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沁闻言微微惊讶,随即明白云臻的意思了,既然药来自药谷,那么沈沁作为药谷之人,难免有为难之处,他可以直接以百草园的名义拜访,是让沈沁不用为难的意思。
“来自药谷吗?我师兄不像是会做这种缺德事的人,莫非是他哪个徒弟?”与百草园不同,药谷的弟子,学成出谷的并不多,多半都是留在药谷当中研习医术的。通常来说,旁人求上药谷,药谷都不会拒绝医治,但药谷从来不会出诊,更别说将配好的药品往外面卖。所以要论医术,药谷钻研的要比百草园更深,可要论在外面的影响力,显然百草园要更大一些。
“说起来也算一笔烂账了,你那师兄尚阳曾有一个天才弟子,名叫玉琼,据说比起南纤一点都不差,你那师兄也将那个徒弟看得极重,悉心培养,希望能成为一代名医。你那位师侄长到十五六岁,正是少女怀春的时候,遇见了凌王到药谷求医,玉琼自小在药谷长大,没见过外面的世界,自然好奇不已,一来二去就跟凌王走到一起去了。等凌王病好了,离开药谷时,玉琼便跟着凌王一起离开了药谷。”夜云和也听过这其中的缘故,知道尚阳疼爱那个徒弟,必定不会跟沈沁提起,也没有隐瞒。
“我师兄就没有阻止吗?”药谷确实不大与外界交往,但又不是傻子,何况尚阳活了这么多年了,看人的眼光自然是有的,总不至于连凌王的本质都看不出来吧。
“听说尚阳掌门曾经严厉阻止玉琼与凌王往来,只是那个年纪的孩子,多少都有些冲动叛逆,尚阳掌门越是反对,玉琼就越是坚持的要跟凌王走。最后到底是尚阳掌门败下阵来,据说送玉琼离开时,还给了玉琼一块令牌,让她若是遇到了困难,就带着牌子回药谷。玉琼跟着凌王离开,到了京城才知道,凌王不仅早已娶妻,连小妾子女都已经有一大群了,想要见凌王一面,还需出钱打点,才能排上一次服侍的机会。玉琼是个心高气傲的,因着她与旁人不同,凌王爷着实专心宠爱了她一段,可惜不久之后就跟王府里其他的女子一般了。”
“之前给凌广看病,他身上应该是中的毒,虽然保住了一条小命,但活不过三十,且基本不能有子,莫非是我那师侄下的手?”沈沁之前给凌广看病时,就发现了这个,只是她讨厌凌广,也懒得管他的死活,所以压根不曾多想,甚至在那基础上再添上一笔。
“正是,玉琼进凌王府时,凌广刚刚十二岁,一来就折辱玉琼,玉琼从小没受过那份气,但毕竟是凌王的儿子,玉琼也不曾做什么。然而凌王府的后院岂是安分的,凌广小小的年纪,就知道四处挑拨王府的妾室们互相争斗,刚刚进府就与凌广起了冲突的玉琼,就成为众矢之的。玉琼不大懂得内宅争宠的手段,进府不久就被凌王冷落,更让那些妾室肆无忌惮的欺辱。玉琼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很快就看出背地里是凌广动的手脚,于是精心研制,给凌广下了毒,而后就飘然离开凌王府,再也不知所踪。”
“嗯,真是一个美丽的故事,不过,你还没说你们中的毒是怎么回事呢?难道玉琼还好心到帮他配药控制属下?”沈沁觉得,她那师侄若是做出这样的事,她师兄不管,她也要敲开玉琼的脑袋看看她脑袋里面装的是什么。
大约是感觉到沈沁话里的杀气,夜云和吸了口气,道:“怎么会,世上哪有那么蠢的人。凌广被玉琼下毒好几年才发现,就知道玉琼下毒的手艺有多高超了,不过凌广也是个人才,他发现自己中毒之后,一面胁迫大夫为他治病,一面自己研究医术,几年下来医术没有什么精进,毒术倒是小有所成。他给我们下的药,就是他根据玉琼下给他的药改良升级之后做出来的,下到属下身上,以便控制他们。”
沈沁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看向云臻,“凌广的毒术这样厉害,只是几年时间,配出来的毒药,连你们都解不了?”
云臻扯扯嘴角,道:“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沈沁越发狐疑,看向夜云和,道:“手!”
夜云和老老实实的伸出手来,沈沁手指按上夜云和的手腕,片刻间,脸色微黑,道:“这什么鬼,你们居然也安给药谷,是欺负我们药谷不在外面走动是吧!”
“呃,不是不是……”夜云和自从被沈沁下了一回守株待兔毒之后,对沈沁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见沈沁脸黑,赶忙求助的看向云臻。云臻扯扯嘴角,道:“凌广的灵感来源于玉琼的药嘛,说是出自药谷也不算错,重点是你有没有法子解毒?好歹是个亲王世子,救他一条小命总是有用的。”
沈沁瞪了云臻一眼,道:“你那时说我妇人之仁,你呢?算不算丈夫之蠢?当个卧底而已,居然将自己都搭进去了,这智商,还真是堪忧啊!”
“……”夜云和脸色也十分郁闷,他已经十分小心了,他怎么知道凌广会把这种见鬼的毒药放在面具里,他还真没有警惕到带个面具都要时时闭气的,更何况这个法子也行不通,会将自己憋死的。
沈沁见夜云和这般郁闷的样子,也暂时停止了对他的吐槽,摇摇头道:“凌广根本不识药性,就是将许多乱七八糟的药材混到一起,弄成这种毒药,别说他本人,就算我师父也未必能配出解药。”
“那我还能活多久?我要是死了,告诉云祥,替我照顾小昭和小雅,至于世子妃,若是她愿意改嫁,就帮她找户好人家。还有爹娘,我也不忍他们白发人送……”
“够了!”沈沁吐了口气,她怎么没听过,夜云和还有如此啰嗦简直唐僧翻版的一面,他话还没说完呢,居然连让妻子改嫁都说出来了,“你这番话,我一定一字不差的告诉嫂子,让她看看你这个丈夫对她多好,人还没死,就打算让她改嫁了。我就不信,嫂子晚上还能让你进房!”
“……”夜云和没敢再说,半晌反应过来,道:“你是说,我不会死?”
“……”沈沁翻了个白眼,“是个人都会死的,你又不是妖精神仙什么的。何况,我几时说了你现在就要死,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念遗嘱算什么?有本事你直接写下来啊,将来让你儿子看看他爹是个什么样的逗逼!”
“那,你能治好我?”夜云和一脸期望的望着沈沁,活像沙漠里的旅人看到一汪清泉,眼里亮闪闪的都是希望。
“我要治好你不难,但你要想治好不容易。”
“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你师父都未必能配出解药吗?”对于事关生命的大事,夜云和也难免多问两句。
沈沁此时都有一巴掌拍晕他的冲动了,不相信她走啊,她又不求着他相信。云臻在旁捏了捏沈沁的手,道:“看在王叔的面子上,暂且救他一命吧,他惹娘子不高兴,改日为夫必定替娘子教训他!”
沈沁点了点头,终究用最后一点耐心,解释道:“我是说配不出解药,可是解毒又不是只有解药一种法子,没有解药,我照样可以将你治好。只不过,这个法子对我来说顶多麻烦一些,对你来说,可以说痛不欲生,你要试试吗?”
“……痛不欲生有多痛?”
“形象点说,就是捅你一刀子,放上一些血,然后上了药,吃点补血的药,养上一段时间,再放一些血……以此类推,直到你身体里的毒素被稀释到不会影响身体健康。”沈沁慢慢地说道,那个捅一刀子说得重些,仿佛果真要捅他一刀子一般。
云臻坐在沈沁旁边略微吸了一口凉气,这法子,说起来还真有道理,可是不停地放血补血,实在顶得上痛不欲生,何况沈沁只是说形象来说,真实操作,只怕还要更痛苦一些。再看夜云和,脸色微微发白,比起之前说没得救似乎好不了多少,嗯,他似乎听夜青玄说过,此人看似风度翩翩,其实比起王府的郡主还要娇气。
“没有其他办法吗?”夜云和脸色发白,双眼望着沈沁,“我上有年老父母,下有年幼的儿女,我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啊!我要是没了,你嫂子怎么办啊!你侄子侄女怎么办啊……”
“你刚刚说,嫂子可以改嫁,侄子侄女可以让夜云祥照顾。”沈沁十分不客气的戳穿了夜云祥的谎言。
“……但是……”
“好了,你到底要不要治,不要,立马给我滚!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不嫌自己娘娘腔啊!”沈沁忍他很久了,瞪着眼睛道。
“……好吧,我治……”夜云和被沈沁一吼,立刻老实了,缩着肩膀坐着,“现在就开始吗?”
“嗯!”沈沁点点头,回屋拿了一本笔记出来,翻到中间一页,递给云臻道:“我师父记笔记是个好习惯啊,操作记载十分清楚,后面是药方,你看着书本操作就行,完了给他开方。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不存在理解问题,一切都交给你了!”
“啊……”云臻看着沈沁递过来的本子,“由我来操作吗?”
“如此血腥残暴的事,难道让我来做吗?你忍心我手上沾了味道几天都除不掉吗?你忍心我因此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吗……”
“不忍心……娘子你去陪阿筹他们玩吧,这里有我……”云臻默默地接过沈沁手里的本子,一回头,恶狠狠向夜云祥道:“跟我来,我们换个地方动手!”
云臻上上下下好好清洗了一遍回来时,沈沁刚把阿筹弄回去睡午觉,自己靠在软榻上面,手里拿了一些丝带,似乎在做什么东西。云臻靠过来,看沈沁手里类似绢花的东西,不由奇怪道:“这是做什么?绢花吗?”
沈沁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不大满意,道:“上回见木涟漪戴了一朵,怪好看的,就自己试着做一下,嗯,似乎不大成功的样子。”
“挺好看的。”云臻看不懂女孩子的玩物,不过从来不会打击沈沁,“不过,娘子不是一向不戴绢花什么的吗?”
“是啊,”沈沁点点头,她确实不爱戴绢花什么的,主要原因是阿筹年纪小,总喜欢抓,好好地一朵,让阿筹小手一个蹂躏,就不能看了,即便沈沁不差钱,也觉得心疼,“不喜欢戴,但是可以摆在屋子里看嘛!”其实说白了就是,有了慕容菲这个苦力,沈沁又没什么事情做了。
云臻笑着拿过沈沁手里的丝带,沈沁动手能力还是很强的,虽然沈沁自己表示不满意,但是在云臻看来,那一朵小花做得还是十分漂亮的。沈沁见手里的东西被云臻拿走,也就将其他工具收起来,道:“夜云和怎么样了?”
“我按着笔记上写的,已经给他照做了,大约再来个两三次也就没有大碍了。”云臻答道,回想起夜云和那个样子,云臻不由得摇摇头,听说成王当年也是武将出身,当初带兵打仗出生入死也不知多少回,养出来这么个儿子,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就好。凌广如今怎么样了?陈国可接受这个结果?”提到这桩事,沈沁不免想到还养在府上的小承,“按理来说,我们应当将小承送回去,可如今他爹娘都不在了,他出生在大明,也不知陈国的人怎么看他,若是将他送回去,会不会跟他死去的爹一样讨人嫌?”
云臻叹了口气,道:“我那个姑姑可不是省油的灯,当年整垮了先皇后,又将萧隆送到大明做质子,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弄垮了先皇后的娘家。陈国皇帝虽然不笨,但就是耳根子软,如今先皇后没了,娘家也没有,连萧隆夫妻两个都没了,能指望的也就是小承那孩子的舅家了,偏那家也只是衰落的侯府,别说照顾小承了,自己家也不过是勉强维持侯府的体面罢了。说到底,小承虽不是我们害的,到底是因为我们,才弄得父母都没了的局面,就暂且养在府上,等他自己能做主之后再说吧。”
沈沁自然也是这个意思,人家爹娘到底因为他们的举动才落得这个下场的,虽说他们的立场,必定要对上,可没见到也就罢了,既然见到了,怎么可能无动于衷。“那就留下吧,只是即便萧隆家的儿子基本没有露过面,也难免有人见过他,将他留在府上会不会不大妥当?”
“那就送到墨家吧,我找人看着,他年纪小,看上去也怯弱一些,等两年再看往什么方向培养吧!”云臻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如今看着瑾萧一个就已经是一个麻烦,好在夜青玄很快就回来了,也是个干脆果决的人,到时将人交到亲爹手里,他们也算功成身退了。
如今看来也只有这个法子最为合适,至于他父母的事,小家伙本来就脆弱,等他长大了在告诉他吧,反正小家伙如今连亲爹长个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
三日之后,夜青锋和一众家眷被送往皇陵。
皇陵是历代皇帝的陵墓,其他的亲王通常都葬在封地,除了皇帝也就是后宫的妃嫔葬在其中,墓葬其实算不上多,然而守墓的人却不少。除了守卫陵墓的军队之外,还有一些比较特殊的,便是犯了事的皇子宗室,以孝道的名义送到皇陵守墓,进去了基本就一辈子呆在里面了,连后代没有特赦也不能出来。
沈沁没有机会见识皇家陵墓,但想想也都够阴森不讨喜。何况被送到皇陵的皇子以及宗室,都是犯了大错的,还有谁会将他们当做尊贵的贵人,没有了种种特权,虽说不会让他们饿死,但也别指望养尊处优的过得舒服。沈沁也去了一趟,禁卫护送三辆简单的马车出了皇城,有不少百姓围观,行李也并不多,毕竟王府已经查抄,只留了一些普通的物品由他们带走。
说是夜青锋及其家眷一起到西山,但能随同一起离开的,也就是史连城这个正妃,以及生下子嗣的妾室,其他人则抄没为奴,以后别说是做主子,有官府发卖,去往哪里都做不了主。夜青锋对于一众妻妾的哭喊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皇城,对云臻道:“你这样为他做事,你觉得你的下场会如何?”
云臻轻叹一口气,道:“谁知道呢?不过肯定不会如你一般!连救命恩人都反手就想除掉以绝后患,你觉得有几人愿意信你?说起来,史家错的最离谱的事,就是将你一个想要皇位的皇子送到凌烟阁,杀手是足够强悍,可杀手却没有那一份胸襟容纳天下。别不服气,你说你筹谋至今,可曾信任过任何人?没有吧,就连作为你后盾的史家都没有,否则,又何必连枕边的妻子都下了药?”
夜青锋微微皱眉,他从小被送到凌烟阁,不是由哪个贵人带着,而是向普通的弟子一般,一步一步在其中脱颖而出。他确实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如云臻所说,他从来没有信任过任何人,这是凌烟阁教给他活下去的方法,再亲近的人,都可能背后捅一刀子,他见多了被亲近的人一刀捅死的同伴。
“作为杀手,确实不能相信任何人,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只是,作为一个掌权者,甚至未来的皇帝却不同,你谁都不信,难道还能所有的事情都自己做吗?你或者说,每一个官员都派一个副手监督,听起来不错,可一旦实行,你就会想,若是他们狼狈为奸又当如何?那么再设一个巡视的官员,若是他也被收买又当如何?最终,迟早让这一批无端多出来的人将国家拖垮。你进京比我早,两年多前你就已经封王,可为何至今都不能培植起自己的势力,不仅仅是父皇的刻意控制,更是因为没有人敢支持一个随时可能杀掉自己的主子。”云臻对夜青锋,其实并没有那样的讨厌,毕竟是亲兄弟,血脉相连的话并非空穴来风,否则当年他为何亲自将他救活。
“信任……”
“如今皇兄你要去皇陵了,皇陵当中没什么人,皇兄你大可以试试谁都不信任会是怎样的生活。”云臻也没有一定要说服夜青锋的意思,多年养成的思维,哪里是他几句话就能改变的,或许夜青锋到了现在还觉得他不安好心呢。
这一场变动并没有在京城造成太大的变动,皇帝不可能让朝廷当中存在大规模的派系分立,只是一下子裁撤可能会造成政局的不稳,所以才打算慢慢的渗透,将某些人慢慢地换出来。如今一下子剔除掉的人不少,但刚好今年是官员考绩的年份,大可以擢升一批政绩不错的官员,至于地方官员的空缺,也可由今科的进士以及优秀的举人填补。
这一番整理,到了腊月中旬,夜青玄已经领兵回朝,顺路还将锦蓝城‘久攻不下’的鸡鸣山土匪给端了。
太子凯旋回朝,顺路还拿下了剿匪的功绩,夜青玄原本就极高的声望更是提升了一个层次,得胜归来的将士进京这一日,京城百姓都围在朱雀大道边上,等着看太子凯旋而归的盛况。
皇帝虽然很满意太子此次的功绩,但还不至于亲自出门迎接,于是派遣云臻到城外迎接太子,顺便宣旨,表示对将士们的嘉奖。太子妃慕容雪和侧妃沈轻,虽然不能出城迎接,但也早就准备妥当,在太子府门前等候,沈沁依然带了儿子,加上南纤,居高临下的坐在茶楼中,等着看热闹。
沈沁原本想带韩灵玉一道出来的,可韩灵玉如今遭逢了大变,早已经不像从前一般活泼好动,表示铺子里面忙,不能陪沈沁一起看热闹。沈沁虽然觉得韩灵玉还是应该多接触些热闹的环境,避免越发沉默下去,缺也无法勉强她。
对于老百姓来说,谁做皇帝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事能够保护百姓们安居乐业、平安度日,所以相对于在朝中拉帮结派,百姓们更关注的是谁能够打退强敌,保护人民的安宁。所以今日城中的百姓们都自发的围上来,目的自然是看一眼战胜归来的太子,以及跟随太子保家卫国的将士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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