佑，你还没忘了我。如今，只要有你在身边，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想到这里，她心中反倒又感觉有些甜蜜。

    白鸿羽握住巫真的手，心神微微荡漾，若是可和巫真长相厮守，便是叫他当神仙他也不愿意。只是刚如此想来，他忽地感觉眼前一阵眩晕，脑中仿佛有千针在刺，不禁松开巫真的双手，“噗通”一声翻倒在地，不省人事。

    “小白，小白。”巫真惊叫一声，她本自憧憬日后千般万般好处，却不想祸从天降，不啻从云端掉入万丈冰窖，绕是她名列十巫，突逢此变，也觉手足无措，“你可别吓我。小白。小白。”只是她叫喊数声，白鸿羽却已是双眼紧闭，毫无知觉。她用手一探白鸿羽鼻息，只觉气若游丝，不禁流出泪来。她一咬牙，将白鸿羽扶起，凝起全身法力，向白鸿羽灵台注入，只是那法力刚一注入，白鸿羽体内立生出反弹之力，反将巫真的双掌弹开来去。巫真一怔，难道竟然连救治也不可么？

    “巫真，出了什么事？”巫咸最先察觉。在一旁休息的其他人听到惊叫，也都纷纷起身奔了过来。“巫真大师，出什么事了？”

    巫真听得一怔，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心中却想，当真是乐极生悲，自己与小白果然是无缘么，她十年相思，本就心力憔悴，再经此变故，心神大乱，一丝愁绪，飘飘荡荡，竟恍若已到了天际一般。众人却都看到白鸿羽栽倒在地，不禁大吃一惊。要知白鸿羽的实力，各人都是心知肚明，若是他出了差错，在场诸人未必能够全身退出西泽。

    郭卫抢先一步上前将白鸿羽扶起，此间除巫真外，便数他和白鸿羽最是投契，见白鸿羽如此，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不屑多言。他虽未得药王真传，却也耳濡目染，对医道略知一二，为白鸿羽略一把脉，眉头紧皱。白鸿羽此时脉象紊乱，若不及时救治，只怕性命堪忧。而看他此时情形，并非寻常病症，多半是强行运功，积疴成疾。然自己医术低微，要是药王在此，当能救治鸿羽。想起当年自己拒绝学医，更是悔之莫及。

    “三更半夜不睡觉，一群人在这儿夜游么？”只听一人打了个哈欠，懒懒说道，“你们这群小兔崽子不睡，我老人家可是要睡了。哟，鸿羽这小子怎地躺在地上？难道是睡着了么？”这人自然是郭弘，他年齿日增，睡觉自然不得安稳。好不容易刚刚入睡，偏又被人吵醒了。

    郭卫本自焦急，听他如此说话，更是怒从心起，“睡什么睡，鸿羽受了重伤。那还有心情睡觉。”他这几日和郭弘倒是混了个透熟，说来，这郭弘平日疯疯癫癫，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自然想不到尚有个儿子在世，见到郭卫也只觉亲近，却想不到这上面。而郭卫平素想起自己的爹爹只是想他如何威严，如何慈爱，偏偏郭弘此人没半点做爹的模样，和他心目中的相去甚远，这叫郭卫如何会想到这疯汉就是他爹爹？然似乎因有血缘关系之故，两人脾气性子也各自对胃口，一时竟成了忘年之交，浑浑噩噩地倒也相处甚欢，虽说并不知晓相互间的关系，但也隐隐觉得亲近之意。

    听到郭卫一阵抢白，郭弘一怔，也连忙上前查看。他乃是药王孙兴亲传大弟子，相比白鸿羽半路学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且他身居紫琅天医坛坛主要职，一身医术足以傲世，此时虽有些神智不清，医术却没忘，一出手便是药王绝技“悬脉问切”，指上金光一闪，倏忽又消失不见，如此闪了六次，旁人只见金光闪动，却不知其实郭弘已用内力将白鸿羽全身经脉探测完毕。

    郭弘收手，默然不语。

    “小白他怎么样？”郭卫等人连连发问。郭弘眉头紧锁，将双手拢入袖中，“他体内真气紊乱，几股真气在体内窜流，似乎是修行不得法留下的后患。如今应是走火入魔之症。”

    众人原本以为白鸿羽或许是这几日劳累过度，此时听到“走火入魔”四个字，都是心中咯噔一声，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要知修行之人除去难逃的仙劫之外，最忌便数走火入魔，甚至对走火入魔更为惧怕。仙劫横竖躲不过，大不了魂飞魄散，了无牵挂。若是走火入魔，一身修行废去不说，还要重返红尘，一切从头再来，此种苦痛比之仙劫可要更为惨烈百倍。

    郭弘见众人无语，却反而纵声一笑，“走火入魔又怎地，有我郭弘在此，他便是想死也难。”巫真本已觉得万念俱灰，听郭弘纵声发笑，也清醒了过来。又依稀听得郭弘说什么“想死也难”，不由心中乱跳，一颗心仿佛要跳出胸口，难道说，难道说，这郭弘有救治小白的本事么？只是要出言求郭弘救治，却是全身无力，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一分。此刻，她斜斜靠在文若兮的身上，她一介女子，此刻由他人来扶当真还不方便，若不是有文若兮支撑着，只怕身子立刻便要瘫倒下去。

    “前辈见识广博，医道高明，若兮自然佩服，”文若兮扶住巫真，却向郭弘道，“只是多嘴问一句，白师兄功力深厚，似乎尚在我等众师兄之上，即便是这几日与妖兽相斗耗费精力，也不至于如此，这点着实让若兮费解。”文若兮本不多话，但这一句却是说得恰逢其时。她虽说得颇是委婉，却也正是在场各人心中所想，白鸿羽的功力这几日大家都是亲眼所见，突然走火入魔，实在不合常理。巫真心中一震，正是如此。依白鸿羽的功力，比起自己可是远远超出，自己这几日虽觉劳累却依然无恙，莫不是郭弘诊治有误。想到这里，不由向文若兮看了一眼，心中暗想，这小姑娘当真了得，明察秋毫，着实聪慧。

    郭卫却是心中一动，她称白鸿羽作“白师兄”，难道说已对鸿羽……？只是刚起了这个念头，郭卫便忙将它打消。他心中也是苦笑，鸿羽危在旦夕，这等光景，还在为这些男女之事胡思乱想，实在不该。

    郭弘放声大笑：“几十年来，还没人对我的诊断表示怀疑的。”他眉头一皱，却冷声反问道，“我的来历，你可知道么？”

    文若兮冷颜相对：“若兮江湖历练浅薄，前辈不说，我自然也无法得知。”她向来对人不假眼色，即便是面对郭弘这等前辈依然是面无神色，当真冷若冰霜，不愧“冷佛”之号。

    “谅你们也不知道。郭某是药王山传人。”郭弘平日浑浑噩噩，这几日和郭卫在一起说话，癫狂之症相比以前好了不少，不知不觉对往事也记起来一些。这次又施展医术，此刻头脑竟出乎的清明。他冷笑一声，才又看着文若兮道，“我说他死不了自然死不了，你服气么？”闻者都是一惊。而此时郭卫听到“药王传人”四字，脑海中竟是轰的一声，仿佛要炸开似的。难道说，这个郭弘便是，便是自己的爹爹么？思前想后，郭卫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和他不仅相貌有些相似，脾气也甚为相近，多半，多半是错不了的了。郭卫并未习得药王绝技“六脉潜龙针法”，是以对郭弘的招数看不出路数来历，若他能如白鸿羽一般在药王山多待几日，学上孙兴的一招半式，加上这几日闲聊怕早就明了两人的关系了。要知药王谷上下如今只有三人半，除去郭卫这半个弟子外，其他三个只剩孙兴、郭弘、白鸿羽，药王谷绝技也自然只有这后三个人会。这郭弘既会这套功法，不是他老爹，还能是谁？

    文若兮敛眉道：“空口说白话谁不会，难道你这么一说，白师兄当真就能好起来？我也会说自己是峨嵋传人，法力无边。上天遁地，无所不能。”见文若兮忽然如此表现，其余诸如王晓阳、杨瓒等人都是大感意外，但只是都抱了旁观的意思，一言不发。要知这文若兮向以冷绝著称，因此与人说话冰冷不说，即便说话也是惜字如金，三个字能说清的她决不会说四个字，何时见过她与人这般针锋相对？她此时如此表现，其中定是大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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