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
展麟以为自己是过来陪小皇帝玩耍的,万万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这样一个凄惨无比的陛下。
当时就愣住了!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终归身份特殊,接触的人和事都摆在那里。结合这一阵所见所谓,顷刻间就有所顿悟。
难道外面传闻都是真的?父王埋伏兵马夜袭长生观,并同时软禁了陛下,这是……要自己登基做皇帝的节奏。
若真是如此,那他来这儿岂不是太不合时宜了!
心里咯噔一下,有点尴尬了。
哭得如同风干橘子一般的小皇帝见了他,也略显尴尬。
丢脸都丢到孩子跟前了,她真是太没出息!
然而摄政王已经干晾了她三天三夜,她是真的受不了,十分需要一点安慰。
颤颤巍巍一伸手。
“世子……”
“陛下!”展麟一步上前,握住她的手。
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哗的又冒出来,一闭眼,就顺着通红的眼眶呲溜溜的往下淌。
“好疼!”她呜咽道。
老远就瞧见那偌大的火疖子,烧得起泡化脓,如火如荼。光是看着都替她疼!
倒吸一口凉气,世子爷怒了,暴跳如雷。
“这……用药了么?怎么弄成这样?身边人怎么伺候的?都该问斩!”
这就诛心了!孩子气!
末璃一把拉住他。
“不怪他们,是我自己心里难受!呜呜呜!”
光伺候有什么用
!心病还须心药医,这火烧在心里,心急,心愁,心慌,心焦。这心要是不好起来,火也退不下去。
这个缘故展麟心里也知道一些,可事关自己老爹争权夺利,谋朝篡位,他这个当儿子的就没立场出来追究。
想了想,他重重一握她的手。
“这里都是不中用的。我给你找郭神医去!”
这是把郭胜义当观音菩萨使唤了!包治百病,救苦救难!
世子爷说到做到,飞马来的,水都没喝一碗就又飞马而去。等不及传报,他要亲自去请。
京城里乱糟糟,流言蜚语。换一个人来,郭胜义都不会出门。可世子爷亲临,他也只好捏着鼻子跟着去了。
城门口谁的马都拦,唯独世子爷的马不敢拦。
展麟心里约莫也有点号着老爹的脉了,叫他去,为得就是能便宜行事。别人,只怕都要落嫌疑。唯有他,既能不落嫌疑,又能稳妥照顾好陛下。
可现在这个局势,若是父王和陛下真成了对立,他又该如何自处?
帮着父王害陛下?做不到。帮着陛下害父王?更做不到!
心里也是忐忑不安!保皇党这几天都急疯了,打探不到大行宫的消息,都不知道陛下是死是活。他请了郭胜义去大行宫,瞒不住这京城里众多的耳目。保皇党会不会以为陛下有了大不测,以至于狗急跳墙?
而这一出,又会不会是陛下早就算计好的苦肉计,就是为了利用他的同情心?
不不不,不能在这么想下去了。
这样想的话,就是预先把陛下摆在了敌对的位置上。那她无论做什么,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找出无数阴谋诡计,来作证她是敌人。
然而,这都不过是唯心之论罢了!
他还是相信自己,相信陛下不是敌人。
*
郭胜义不愧是神医!出手与众不同!
大行宫里又是汤药又是药膏又是药粉,这位神医到了,看了看那个火疖子。就直接开了药方让小太监熬了一盅又苦又涩的汤药,给小皇帝灌下去。
幸好只有一盅,三口两口喝干。陛下抱着壮士断腕之心,豁出去了。
这一盅药喝下去,顿时人就迷迷糊糊了。
于是迷迷糊糊之间,神医大大手起刀落,拿小刀片在她嘴唇上一旋,直接把那烂疮就挖了。
鲜血如注,顿时就涂遍了整张嘴。
郭胜义把沾了烂疮的小刀往银盘上一扔,随即一把药粉就撒在创口上。
鲜血润泽了药粉,顿时就成了一团红艳艳烂渣渣的药糊,盘踞在她脸上,宛如趴了一直毒蜘蛛。
展麟咽了咽口水,觉得胃有点翻腾。
“伤口不要碰水,也不必包扎,多透气,勤换药。每日换药三次,创口用白酒擦洗。再佐以清热去火的汤剂,七天便能收口!”
神医大大一边洗手一边道。
“是,有劳郭先生了。”世子连连点头
。
把带来的东西收拾好,郭胜义拔脚就走。大行宫现在可是是非地,小皇帝更是是非人,留在这里,嫌命长。
然而世子爷不放人,一招手。
“来人,送郭神医到偏殿歇息。等明日给陛下看过了,再做定夺。”
呵呵,不愧是世子,跟王爷一个德性。郭胜义表示看来沾上牛皮我是甩不掉了,唉,宫闱秘闻,争权夺利,知道越多命越短啊。
安顿好了神医大大,展麟掉头回到内殿。
小皇帝还迷迷糊糊躺在罗汉床上,两眼睁着,但空洞无物。
知道她这是麻药还没醒,可看着这张瘦了一圈,白了三分的脸,熊孩子心里就莫名酸楚起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本来不是说的好好的,陛下来大行宫避暑,父王忙完了手头的事物也过来。君臣同乐,普天同庆。
可怎么转眼间,就隐隐要翻天覆地,改朝换代了?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陛下做了什么?父王又做了什么?还有长生观,又做了什么?
一切都只能等陛下醒了,再问个清楚。
*
末璃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口干,很不舒服。忍不住呻吟一声,整个人头一歪,脸冲下不住干呕。
“陛下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立刻便有人扶住她,用手轻轻拍后背。
她浑身都不舒服,尤其是脑袋和肚子,都跟被人用木棍搅过似得。
一整天没吃东西,喝下去的水也都成了眼泪,她干呕了好一会,啥也没吐出来。
止住了呕吐,她长叹一声,翻然躺倒。这才稍微有点力气扭头看了看一直待在身边的展麟。
这孩子两眼关切,满面愁容,是真的在为她担忧。
想到还有人关心自己,她的心又酸溜溜,眼睛也湿了。
“我……”嘴巴动了动,立刻感到钝钝的疼痛。比起一开始那火烧火燎,刀砍斧剁的疼,倒是好多了。
伸手一抹,湿哒哒烂乎乎。抬手一瞧,指腹上沾染着血迹和药粉。
好多血!怎么回事?
“郭神医把那颗烂疮挖掉了。”
挖掉?她瞪大眼。那得多大一个疤?这疮可是深入肌理,痛彻心扉。
不过,挖掉也好!烂疮不挖,难道还留着养大成人?
与其将来烂穿,不如连根拔起,一了百了。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
所以,摄政王把她扔在这儿,也是打算挖掉烂疮,一了百了吧。
闭上眼,心更酸了。
“是不是疼了?我去叫郭胜义,给陛下开点止疼的药!”
末璃摇摇头,带着哭腔呻吟。
“我饿
!”
“饿?好,好。快,陛下饿了,那吃得来!”
听见世子说陛下饿了,要吃的,一直站在旁边听差的柳嬷嬷精神一振。
好好,果然是神医,一出手,不但治好了烂疮,连带着陛下都喊饿了。喊饿好啊,能想到吃东西,就是有了活下去的心。
只要心不死,那人就不会死!
阿弥陀佛!这小祖宗不死,大家的命也保住了。
*
在嘴麻且疼的基础上,末璃就算有心做出一个振奋的姿态,也只勉强吃了小半碗粥。
肚子里有了热乎乎的食物,整个人也逐渐清醒过来,她感觉好多了,除了嘴唇依然刀割似得疼,但烧灼的痛楚消失了。
换洗了一身干净干爽的衣服之后,她有气无力的坐在矮榻上,终于能和展麟说说话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憋在心里好久的问题,还是问出来了。
末璃长叹一口气,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一五一十都交代了。
摄政王如今作出了一副把她彻底放生的姿态,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展麟虽然年幼,可如今也是沟通的唯一纽带。她若是不想彻底泯灭于人世,那最好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以便世子能把实际情况汇报给他老爹。
求不抛弃啊,王爷!
不是她胆小怯懦,苟且偷生。终归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既然不死,那她就得奋力拼搏,给自己再挣一条回家的路。
没错,她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也不回头!
她嘴巴受伤,麻药刚过,力气虚弱,说一句话倒要两句话的功夫,说着说着还会眼圈一红,喉咙哽咽。
拉拉杂杂,磕磕巴巴,费了好一番功夫,总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明白。
她自己觉得已经讲得很明白,但展麟还是听傻眼了。
真是……讲神话故事吧?
首先第一个不可思议之处便是……陛下是女的!
他瞪大眼,眼神落在小皇帝的胸口。
瞧不出来啊!
察觉到他的目光,末璃哀哀叹一口气,拉起他的手用力按在自己胸口,还摁了一摁。
世子泪流满面。
对不起,陛下,还是感觉不到啊!
不过仔细回想,也是有迹可循。陛下这长得,本就不是一个男孩子该有的漂亮。可既然是女的,为什么能当皇帝?
“又不是我想当的,还不是你爹硬拉着我登基。”
原来如此,所以怨他爹咯?世子又觉得哪里不对啊。
“不可能。若是知道你是……我父王绝不会那样做。”
“嗯,一开始不知道。后来才知道的。”
后来?后来是什么时候?怎么知道的?他很好奇啊
!
不过眼下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问题是陛下怎么就跟父王闹成了这样?
“我就是想回家,没别的意思!”小皇帝哀哀凄凄,心里又酸又苦。
“不是因为要当皇帝?”和外面传言的不一样啊。
“我不要当皇帝,我要回家!”
那这还有什么矛盾啊!
“可我答应留下来,给摄政王生个孩子。等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再走!”
哦!这样啊!诶?啊?啊啊!生孩子?给父王?这是闹哪样啊!
世子爷震惊了!眼睛瞪得快要脱窗!
“陛下……和父王……你们……”
“我不是不爱他,我只是……想回家!”
“等一下,等一下!”展麟表示剧情需要进展太快,容我理一理。
“陛下你要回哪儿去?”
她老说回家,皇宫不就是她的家吗?她要回哪儿去?
真不愧是摄政王的儿子,一下就抓住重点了。末璃抬起头,有气无力道。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来自别的世界。”
陛下你说的是哪国话,怎么叫人听不懂呀!世子瞪大双眼表示糊涂,求解释!
小皇帝伸手指了指天。
“我来自异世,我是天人!”
只能这样解释了!多维空间,灵魂穿越什么的,太费脑,更费嘴!
展麟再次目瞪口呆。
陛下你别逗啊!
末璃一手指天,双眼注视。
我没逗啊,说真的呢!
真是一点都不想信!熊孩子傻傻摇头表示还是不懂。
可是陛下是在撒谎逗人吗?怎么看都不像!可说真话吗?又怎么听都是胡言乱语!是麻药的关系吗?可明明她眼睛多么亮,尤其说起回家两个字,都能放出光来。
她一定是很想回家。
这让人想起神话故事,天宫的天女落入凡尘,羽衣被尘世的凡人藏了起来,于是被迫留在人间。藏起羽衣的男子爱慕天女,以此要挟,让天女做了他的妻子,还生下了孩子。然而天女无时不刻想着回家,有朝一日终于找到了羽衣,立刻就披在身上,飞离了尘世,回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家。
而男人和孩子,则被抛弃在尘世。
世人讲述这个故事的事后,无一不感叹天女的绝情,男人的悲惨,孩子的无辜。可他一直觉得,悲惨无辜的明明是天女啊。人家好好的下个凡尘,凭啥就被人偷羽衣,还强迫结婚生孩子。长得漂亮有错么?爱慕美人你追求啊,偷羽衣也太下作了吧。
至于孩子,结婚生孩子都是被逼的,凭什么人家天女就得因仇生爱?要换成他,早一刀砍死那不要脸的王八蛋了。还结个屁婚,生个屁孩子。
唉,说到底,天女也是女人,还是心慈手软呐
。不过拿女人的心软当筹码要挟的男人,也太无耻了!
然而故事是故事,现实是现实。可现在故事变成了现实!
在现实里陛下那是个那个失去了羽衣的天女?
而他的父王,就是那个藏起了羽衣,强迫天女留在尘世和自己生孩子的男人?
这么看的话,父王是个大坏蛋啊!
*
展麟的三观遭受了暴击!以至于其后末璃那些有气无力的陈述——她如何经不起诱惑,冲动之下勾结祁进,在约定之前就使用神器,企图回到天上去。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摄政王安排好的陷阱,她失信于他,被软禁在这里。
她很后悔,祈求王爷原谅。她愿意继续履行一开始的约定,为他生个孩子,到十八岁生日那天再走巴拉巴拉这些话。
都没往心里去了!
心里只一个念头——陛下好可怜,父王太坏了!
他一直以为父王是想要夺陛下的江山,要陛下的性命。虽然是逆臣乱党,但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男人对男人,就得硬碰硬。谁的胳膊粗,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当然陛下太弱了,完全可以留一条性命,没必要打死。
哪知全不是这么回事!
陛下竟然是女的,而且还是天女。父王竟然是想要强迫她陪伴自己,还要生孩子!
这不是恃强凌弱,欺男霸女么!
怎么能这样!
做儿子的当然不能跳起来当面指责父亲的不是,可要他认同父亲的所为,也是万万不能。
不行!他得帮助陛下!
天女回家需要羽衣,陛下需要什么?她刚才说了,神器!对!
深吸一口气,世子一把握住小皇帝的手。
“陛下,别怕,我会帮助你的!”
太好了!末璃感动极了。如今她身边一个人都没了,正需要小伙伴。
“真的?那你回去可一定要帮我向你父王说情!我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以后一定乖乖的听话!拜托了!”
她越这么说,展麟心里越觉得难过。
乖乖听话指的是以后会乖乖给父王生孩子吗?他心里怎么那么不乐意啊!想想就觉得好暴躁啊!
父王你太无耻了!你都能当陛下的爹了,好意思老牛吃嫩草吗?
远在御正殿的摄政王突然觉得浑身一阵恶寒,冷不丁哆嗦一下,打了一个喷嚏。
吓得王宝宝差点蹿起来,大气都不敢透一口。
这是冷气太足?
连连挥手,让人轻手轻脚撤了两盆冰。
*
贰
*
为陛下分忧,义不容辞
。
熊孩子正义感爆棚,当下又连夜往京城赶,丝毫不顾这来回奔波之苦。
一路狂奔,飞马入京,马踏宫门。结果小黄门告诉他,摄政王回王府了。立刻又掉转头,直接回家。
他跑得急,跑得快,随行官都被甩在身后。
一马当先到了摄政王府大门口,门前侍立的府兵猛然一哆嗦,定睛一瞧。
世子爷回来了!
赶紧下来拉马牵缰,招呼人开门。
展麟跳下马,一溜烟就往里跑,一边跑一边问下人。
“我父王呢?”
“王爷在书房!”
他径直就过去了。
老仆正守在门口伺候,一见是他,立刻叫了一声。
“世子来了。”
“嗯,父王在里面?”
“是!王爷在里面,还有柳大人!”
柳傲君也在?那一定是在说要紧事了,要不要等一等?展麟皱了皱眉。
不,不等了!想起陛下那血泪横流的可怜样,他心里就跟火烧似得。
等不得了!
伸手一撩衣摆,抬腿就要进去。
“世子……”老仆连忙喊了一声。
“谁在外面?”
展麟停住脚步。
“父王,是我!”
“你不是去大行宫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去过了,又回来了。父王,我有事和你说,急事!”
这话让书房里的展万钧愣了一下。怎么回事?大行宫里出事了?一想到哪里出了事,他的心就立刻揪起,猛然握紧了手。
“进来说!”
展麟闪身进去,一眼就看到站在书桌前的柳傲君。
柳傲君急忙退步侧身,拱手施礼。
“下官见过世子。”
“先生多礼了!”展麟连忙欠了欠身,随后看向坐在太师椅里的老爹。
“父王!”
柳傲君是多机灵的人,一看这个架势就知道世子爷是要和摄政王单独谈话,于是连忙又拱手对展万钧施礼。
“王爷,下官告退了。”
“嗯,你去吧。”展万钧此刻也没心思再和他商议别的。
柳傲君告退,展麟立刻回头把门窗都关上
。
他这副样子叫展万钧心越发慌起来,出了什么事,要这么神秘紧张?
“怎么回事?大行宫里有什么不好?”再也按耐不住,立刻站起来追问。
展麟回头,皱眉撅嘴,有些恼怒的等着自家老爹。
“不好!大大的不好!”
展万钧立刻愣住,再次握拳。
“父王你都快把陛下给逼死了!”他故意把事情讲得严重许多。
逼死?展万钧瞪眼。怎么可能!大行宫里禀告说陛下病了,他是知道的。但不就是长了个火疖子,吃几副药,涂点药膏,疼几天也就好了。
至于要死?
然而想想她本就是个先天有亏后天不足的玻璃人,生起病来倒是比常人凶险。
可如今这个局势,未尝不是她装病卖可怜,有所图谋!
瞧瞧,这不是就哄得他儿子兴冲冲跑回来“兴师问罪”了。
想到这里,他又皱起眉,沉下脸。
“她又怎么了?”
一听这个又字,在看看自家老爹那张拉长的脸,展麟心里就越发替小皇帝抱不平。
都这个时候了,父王还提防算计着陛下呢。陛下真可怜!不过就是一个弱女子,被人捏在手心里摆弄,没自由不说,还得时时刻刻被提防着,被猜忌着。
欺负一个女人,父王算什么英雄!
握紧拳头,他愤愤瞪向展万钧。
“大行宫里那些奴婢,根本没有好好用心伺候。我过去的时候,陛下都烧糊涂了。”
“烧糊涂了?她起烧了?要不要紧?”
“哼!情况危急,我只得立刻回京,请了郭胜义同去。郭先生给陛下挖了烂疮,那么大一个疤,流了足足一碗血。吓死人!”
他用手在自己脸上比划,把半张脸都划拉进去,仿佛郭胜义不是挖疮,而是直接割了小皇帝半张脸。
又双手比划着,仿佛末璃流的不是一碗血,而是一盆血。
虽然言语动作夸张至极,但也结结实实把展万钧吓住了。
“怎么会这么严重?”
“哼!还不是被父王你逼得!陛下这是毒火攻心!”
被他逼的?他逼了她什么!
“混账!你这是和父王说话的态度?我逼了她什么?是她逼着我!”摄政王怒了,重重一甩袖,喝道。
还好意思说陛下逼他?展麟震惊了。
“父王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欺负陛下那样一个弱女子!”熊孩子也怒了。
女人?!
“她都告诉你了?”真是没想到啊!对他是藏着掖着,骑着瞒着,哄着骗着。对着小子她到老实交代了!
“是
!陛下都已经告诉我了!”
“她说的你就信?”
“为什么不信?陛下是不是天外之人?她是不是心心念念想着回家?是不是父王你拦着不让她走?还逼她给你生孩子?是不是?”
面对自家孩子的质问,展万钧是哑口无言,愣是说不出一个“不”字。
连这些都说了,她交代的倒是真痛快!
看来是真的把眼前这孩子当成了救命稻草,拼了命的要抓住。
那么他呢?她又到底作何想?
在自家孩子面前,他都成了这幅样子,她究竟还说了什么?
“陛下还让我求你,说她知道错了。她愿意给你生孩子,只求你答应她十八岁生日能回家这件事。父王,你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展麟也是痛心疾首。
展万钧心想我真是见了鬼了!
就因为她是女人,他是男人,所以不管做什么说什么,连外人带自己孩子都一直认定,就是他欺负了她。
这叫人哪儿说理去!
*
“你知道那天晚上她和祁进在长生观里做了什么吗?”
看着质问自己,一脸控诉的儿子,展万钧沉沉开口。
“陛下做了什么?”
“她差一点就走了!”回想起那天看到的场景,他还是满心诧异,又有说不出的愤怒和哀凉。
看着她走,眼睁睁的,他不甘心。
可把她强留下,血淋淋的,他也不快乐。
他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说不爱,就不爱?哪有那么容易!
“父王为什么就不让她走呢?”然而展麟却道。
“让她走?那她答应我的那些事,岂不是成了谎言!”
“谎言又如何?陛下若是打定主意要走,父王你就算留下她的人,也不能留下她的心啊!”
哈哈!这话真是当头一棒!叫展万钧目瞪口呆。
不是他不懂这个道理,只是这个道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
“放她走了,不光心没有,连人也没有!”他恨恨道。
“可是,留在这里,陛下她不快乐啊!”
“你就这么舍得她走?她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永远也见不到了!”
永远也见不到?展麟被这一句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满心不情愿。
心里想的,脸上露的,一下就被捉到。展万钧哼哼一笑。
“你看,你不也舍不得她走。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不!”被戳穿了心思,展麟立刻跳起来。
“不是那样的!陛下走了,再也见不到她,我当然会难过,当然舍不得。可倘若让陛下一直不快乐,不开心的留在这里,那我会更难过!”
“父王,你为什么一定要留下她?是因为喜欢她吗?可喜欢一个人,难道不应该让她快乐,让她幸福?为什么一定要折磨她?”
“我折磨她?”
“难道不是吗?既然父王你知道陛下是女孩子,为什么还要继续让她当皇帝?既然父王你知道陛下想要回家,为什么还要强留她?为什么?你让陛下一直做她不想做的事情,难道不是一种折磨?”
“又不是我选她登基当皇帝的,是祁进……”
“既然她不是你选的皇帝,那为什么还不放她自由?”
“我……”
“说来说去,都不过是因为父王你不甘心
!因为陛下她宁愿回家也不爱你!”
“胡说!明明她自己说,她爱我!”
“那既然已经得到了她的爱,父王又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
“她既然爱我,为什么还要回家?既然爱我,为什么还要骗我?她根本就是在说谎!她根本就不爱我!”
“那既然她不爱你,父王你又何必还要紧抓不放,强留一个不爱你的人!这不仅是在折磨她,也是在折磨你自己!”
“一个小孩子,你懂什么!”
“对,我不懂!我不懂我顶天立地的父王为什么成了一个斤斤计较,和女人过不去的怨夫!我不懂我心怀天下的父王为什么就容不下一个女人想要回家的愿望!我不懂!父王,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折磨自己,折磨别人。”
展万钧沉默。
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儿子教训,而且还无言以对。
折磨,是啊!这一场爱恨纠葛,走到现在,已经成了所有人的折磨。
不仅是他的,她的,也是祁进的,以及他们身边所有人,甚至全天下人的折磨。
其实只要他放开手,放她走。一切就会结束,所有的纠结都会打开。
她会如愿,祁进也会如愿,展麟也会如愿,然后周围其他人也会开始正常的生活。等到时间平复一切,整个天下也会继续好好的活下去。
就连他,爱有多深,恨有多重,也经不起漫长岁月的蹉跎和摩挲,终有一天,心会平静下来。
只要他愿意放手!
*
展麟一去不回头,末璃在大行宫提心吊胆的又过了三天,等来了宝盒与李蔷。
再次看到这两位亲人,她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宝盒看到她也是唬了一跳,尤其是嘴唇上那个老大的疤,简直破了相啦!
“小主子!你这是……怎么了?”
把手里的包袱就地一扔,她就扑过去一把抱住末璃的大腿,眼泪哗哗的往下淌。
还能是怎么了?这年头能把小主子欺负成这样的,还能有谁?
老天爷不疼善心人!
末璃也抱住她,却一个劲的吸鼻子,想把眼泪鼻涕都吸回去。
“没事,我没事
!见到了你们我就安心了!”
这是真话!能见到她们,这说明摄政王的气至少消了一半。她没抱错大腿,世子爷的话起作用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那熊孩子究竟是怎么跟他老爹说的。
这主仆两个抱头痛哭,旁边李蔷站着却有点尴尬。
那一晚是她陪着陛下坐在马车上赶路,可怎么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回到了皇宫里,还不是清心殿。而是一间陌生的宫室,而陛下则不见踪影。
都怪她没看好陛下!对不起宝盒姐姐的托付!
陛下去了哪儿?她又是怎么会在这儿?一无所知。每日送饭来的宫女就是个哑巴,而且傻。一问她事,就张嘴对她笑,一黑漆漆的嘴巴里没有舌头。
吓得她浑身发寒,直打哆嗦。
关了三天之后才把她放出来,她担惊受怕夜不能寐吃不下饭,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跟着来开门的太监出去,站在大太阳底下,一边出汗一边哆嗦。
然后就莫名其妙的被送回了清心殿,宝盒姐姐一见到她就问陛下怎么了?
陛下怎么了?她也不知道啊!
被逼急了,她也只能一个劲的哭。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好好的,怎么就变了样?
宝盒姐姐气得直跺脚,她这才从对方嘴里得知,陛下已经被摄政王软禁在了大行宫。
王爷可能要动手了!
她们是陛下身边的人,陛下若是有个万一好歹,那她们该怎么办?
被软禁的又岂止是陛下,清心殿里的人也都被禁止行走。
等待她们的下场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小宫女和小太监们都偷偷的哭,新旧交替,头一批要死的人,便是她们这些近侍,这也是一贯而来的传统。
倒是李得胜这滑头,因着被陛下派出去管新晋小宫女们做工的差事,反而逃出生天。
不过也多亏了他在外面,好歹还能递点消息进来。
据说陛下在大行宫里病了,世子爷飞马入京,把郭神医带去治病。
也不知有用没有!
这消息把宝盒吓得魂飞魄散!这得多大的病才能劳动郭神医?陛下还能有好?
而且郭神医那就是摄政王的人,靠得住吗?
千思万虑,急的这姑娘头发都要愁白了。
到如今,终于又见到了陛下,这一颗提溜着的心终于落地。
抱头痛哭了一场,宝盒就抬起头,伸手抹干脸上的泪水。
不哭了!既然小主子还好好的活着,那她就得挺起身板继续照顾这孩子。虽然心里怨恨摄政王折磨小主子,可说到底,她们主仆的性命都捏在人家手里。
他松松手,她们才能活下去。
而既然他把她和李蔷送到了这里,看意思小主子是暂时又没事了。
一会打,一会骂,一会爱又一会疼
!这个煞星爷爷到底是要折磨小主子到什么时候?这究竟是爱还是恨?
爱她,就不能好好爱!让她笑,让她乐,让她活的自在,活的轻松。
可偏偏……这就压根不是爱!
*
叁
*
接连下了两场大雨,京城的暑气被涤荡一清。同时被涤荡的还有一直以来的肃杀紧张气氛,连抄了五六户之后,街上骑马狂奔的官兵一下就少了许多。
京城里的老百姓们暗暗吁出一口气,终于又开始起早落夜的讨生活。
街头的流言蜚语自然少不了,都说摄政王要造反了。软禁了小皇帝,要自己登基当皇帝。这话都不知传了多少年,老百姓们也早已经听得耳朵起茧。
爱造反就造反吧,只要别打仗,别起乱。改朝换代什么的,就随他去吧。
谁管龙椅上做的是个啥,反正日子照过,税银照交。这年头,除非嫌命长,谁愿多管闲事。
老百姓们倒是淡定,可京城里的文武大臣们,却淡定不了。
长生观都被抄了喂!这才是最要命的!摄政王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往小皇帝死穴里猛扎一刀。
这一下,可是费了陛下的一条胳膊,还是最强的那一条。
如今小皇帝就剩保皇党,还能不能东山再起,那可真是悬了。
每多仗义屠狗辈,最是负心读书人!
小皇帝的废诏都还没影呢,底下那帮汲汲钻营之辈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落井下石。竟明目张胆的上了折子,大谈什么幼主无能,昏庸误国,恳求摄政王登基,要小皇帝禅让。
呵呵,图穷匕见,彻底不要脸了!
这折子一出,自然是引得保皇党们破口大骂,甚至在御正殿里就撕巴起来,打得那位上折子的小官头破血流。
其他官员虽然嘴巴里嚷嚷着劝架的话,但实际都作壁上观。
乱臣逆党也罢,忠臣贤良也罢,怎么做人关键还是要看上位者如何表态。
但摄政王的态度却依然暧昧。
即没有惩罚那位“胡言乱语”的小官,也没有叱骂“忠君爱国”的保皇党们。只是当众把那折子烧了,随后就退朝离去,一言不发。
心思缜密,嗅觉灵敏的老狐狸们立刻就从这一举动里嗅到一丝“翻天覆地”的气息,各自在心头盘算着将来的路途。
作为保皇党精神领袖的渔阳王得知摄政王一言不发直接退朝,在书斋里长长叹息。
摄政王已经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可见是真下了决心。
王爷一旦做出了这样的暗示,底下人会如何做,那就不言而喻了。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陛下险矣!
“难道我们就乖乖任人宰割,什么也不做吗?”老王爷最钟爱的孙子,年轻的博山郡公末暧义愤填膺。
“没有了长生观,光靠皇亲国戚们,难啊
。我们手头终归是没有兵马呀!”老王爷闭上眼叹息。
“祁进不是跑了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不信他会就此罢休!”
说道祁进,老王爷又睁开眼。
“可是陛下还在摄政王手里。”
“那我们就把陛下救出来!”
“救出来?谈何容易!你别以为街上的官兵少了,就能出去。这是摆个样子迷惑人的,就等着人上钩呢。”
“那难道我们就这么干等着?”
“对,等着!再看看局势!只要陛下还是陛下,我们就还有机会!”老王爷重重握拳。
“可是……”
“不要再说了!时局越是不明就越要沉得住气。我经过的事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听爷爷的没错!下去吧,这段日子就不要进宫了,告病在家养几天。”
话到此,末暧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好抱拳施礼,退出了书斋。
等?等到什么时候去?陛下还在大行宫里生死不知,他哪有心思在家里养病。
等能等出个什么结果来?命得靠自己去挣!干等着能有什么用!
不行,他不能在家里傻等。
他的去大行宫,到陛下身边去,给她支持,给她力量!
*
大行宫里全是金羽卫,围得跟铁桶似得,想要进去谈何容易。
于是末暧就把主意打到了展麟头上。虽然大家各自为政,立场敌对。但展麟对陛下的情意他还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倘若是为了陛下,或许这小子能行个方便。
金羽卫防的了别人,难道还是防着摄政王世子。
他把事情求到展麟跟前,让熊孩子很是为难。他又不是傻子,岂会不知道如今是非常时刻。父王要当皇帝,他是支持的。可陛下的安危,他也是关心的。末暧这人,一肚子阴谋诡计,不得不防。
他沉默着不肯答应,末暧自然是拍胸脯保证自己只是去看一眼陛下。只要看一眼就行,连话都不必说。他要是不放心,到时候自己就寸步不离他的身边,什么不该说的不该做的,绝对不说不做。
只要让他看一眼,看到陛下好好的,他就心满意足。
展麟表示陛下就是好好的,他不去看她也好好的。千真万确,亲眼所见!
“口说无凭,眼见为实。你就算是说破天,我没亲眼所见,就不能心服口服。”末暧却是认死理了。
“何况,这也不是为了我一个人安心。更是为了陛下安心!你我二人是陛下身边唯一可用得力的,可你的身份特殊。陛下便是见了你,也不能确信自己性命无忧。若还能见到我,她才会真正安心。便是为了她,你也得让我去一趟!好安她的心!”他又说道。
说道让陛下安心,到真叫展麟心头一动。
这才点了点头。
“好吧。那你可要说到做到,跟在我身边,不许乱来,也不许说话。只能远远看一眼!”
“那也得让她看到我呀
!”
“这是自然!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陛下!”
展麟说到做到,果然拿了一套亲随的衣服让末暧换上,还把他的脸涂黑,贴上胡子,乔装改扮了一番之后,带着他一起赶往大行宫。
为了不引人注意,还特地等到天黑才上山。虽然大行宫里灯火通明,守卫彻夜巡逻。但灯火下的人看起来总是和平常不大一样,比较保险一些。
到了宫门口就下了马,虽然他贵为世子,可进入内宫还是不能带亲随的。好在他一早就有准备,以敬献香料细物唯有,准备了一只上好的楠木箱子,让末暧抬着。
箱子自然是被打开来验过,大箱子里面是各色大大小小的箱子和几个瓶瓶罐罐。大大小小的箱子里全是各色香料和两套瓶炉三事。瓶瓶罐罐里是精炼的白蜜和苏和油,专供调香用的。
虽然小皇帝的鼻子金贵,不喜用香。但山里虫多,不熏香可不行。而且正因为她金贵,挑剔,故而所用的香料香油更得精挑细选。
大行宫里原本预备的,都用不上。
既然箱子里的东西都是对的,宫门口的金羽卫士就放行了。
于是展麟便带着末暧一路往里,很快就到了末璃居住的含风殿。
*
含风殿地势高,夜晚格外清凉。
廊下侍立着四个宫女,肃穆垂立。见到有人来,站门口的立刻转身进去禀告,而另一个则迈步上前招呼。
“世子请稍后片刻,已经进去通报了。”看到他身边还有一个人,那宫女便抬头瞄了一眼,有些好奇。
展麟并不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不一会进去的宫女也出来,欠身道。
“世子请进。”
展麟便带着末暧进去了。
迈步到里面,末暧的心就咚咚直跳,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双脚,情不自禁就加快脚步,直接走在了展麟前面。
展麟急忙一把拉住他。
“你做什么?”
末暧浑身一震,却不回头,梗着脖子向前,直勾勾看着前面。
他轻呼一声,喉咙哽咽。
“陛下!”
还好!还好她依然好好的!只是,面容憔悴,嘴唇带疤,整个人也越发显得清瘦,一定是受苦了!
想到她独自受苦,无人可依,他的心就揪痛。
“末……你?你怎么来了?”末璃蹭的就从矮榻上站起,蹬蹬蹬走下来几步,伸手一把握住他的手。
沉甸甸的木箱子压在她的手上,她也觉不出疼,只觉得末暧的手很热,微微颤抖。
不但看到了她,还摸到了她。末暧眼圈红了,脸也红起来。幸亏涂了一层颜料,不然就要出丑。
“陛下!你还好吗?”
“好,我没事,你别担心!”末璃握了握他的手,随即对宝盒使了个眼色
。
宝盒上前接过箱子,又让李蔷到门口看着,不让别人进来。
末璃这拉着末暧到屏风后面。
“你是怎么来的?”
末暧这才想起还有展麟,回头看了一眼,面带愧疚之色。
“是展麟带我来的。”
说完,他还特地走到对方面前,拱手深施一礼。
“多谢世子成全!”
装模作样!做给谁看!
展麟脸都黑了!说好的只看不出声呢?合着全是骗人的!他真是傻了,才上这恶当。
可满腔的怒火也不能对着陛下发,毕竟陛下看到末暧是千真万确的高兴。
只好别过头去冷哼一声,不搭理他。
末暧直起身,幽幽叹气,伸手握住他的胳膊。
“看在陛下的份上,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你还有脸提……咦?你做什么?”他撩胳膊要甩开,忽而就觉得手臂上一阵刺痛。
随即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末暧举着手退开一步,面无表情。
“你……”展麟也连忙后退,可只迈了一步就砰然倒地,瘫软不起。
“怎么回事?你对他做了什么?”末璃看傻了,连忙跑过去扶起展麟。
展麟面色潮红,呼吸急促,一副昏迷过去的样子。
“只是烈性的迷药罢了,不会有事的!”末暧连忙解释。
“迷药?你迷他干嘛?”
“陛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们赶紧准备准备,回京城!”
“回京城?怎么回去?”
“我和世子怎么来的,陛下和我就怎么回去!”
“啊?”
“陛下快帮我把世子的衣服脱了。我和他身量差不多,有我来乔装他。陛下穿我的衣服,扮成我。我们就这么原路回去!”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服。
“这不行的!你那里像他!”末璃连连摇头。
把外衣一脱,末暧就跟变戏法似得从怀里掏出一把金发,还有几包药粉。
“不就是头发而已,我早有准备!”
原来如此!
“陛下,快点动手!晚了就赶不上城门守卫交班。你放心吧,城门守卫里也有我们的人。不会仔细检查的!”
兵行险招,虽然险,可也不是没有机会。只要陛下能回到京城,等天一亮出现在众人面前,摄政王再想要对陛下不利,就得看看天下人依不依。
然而先不管天下人依不依,此时此刻,这个惊险的逃亡计划,末璃头一个不依
。
“不,我不走!”她用力甩开他的手,站起来连连后退。
末暧呆住了。
“为什么?陛下你留在这儿,万一摄政王对你不利,如何是好?”
“不,他不会对我不利的!”
“怎么不会?陛下你糊涂啊!你可知今天朝堂上有人递了折子,要他展万钧登基当皇帝。他当了皇帝,还能容得下你?”
“我本来就不想当皇帝!他愿意当正好!”
“你说什么?陛下你说什么?”末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蹭的就站起来,恶狠狠瞪着眼前的末璃。
“我说我不想当皇帝!”
“胡言乱语!”末暧怒吼。
“皇帝是你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的吗?你不当皇帝,谁来当皇帝?”
“展万钧啊!他比我合适!”
“不行!绝不能让展万钧当皇帝!他当了皇帝,我们末氏一族又当如何自处?陛下休得胡言乱语!你莫不是怕了?怕他让你死,以为把皇位拱手相让,他就能饶你一命?不要太天真了,我的陛下!自古历朝历代,有哪个开国新君,会留着旧朝国君的性命?便是当时不杀你,也不过是让你苟延残喘几日罢了。待他江山坐稳了,也是一样要你的性命!”
“他不会!他不会杀我的!”
“凭什么?他凭什么就不会杀你?”
“因为他爱我!所以他不会杀我!”
“你说什么?”末暧惊呆了。
末璃也呆了,没想到此时此刻她竟然会喊出这样一句。所以事到如今,她还是坚信展万钧是爱她的咯。
可他这么爱她,她却辜负了他。
想到此,她突然觉得后悔,鼻子一酸,伸手捂住嘴,满口苦涩。
*
“我爱陛下,可陛下爱我吗?”低沉的嗓音响起,带着一样的苦涩。
末璃猛然抬起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末暧则仿佛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整个人猛然蹿起,四处张望。
“谁?是谁在这里?”
展万钧自阴暗处迈步而出,皱着眉远远看着。
“摄政王!你怎么在这儿?”末暧吓得后退一步。
“博山郡公你不是也在这儿。”展万钧原地不动,眼神淡淡掠过。
“我……”末暧立刻赶到一阵生疼,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眼神。
“你对我家展麟做了什么?”
想到展麟,他立刻一把拽过世子,用胳膊勒住。
“你不要乱来!”
展万钧眉头越发紧皱,面色阴沉。
“不要乱来的,是你吧
!你这是要把自己和陛下都置于险境吗?”
说完,轻轻一抬手。
窗外立刻灯火大亮,无数弓箭手的影子倒影在墙壁上,每一个人手里都拿着拉到满弓的利箭。
末暧顿时愣住。
末璃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
“快放开展麟!不要乱来!”
末暧还想挣扎,但看到末璃担忧的眼神,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
把展麟抢出来,末璃扶着他,怀里沉甸甸的,几乎保不住。只能歪歪斜斜的站在那里,对着展万钧哀求。
“展麟没事!他只是中了迷药,没有性命之忧!末暧他只是因为关心我,一时糊涂,你别生气。我不会跟他走的,真的,你相信我!”
“事到如今,你还叫我相信你?”展万钧道。
末璃低下头,无声落泪。
“对不起!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让你相信的资格。但,但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所以我求求你,放过末暧吧。他只是……只是太担心我了!”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还爱你?末璃,你还有什么能让我爱?”
已经不爱她了吗?她心里开始发慌,然而此时此刻末暧的性命还悬着,她只能强打起精神。
“那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求你了!”
事到如今,她的爱与怜,还是放在别人身上。
展万钧垂下眼皮,轻轻一挥手。
“来人!送郡公回去!”
立刻有一队披甲带刀的侍卫进来。
从刚才陛下和摄政王对话开始,末暧就听傻了。到了此刻他忽而清醒过来,伸手一把抓住末璃。
“陛下,不,我不离开你!”
末璃又气又急,又觉得莫名欣慰,用力抹开他的手。
“快走吧!以后别再做这样的糊涂事!你还说我天真,你自己才是真天真。你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你的小计谋,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末暧还想抓他,可已经被侍卫们抓住,不由分说就带了出去。
展万钧也扭头就走。
“等一下!”末璃连忙追上去一步。
“不要过来!”他停住脚步,侧头喝道。
她停住,愣愣看着他。
“我……对不起!我错了!”
“事到如今,还说这些有什么用!不是你错了,是我错了!”
“不,不是……”
“不是?难道说,陛下爱我?”
“是,我爱你!”
“但陛下还是要回去。”
“是
!”她低下头。
“即便陛下为我生下孩子,也要回去?”
她浑身一震,抬起头,张了张嘴。
“回答我!不要骗我!说真话!”
“是!”
“连孩子也不能让你心甘情愿留下?”
“对!”
果然如此!他深吸一口气,仰头缓缓闭上眼。
展麟说得对,她就是那个天女。即便是有了孩子,只要能披上羽衣回到天上,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头也不回就离开。
也许她并没有骗他,她是真的爱他的。只是这份爱,没有他想要的那么真,那么纯,那么浓,那么义无反顾。
她付不出那样的爱。
但他可以!也许也没有那么真,那么浓,那么义无反顾。
但至少,他的爱可以放手。
缓缓吐出胸口的闷气,他目视前方。
“我爱你,末璃。我是真的爱你!有生以来,这样的感情,是头一回,只对你。将来还会不会有,我不知道,也不想再要。太痛,太苦,太无奈。”
“对不起,对不起!”她无言以对,只能抱歉。
“你想走,就走吧。孩子的约定也不必了!这世上被你抛弃的人太多,就不必再多添无辜的孩子。”
“对不起!”
“你就好好待着吧。祁进既然没死,总还是会回来找你的。他没来的时候,你就乖乖的,不要碍事,也别让我想起你。”
“我……”
“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说完这一句,他就头也不回,迈步而去。
末璃傻傻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终于彻底碎了,并不觉得有多疼,但就是缺了一块。
他终于放手了,她终于自由了,可是也终于彻底的失去了他的爱。
这究竟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
肆
*
斗转星移,时光流逝。不知不觉之间,绿叶变成了黄叶,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凉了。
祗垣寺的弥勒大殿地基完工的那天,一直在大行宫避暑的皇帝陛下终于回京了。尚未入宫就先到了祗垣寺的新址,为弥勒殿主殿正式开工祈福题词。
说是题词,其实不过是早已经写好的匾额让她点墨而已。毕竟小皇帝的字很一般,真让她写了,也没脸挂出来昭告天下。
时隔整整三月,陛下终于再次亮相于众人面前。
并不是众人想象中的憔悴仓皇,倒是一脸平和,双目慈悲怜悯。
据说是因为陛下开始修习佛法,还时常召见祗垣寺高僧澄净到大行宫亲自说法
。每次参禅礼佛,恭敬备至。
这弥勒殿,便是陛下靠拢佛门的有力作证。
当然,这不免也让有些人猜测,小皇帝是不是眼看长生观不行了,所以改立祗垣寺,好再树立一个臂膀。
可祗垣寺能跟长生观比么?一个才刚刚起步,另一个可是百年经营。小皇帝这临时抱佛脚,也太迟了吧。
但不管外人怎么猜,总之陛下倒是潜心向佛了。
回到皇宫里也不住清心殿了,而是另外选了一处幽静之处,改成佛堂,住了进去。
从此,就在佛堂里念经拜佛,不理世事。
保皇党自然是不依!小皇帝才几岁?刚娶了媳妇还没半年呢,就成了带发修行的和尚?往日里没听说陛下喜欢佛法呀。这定然是摄政王捣的鬼,是想把陛下关起来,好仍由他摆布。
不行,陛下怎么能去当和尚!强烈要求陛下回来!
闹了几天,陛下倒是真露面了,在清心殿上了早朝。
身上穿着龙袍,龙袍外面却套着一件淄衣,脖子上还挂着一串煤精做的数珠。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就盘腿坐在龙椅上,闭着眼自顾自念起经来。
看得所有人都傻了!
皇亲国戚和老学究们一看她这个架势,还得了!一个个噗通噗通跪倒在地,撕开喉咙就哭天抢地的嚎起来。
喊先帝的也有,喊万岁的也有,喊圣贤的也有,总之喊谁都没用了。
小皇帝统统充耳不闻,自顾自念经念得痴醉。
在朝堂上念了七天的经文,皇帝陛下终于睁开眼,对众人宣布道。
“我要剃度出家!”
这话一出,底下跪着的保皇党就晕过去好几个。没晕过去的,也都傻眼了。
皇帝陛下四大皆空,两眼也是空的,压根看不见底下形形色色,脸色各异的大臣们。就连坐在旁边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摄政王,也仿佛看不见。
摄政王也不看她,仿佛也是入定参禅了。
她还是皇帝,皇帝就是圣旨口。
说剃度,就剃度!
说道剃度,一直伺候这她的宝盒和李蔷也傻眼了。
“不行不行!这怎么行!好好的,怎么就出家了!”
末璃捧着数珠,叹了口气。
“出家有什么不好?出家人远离是非,四大皆空。等摄政王做了皇帝,我们也可以借着出家人的名义,住到外面的寺庙里去。这不就自由了么!”
原来如此!
“可是,为什么还要剃度啊!这好好的一头秀发,多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头发剃了还能再养起来,命没了,那才真是完蛋!既然要做,就得做的真。带发修行,诚意不够!”
说的到也是!宝盒也就不拦着了。
然而想要剃度也不是那么容易,光是朝堂上又打了好几个月的口水官司
。好多老臣还道太庙去苦,又或者跪在金光门外死谏。
末璃自然是统统不理,躲在佛堂里不问世事,做她的出家人。
展万钧首当其冲,挨了不少的臭骂,便是民间老百姓也都说他这是逼着小皇帝出家,准备谋朝篡国,是个逆臣贼子。
可他也不是头一天被骂,头一天当逆臣贼子,无所谓了。
老百姓都忙着过日子挣银子填饱肚子,流言蜚语的,说几天就散了,谁还吃饱了撑着天天高谈阔论忧国忧民。
等这一阵风过去了,他就下令请祗垣寺主持功德贤大师求那跋陀罗亲自为陛下剃度。
整个仪式只有五个人参加。功德贤大师带了一个八岁的小沙弥,在旁边帮忙拿着托盘。陛下则带着两个也不满十岁,刚剃度过的小黄门在身边伺候。
往后她就是正式出家了,身边不好再明目张胆的带着宫女。
寸寸青丝随刀锋而落!落下的青丝用明黄色的缎子包裹了,小心翼翼的搁在紫檀木嵌七宝的盒子里,再用锦缎包裹,由求那跋陀罗亲自捧着,送到祗垣寺供奉起来。
等将来弥勒殿里的弥勒像塑好了,就直接供奉在塑像里。
四大皆空的求那跋陀罗看着这青春红颜遁入空门,不由得心生怜悯,嗟叹世道无情。
他是有德的高僧,不光精通佛法,也精通医理。摸着陛下的头皮也知道,剃刀之下乃是一位红颜。
这妙龄的红颜因何就成了真龙天子,其中的缘由可就太大了。
而真龙天子舍弃皇位遁入空门,除了求四大皆空,自然也是为了求平安。
佛主慈悲,为天下苍生广开慈悲法门,但愿能保佑这孩子平平安安。
*
远离了世俗纷争,躲在佛堂里四大皆空,末璃的日子过得既快又慢。
有时候仿佛是一睁眼一闭眼,一天一夜就这么过去了。有时候则念了一卷经,盯着香炉里徐徐燃烧的线香,觉得时间就跟那个烧红的香头似得,一点一滴慢吞吞的爬着。
展万钧说再不要见到她,他是说到做到。
不过他见不到了,便是赖沧澜,展麟,末暧他们也见不到了。
她被隔离在佛堂里,成了一个越来越模糊的符号。
寒冬来临,大雪纷飞,冷冽的寒风送来幽远的红梅暗香。
不经让她想起以前的时光,她折了一枝硕大的红梅送到御正殿,想要讨好他。
他眯着眼看她,目光又深又沉,暗藏玄机。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对她有情了吧。否则,又怎么会容忍她在身边周旋,试探,靠近。
可那时他并不知她是女的,所以哪怕她是个男的,他也动了心,动了情。
他是真的被她迷住了,所以深陷了。
可是……
握紧手里的数珠,她停住。
念再多的经文,她也无法四大皆空
。
因为已经深陷欲海,不可自拔。
他爱她是真,是深。可她爱他又何尝是假,是浅。
只是她不懂,他不信,终究情深缘浅。
祁进为什么还不来找她呢?
她待不下去了!
她好想离开!远远的逃开!明明就在同一个地方,却无法见面。
她受不了!
她错了!错在以为自己爱的不够深!
其实,已经足够深了。只要她足够勇敢,就可以为他留下。
可现在,这留下的资格,她也已经失去。
她只能离开!永远的离开!
虽然她已经成了皇宫里的一个符号,但终归还是没有被彻底遗忘。这一年的万寿节,依然有人记得给她过。
宝盒亲手做了长寿面,李蔷也秀了荷包给她。朝臣们也或多或少进贡里礼物,就连展万钧也送来了贺礼。
是一尊羊脂白玉雕就的弥勒像,据说祗垣寺的弥勒就是照着这个样子放大的。大的还没造好,先让她看看小的。
羊脂白玉温润细腻,塑像又是名家大师雕就,宝相庄严,栩栩如生。
然而她一点也不喜欢,因为这样的礼物是送给参禅礼佛的皇帝陛下,而不是给她庆生的。
他对她,已经生分到如此。
然而这也是她咎由自取的结果,怨不得别人。
*
第二年立春,幽居佛堂的小皇帝下了一道旨意,要求禅让皇位与摄政王。
这自然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把整个朝堂和天下都给炸开了锅!
不管文武大臣和老百姓怎么说,展万钧自然是第一时间上了折子,谢罪请辞。自己把自己一摞到底,滚回王府待罪去了。
原本等着炮轰他的文武大臣们这才发现,目标没了,那大家的炮口该对准谁?
只好对准小皇帝咯!
可小皇帝又听不见!
她四大皆空呢!比摄政王躲得还远!
于是大家伙兵分两路,一路在宫门口嚎,一路去摄政王府门口嚎。
这不管是哪一个,总得出来一个干活办事吧,撂挑子算哪摊!
好了七天,终于把摄政王从王府里请出来了。
这一下文武百官可不敢多嘴多舌了,万一这王爷又撂挑子不干了,那可怎么办。
摄政王出了王府就带着请罪的折子跑到佛堂门口跪着,请求小皇帝收回旨意。并且他还要辞官,告老还乡。至于朝堂上的事,他已经挑选了几位大人接手。
小皇帝闭门不出,不接他的折子。
末璃坐在门里面,门外就跪着她心心念念的人
。她心里是恨不得掀开门跑出去,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子,好好问一问他。
真的,就不爱她了吗?
她现在反悔,说愿意留下,还来得及吗?
可她伸不出这个手,迈不出这个脚。
没见到他时,她悔恨之极,为了挽回他的心,什么都可以答应。可真跟他一墙之隔了,她陡然发现,自己又是满身骄傲,轻易不肯低头了。
倘若此时此刻低了头,那她真得会低到尘埃里去。
爱情就是这样,会让女人抛弃一切。
可她还有最后一丝尊严,不肯抛弃。
便是痛死,悔恨死,她也要在他心里留下,最骄傲的身影。
好让他一辈子也得不到她,忘不了她。
凭什么只有她痛?他也得跟她一样痛!
君臣两个隔着墙壁相互煎熬,谁也不肯低头。
这是展万钧第一次在末璃面前跪拜,虽然隔着墙壁。
他想他终归还是欠她的,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坐上那把龙椅从来不是她的愿望。她自始至终都想要自由,想要回家。只是造化弄人!
这一路走来,他却是强迫了她。即便如今说着要放她自由,可还是逼着她出家,逼着她剃度,到如今逼着她退位。
很快,他还要逼着她死!
末暧说的对,历朝历代,开国新君就容不下旧朝君王活着。
她是必须要死的!
为这这一份逼迫,他跪在这里,向她真心诚意的赔罪。
不乞求原谅,但求自己心安。
*
小皇帝禅让的圣旨一出,文武百官就知道改朝换代是铁板上钉钉的事了。
至于摄政王跪在佛堂门口求收回旨意,那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姿态而已。
这样的姿态光是一次还不够,最少得三次。
果然,王爷在佛堂前求了三天,陛下这才勉强收回了旨意。然而依旧以潜心礼佛为由,推辞了上朝。
于是朝堂仿佛又回到原地,依旧是摄政王当着不是皇帝的皇帝。
隔了一个月,小皇帝便又下了旨意,再次要求禅让。
这一回,文武大臣们反对的声音就少了大半。只有宗室皇亲们还死咬着不松口,又到太庙里去哭。
摄政王自然还是要去请辞,但这一回陛下是决心已定。下令让钦天监择选日子,要正式退位。
钦天监哪敢啊!立刻上折子请罪!
结果陛下再下一道旨意,表示君心已决,不必多言。为天下苍生社稷着想,应早立新君。
话都说道这份上了,钦天监也就按旨意办事,真得选了一个黄道吉日报上去。
乃是下个月初五
!日子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连日子都定了,末氏皇亲们那可真是哭天抢地,如同末日来临。
几位早已之国的藩王还起兵造反,可惜小虾米哪里斗得过大鲸鱼。摄政王眉毛都不抬,三下两下就统统拍死。
藩王们也不是不知道以卵击石,只是刀剑都架到脖子上了,难道还不反抗一下?
虽然反抗也没什么用。
手头有兵的藩王都歇菜了,京城里这些养尊处优的,就更翻不起浪花。
于是在一片阳光明媚,春暖花开之中,末璃终于退位了。
虽然退了位,但她的头衔还是皇帝。只是高升一步,成了太上皇。
大概是有史以来,空前绝后,最年轻的太上皇了。
她仍旧住在皇宫里,享受着属于太上皇的待遇。
不能放她出去,至少现在。万一到了外面,有别有用心的人打着她的名义造反,那就不好了。
她换了新的宫室,比原先的佛堂要大,但依旧是佛堂。
虽然对外说她礼佛,但其实佛经并不多。念来念去也就十来部,念了快一年她都没看完。
她现在就整天看书,太宗皇帝的书阁全搬到她住的地方了。
越看越觉得,与其遇上展万钧,还不如遇上那位爱得狂炫酷霸拽,毁天灭地的老祖宗。
真真虐恋情深,标准的小言男主角呢!
当然,这样的男主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太伤身!
时间确实是万能的良药,她的悔恨,她的骄傲,她的爱,都越来越淡了。
甚至回家的念头,也不再那么强烈。
如果祁进不来找她,那她就离开宫殿,到外面去生活。
这个世界很大,她都没有好好仔细看过。如果不能回去,那她就到处去看看吧。
至于展万钧,就如同书里说的——谢谢你曾经爱过我,以后我们相忘于江湖!
*
伍
*
春去冬来!
一场大雪把整座宫殿都打扮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新皇登基已经快一个月了,京城里的前朝贵人们并没有像大家担忧的闹乱子,而是老老实实的接受了现实。
新皇也没有为难他们,许了他们俸禄食邑都照旧。只是在朝堂上的位置都换了,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铁打的朝廷,流水的官。
闹腾不起来,那就只能好好过日子。
天下的老百姓直到一个多月之后才陆续直到改朝换代了,可既然律法没变,赋税没变,那皇帝变了又和他们有什么相干?
这日子还不是照样过!
瑞雪兆丰年,这是今年的头一场雪
。雪花刚开始飘,太监们就忙不迭的去清心殿里报喜。
如今新皇跟前的第一红人不是王宝宝了,而是李得胜。
这小子终于干掉了师傅,成了宫里的第一人。
然而成了第一人之后,李得胜反而是越发谦虚了。旁人赶在他前头跟新皇报瑞雪,他也笑眯眯在旁边看着。
按照宫里的规矩,这得挂红灯笼,喜庆。
于是乎,天还没暗,这宫里各处就挂起了红灯笼。
深宫重重,宫室众多。等各处都挂上,天也就黑了。
如今皇宫里的人气还是不大足,人多的地方也就两处。一处是住着一千多做工做活的小宫女的住处。一处便是新皇常驻清心殿和御正殿。
后宫的娘娘倒是有了三位,可也算少的。
这三位膝下都没有孩子,年岁瞧着也都不小了,让人看着怪揪心的。
朝臣们倒是有心在新皇跟前讨个巧棕,提议选秀,扩充后宫。结果上了折子的人都被新皇拉去打屁股,大冷的天,冰凉的板子打热屁股,那滋味,别提了。
皇后的名头落在了早已经薨了的佑王妃头上,她所生的孩子,也就是展麟自然成了当之无愧的太子。
没办法,展万钧拢共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是他也是他了。
太子如今已经十五岁,自然只能滚到东宫去住。
故而虽然如今皇宫里换成了一个成家立业,有妻有子的皇帝,可依然冷清的叫人揪心。
展万钧终于当了皇帝,可发觉当了皇帝之后,他的人生并没有发生什么重大的变化。
朝政本来就是他一手把持,皇宫他也住了好几年了。
只是头一次名正言顺的住进了清心殿。
清心殿里几乎没什么变化,这也是他要求的。
屏风,龙床,连脚踏板和铜灯,也是原来的。
睹目思人,他想自己还是没能看破。
屋子里烧了地龙,有铺着厚厚的羊毛毡子,温暖如春。
因着她的习惯,依然没有烧香,而是摆着香果来熏。趁着热意,满屋都是一股香香甜甜的味道。
外面的雪还在下,而且越来越大。屋子里一片寂静,透过开着的窗户,能听到沙沙的声音,那是雪片压着雪片发出的声响。
这雪要是下足了一夜,明儿个起来一定能把人小腿都埋了。
“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李得胜在屏风外轻声细语道。
“朕再看一会折子。”他道。
说起朕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不适应。毕竟,他已经准备了那么多年。
哪里像她,总是说“我”,逼急了,发起脾气来,才会用“朕”。那个时候,倒也是怪有一把小皇帝的架势。
想到此处,他情不自禁撩起嘴角。
“那里,怎么样了?”
李得胜自然是明白的,立刻答道
。
“早就歇下了。小厨房今天做的菜得宜,还多吃了半碗呢。”
她倒是好吃好睡,宽心的很。真真是个没良心的!
他暗自叹息,把手里的折子一扔,翻身往床上一倒。
“去吧!不用伺候了!”
“是!”李得胜慢慢后退。
弓着背,带着一脸的谦卑的微笑,他一步一步退到暗处,忽而浑身一震,猛然回头。
身后冷不丁站着一个人。
“你……”
对方伸手一弹,他就软绵绵的倒下去了。
*
内殿里,展万钧闭目躺着,呼吸绵长。
淡淡的身影在屏风上一晃而过,床上的他猛然睁开眼。
“谁?”
身影停留在屏风上,过了半晌,才有人轻声回了一句。
“是我!”
这熟悉的声音,让他一跃而起,怔怔盯着屏风上那抹身影。
那身影缓缓拉长,摇曳,如同隐藏在暗处的心魔,从屏风的边缘一点一滴的溢出。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
她变得和记忆里的完全不一样了!
不在是他记忆中那个爱哭爱闹的小孩子,而是一个面带淡淡哀愁,眉目如画,风流婉转的少女。
她没有绾发,短发披散着,倒是透露出几分熟悉的少年英气。
身量也高了,但依然瘦。裹着厚厚的大氅,也是直愣愣窄窄的一条。
她一步步靠近,带着寒气和清冷。
外面那么大的雪,她是怎么过来的?
就没有人看着她?万一冻着怎么办?
他猛然从床上跳起来,冲过来一把抓住她。
“你过来做什么?快回去!”
他抓的那么紧,都疼了。可她没喊,扁着嘴,仰头注视着他,目光幽深,眼底闪耀着奇异的光芒。
她就是这双眼,这张脸,叫人着迷。
等看透了这幅皮相,心生懊悔之时,灵魂却已经深陷。
明知道他此刻只要高喊一声,立刻就会有人进来,把她带走。远远的,带到他看不到的地方。
可他开不了口。
不但开不了口,还得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抑制那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
原来,时间也并不是那么有用。
在他拥抱她之前,她先拥抱了他
。并且踮起脚,去亲吻他的嘴唇。
“不!”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推开她。
不能再一次跌进她的陷阱里,如果再来一次,他就会万劫不复。
然而她缠上来,柔软的手臂自雪白的大氅里伸出,将他围绕。
“求你!就这一次!”她低语着。
他的手臂就再也使不出力气把她推开。
这是寒冬之夜,亦是万物回春之时。
鲜花在他眼前盛开,香气喷薄。
他想起许多年前,他金榜题名,在春光明媚之中功成名就。
先帝说他“色如春花”,然而春花之美,岂是他能比?那不过是没见识的蠢货,无知的谬赞罢了。
也就当年他太年轻,才会那么当一回事。
倘若知道天下还有这般真正当得起春花之色的姿容,他又何必耿耿于怀。
她是春花,春色,春水如兰。
然而转眼间,春天就成了夏天。热烈奔放,汗水淋漓。
盛夏的鲜艳,盛夏的火热,盛夏的生机,把寒冬驱赶到千里之外。
她是燃烧着的火焰,烧尽自己,也烧尽他。
这宛如迷梦一般的场景,叫他一时都分不清是真是假。
直到她离去!
唯有离去才是唯一的真实,他一下就清醒过来,伸手去抓。
然而她就是梦中的人,烟尘一般,从指缝里溜出。
明明他都抓到了她的手指!
*
“末璃!”展万钧大喊一声,跌跌撞撞的追出去。
不,不是梦!天下没有这般真实而绚烂的梦!
她是真的!
她的吻是真的,她诉说的爱意也是真的,留在他胸膛上的眼泪也是真的。
他多傻呀!为了所谓的尊严,竟然无视她那么久。
就算她要走又如何?
难道他就不能爱她了吗?
他要追上去,他要告诉她。
他依然爱她,并且更爱她。
只要她快乐,只要她幸福,只要她愿意对他笑,他就心满意足。
不能天长地久又如何?至少他还有现在!
外面的积雪已经很厚,到处都挂着红灯笼,以至于他一眼就能看到积雪山那淡淡的脚印。
很淡,仿佛她就真是个幽灵一般,飘着走的。
他追逐着她的脚印,一路狂奔。
丝毫不觉得冷,只觉得热
。心都要跳出来了,生怕自己赶不及。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等他追到佛堂,只看到无处不在的萤火,如同天上的银河陡然坠落在人间,砸碎了一地的星辰。
那是无数的光,闪耀着,飞舞着,不断上升,逐渐消失。
原来就是今晚,天女终于再次找回了她的羽衣,于是飞回了天上。
他闭上眼,伸手捂脸,苍然落泪。
这一刻,寒冬来临。
*
陆
*
回家的感觉当然是好的!
只是时隔多年,那些原本熟悉无比的现代化器具也变得有些陌生起来。明明是心心念念一直记挂着的东西,可竟然也会令人无措。
和家人相认的过程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曲折复杂。虽然她整个换了一个壳,可毕竟内里还是原原本本的自己。
亲手哺育,抚养长大的孩子,只要一个细微的动作,一个深情的眼神,没有哪一位母亲会认错。
这便是嵌入灵魂的羁绊,可以穿越时空,透过皮相,直达内里。
失去的孩子死如复生,为人父母的却并不深究其根源。有些事,有些人,失去过更知道珍惜拥有。
不管孩子变成了什么样,不管她经历过了什么,最重要的是她终于回家了。
回家,和家人团聚,这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因为自己的离去而陡然苍老的父母,末璃觉得格外心酸。
失去过才知道要珍惜曾经的拥有!她真是让父母操碎了心!
然而没等她好好适应这崭新而又陌生的现代环境,新的麻烦就接踵而来。
她竟然怀孕了!
这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但也不觉得意外!
一定是离开前那一次的结果,她算不算是中大奖了?竟然从另一个时空偷走了一个新生命!
这真是意外的惊喜!虽然还没有做好当妈妈的准备,虽然身体着实有点太年轻,心智也是呢,但她还是抑制不住激动欢喜的心情。
相忘于江湖,说得容易罢了。想要忘掉,太不容易。
安静下来,独自一人的每时每刻,她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他。
离得越远,他在她脑海里,心田里,就越清晰。
想他的怒,想他的恶,想他的狡猾,想他的霸道,还有对她的宠爱和妥协。
相互折磨着,又相互依恋着。相互爱慕着,又相互憎恨着。纠缠不休,直至时间和空间将他们割开,抛驻在宇宙的两端,徒留思念。
她好想他,每天每夜。
但现在,她开始要想另外一个生命。孕育在她的身体里,有他的一半,也有她的一半。多么神奇的小东西
!
她身体虽然还是年少,但灵魂已经老大不小。然而一直以来,不管是在父母身边,还是在他的身边,她都一厢情愿的当自己还是个孩子。
所以格外任性,格外娇气,也格外自私。
如今,她要当妈妈了。终于要和孩子气彻底说再见,再也没有资格去幼稚任性,娇气自私了。
从此她要化成一棵树,一把伞,一双有力的臂膀,一个温暖的胸膛,去为一个脆弱的生命遮风挡雨,细心呵护。
她的孩子!他给予她的一份意外的大礼。
*
然而怀孕的过程却比想象中的艰辛和凶险。
几乎所有孕妇会有的不良反应,都发生在了她的身上。孕吐只能算是最轻微的,最可怕的是器官衰竭。
最初的异常是从三个月的时候开始的,早起的孕吐刚刚消失,她便开始晕眩。
起初以为是血压的变化,但很快她又产生了幻觉,夜里时常梦游。过不多久又有了幻听,总是能听到一些从远方传来的声音。
很熟悉!但那声音嘈杂,幽远,即便竖起耳朵倾听,也分辨不清究竟在讲些什么。
去医院进行了系统的检查,吃了许多药物,起效甚微。又因为她怀着孩子,很多更有效果的药也不能使用。
询问医生这是怎么回事,所得到的回答也只是一个估计。认为可能是婴儿逐渐长大,对母体产生了一定影响,幻听幻视可能是血压变化引起的脑部异常。
真的是这样吗?她总觉得怀疑。
如此艰难的又过了一个多月,孩子更大一些了,她又开始腹痛,甚至有了流产的迹象,立刻被抬上急救车送到医院抢救。
在急救车上她更是发生了休克,整个人昏迷过去。
这当然是事后父母告诉她的,在当时她只觉得自己一阵头晕,然后整个人被白色的强光笼罩,晕晕乎乎的就朝着光芒走去。
除了白色的光芒她什么也看不到,但能听到许多声音。
那都是熟悉的声音,宝盒的,李蔷的,还有展麟,赖沧澜,好多好多人!在纷杂的声音里,她一下就找到了他的声音。
他也在这儿吗?她猛然狂喜。
好想见他,好想!
“展万钧!展万钧!”
她大声的呼唤,在白色的光芒里奔跑,越跑越远。
前方的声音越来越想,渐渐的白光里出现了许多影子。
她伸出手,想要去抓住。
“妈妈!别走!我害怕!”
忽而从身后传来一个幼小惊慌的声音。
她停住脚步,伸手下意识的去按腹部。竟然是平的!
孩子哪儿去了?她把孩子丢下了吗?这不可以!她的回去找到孩子!
她吓坏了,于是掉头往回跑。
这一跑也不知跑了多久,那个幼小的声音再没有出现,但父母的呼唤从远处传来
。直她大喊大叫,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
一醒来就伸手摸肚子,微鼓的,温暖的,她的孩子,仍在她的身体里好好待着。
好小,都快五个月了,还只是这么一点点大。连医生都说了,发育有些迟缓。
没有办法,她反应太多,吃不好睡不好,连带着孩子也长得不好。
然而就是这小小的生命,却在那如梦似幻的地方,努力的呼唤她。
对不起!妈妈不会再抛下你!她无声流泪。
大概是经过了一场生死大关,五个月之后的日子就好过了许多。
虽然血压依旧不稳,胃口依旧不好,但幻听幻视彻底消失,也再没有发生过晕眩休克的现象。
只是到八个月不到的时候,她发生了急性器官衰竭,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医生为她实施了剖腹产术。
孩子提前来到人世!
一个才五斤不到的小猫崽,不仅长得又瘦又小,连哭声都是细细的。
只看了一眼,孩子就被转到了儿童重症监护室,待在保温箱里接受全面的治疗和保护。
还未学会吃奶,就的先吃药。
她的心揪痛极了!
不仅是为了那可怜的孩子,也为了操碎心的父母。
儿女债,她真是一个不孝顺的孩子,一直让父母担忧操劳。
然而当自己也成为母亲的时候,方才能够明白,只要孩子好好的,就是父母最大的欣慰。
*
她有了一个孩子,一个又瘦又小,长开了也依然像只猫仔似得孩子。
小小的脸蛋,两道熟悉的长眉,像他!
“多可怜的小东西!以后他就是莫家的孩子了。”妈妈伸手逗弄着,笑眯眯道。
“不,他姓展!”
姓展?原来那个男人姓展。孩子从来不说,但做母亲的能懂。虽然不知道阿璃和那个姓展的之间发生了些什么。可从她看着孩子的眼神就能知道,她一定是深爱着那个男人的。
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这个凭空而来的小生命,不知怎的,总让当妈的有一种莫名揪心的恐慌。
总觉得,说不准哪一天,她又会消失。
这样的念头,只能压在心里。她害怕,一旦说出口,是不是就到了分别的时候。
阿璃说孩子姓展,于是这小东西就取名叫了展慕,小名叫木木。
小木木周岁以前依然磕磕绊绊,但周岁一过,就仿佛苦尽甘来,所有的病痛和麻烦都飞的远远的,再也不来纠缠。
而且越长越壮!也越长越像他从未谋面的父亲。
小小的年纪就是朗眉星目,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帅哥。无论到了哪儿,都能引得大人小孩围成一团。
他平平安安长到三岁,就去上幼儿园了
。入学第一天,就引得班里小姑娘为他打架。
大家都想和他一起做游戏!
然而这孩子不快乐,少年老成的他总是皱着眉,偶尔会问。
“我的爸爸是谁?别人都有爸爸,为什么我没有?”
“你有!你爸爸叫展万钧,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不能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吗?”
“不能!”
“那我们过去和他一起住。”
“会的,总有一天会的!”
总有一天!她知道,清楚明白的知道!
曾经以为这样的决心是很难做出的,但没想到现在她已经能用平常心轻易说出。
是因为心中再也没有了恐惧和彷徨,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孤单,哪怕在异乡。因为,她有了一个孩子。
至于怎么回去?她一点也不担心。
展慕的病痛消失了,可她的幻视幻觉依然在。只是不会再晕眩,大部分时候都能淡定处之。
白色的光芒还是会偶尔出现,一开始她不明白,但后来次数多了她也就懂了。
一定是那边有人再施法,想要再次打开时空之门。只可惜,每次都半途而废。
也不知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是谁在打开,又是谁在关闭。
但既然有人在打开,那么总有一天是会成功的。
在展慕五岁生日那天,全家团聚为他庆祝。就在他许下心愿要吹灭蜡烛的那一刻,白光再次降临。
这一次不仅是她看见了,就连其他人也一样看得见。
硕大的白色光球在客厅里整个炸开,瞬间就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她浑身一震,立刻从站起身。
“阿璃!”父母忧心忡忡的看着她。
展慕也看着她,那极其像她的眼睛里并没有恐慌,仿佛他也早已经知道这是什么。
她看了白光深处一眼,然后回头,深深对父母鞠了一躬。
“爸爸妈妈,对不起!”
妈妈捂着嘴抽泣,爸爸也红了眼圈。
“还是要走吗?”
“是的!”
“一定要走吗?”
“是的!”
“还会回来吗?”
“会的!一定会!”
“那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我尽力!”
她也流泪,心中满是不舍。可是,对不起,她好想他。
“木木,要去见爸爸吗?”她伸出手
。
展慕从椅子上爬下,走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然后回头朝两位老人摆了摆手。
“外公外婆,再见。”
“要听妈妈的话。见到了你爸爸,也要听话。”
“嗯,我知道!”他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
“走吧!”她深吸一口气,抱起他,迈步走向那光芒的深处。
在白光的尽头,那有着和她一模一样脸庞的女子早已经等候,伸出手一把就将她拽住。
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彼此都是一愣。
低头看到她怀里抱着的孩子,那女子瞪大眼,随后立刻回头大喊一声。
“祁进,快来!可以一起走!”
末璃朝天翻了一个白眼,抹开那女子拽着自己的手,主动往那边走。
祁进从那一边冲进来,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惊喜,看到她,一愣。看到孩子,又一愣。随即,裂开嘴哈哈大笑。
那女子冲过来一把拉住他,往相反的方向跑。
“走啦!别耽误功夫!”
展慕抱着她的脖子,皱着眉问。
“妈妈,他们是谁?”
“两个疯子,别理!小心传染!”她撅了撅嘴巴道。
“那个阿姨长得和妈妈一模一样!”
“只是长得像而已,和妈妈没关系。”
她抱着孩子义无反顾的往前走,然而越走脚步越沉重,心也开始颤抖起来。
跨出光芒,脚踏实地的一瞬间,银河自九天坠落,砸落一地星辰。随后繁星起舞,随风飘扬,渐渐往天上飞去。
在漫天的星光中,她看到了他。
他也看着她,紧皱着双眉。等看到她怀里抱着的孩子,脸就更黑了。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她咧嘴大笑,迈步上前,把怀里的孩子往他手里一送。
“喏!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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