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雩狼狈至极,恼羞成怒想要发作,脸色变了几变终于冷静了下来,却顾不得擦一擦,坐着发呆。
“可惜,可惜,可惜了这么好的水。这可是天庭玉泉宫里的泉水,一年到头也不过三壶,那是天上的一年,地上要三百多年啊!”云镇子就象一个酒鬼痛惜他的最后一滴美酒一样直摇头。
李雩用力地抹了一把脸,定了定神,全身散发着儒雅高贵的气质,认认真真地问道:“药师爷说过,要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你们的周全,可是和胡锁斗,我自己都没有把握,更别提保护别人了,你们真的想好了要跟着我?”
紫苏看着这双明亮得宛若天上星辰的眼睛,恍惚了一下,蓦然间她发觉李雩在她心目中居然比药师爷更重要了,她想要和李雩在一起,去做那件有意义的事。
“是,当然了!”虚云道。
厚朴施了个法把李雩弄干,说道:“药师爷也对我们说过,要我们无论如何也要保你的周全。
李雩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药师爷这明显自相矛盾的话里饱含的深情。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紫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说:“你在哪里,我们就要在哪里!你做什么,我们就跟着做什么!”
“哦,是这样吗?”李雩站了起来,一脸的轻松,“那再好不过,我打算不管闲事了,我们回刘家村吧!”
云镇子也腾地站了起来,拦在门口说:“不行,你不能这样!你想不干了?这对得起陛下吗?”
“哈哈……”李雩仰天一阵狂笑,“你为什么不问一问他是不是对得起我?我受到魔的暗害,他为什么不肯出来说句公道话?如果有他一句话,我又何至于落到今天的田地?我的两位大哥又怎会从六辅降为四御?还有萱萱、茗儿,这两笔血债我还没找他算呢!你怕他,我可不怕!哪怕他就站在我的面前,我也是这两个字——不干!老子不干了!”
“你只是文曲星君,不是天皇大帝,也不是紫微大帝,就算是你的两位大哥也不敢在陛下面前这样放肆,你现在不过是小小的地仙,请自重!”
“呵呵……那么云镇子道长又有多重?”李雩又冷笑了几声,“不过是借用了一下五庄观这个破地方,你是怎么敲诈勒索的?这些年你倒是过得挺滋润,把个五庄观整得都不逊于天庭了!”
李雩不屑于多言,上前几步想要从他的身侧绕过,却被突然升起的白光挡住。
“你敢对我动手?”李雩气得直发抖,“你这牛鼻子老道,欺我现在只是地仙之身么?”
虚云在李雩身后紧张却又手足无措,一边是自小教导的师尊,一边是曾经同生共死的好伙伴、大名鼎鼎的文曲星君,他实在是左右为难。
“非也非也!”云镇子揖了个首,却并未让出路来,“星君大人若不答应,恕贫道不能让路。”
“好,很好!”李雩仔细打量了一下室内环境,发现整个茅草屋都被云镇子用真气包裹住。这并不是结界,以他的法力硬闯是闯不出去的,于是干脆又坐了回去,“好,那我就住在五庄观好了!反正这里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又聚集了东方三成的天地灵气,住在这里也不算吃亏!”
云镇子不可置信地紧盯着李雩的脸,过了好一阵子才说:“你还是文曲星君吗?你已经记起来了,再装成无赖有用吗?你真的要眼看着安德烈率领契尔国的大军杀过来,然后胡锁把我们的家园和信仰全部毁灭吗?”
“不会,你放心不会有这一天的。”李雩泛出一个苦笑,“他的本事大着呢!是我太小看他了,所以才会干着急,其实根本用不着我出力,他自有本事应对。他若是没有把握,又岂会在这紧要关头夺权?”
云镇子听出话里留有的余地,忙说“不是这样的!我们需要你,是真的需要你!你知道蕴灵丹有多么宝贵吗?陛下把压箱底的宝物都拿出来了,因为整个天庭都在指望着你呀!”
“哦,是吗?对了,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他让我成了地仙?”李雩一点儿也不领情,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当小孩子哄吗?
也不知云镇子没听懂反话,急不可奈地说:“是啊,是啊!不止这个,二郎神君也让他的啸天犬暗中保护你!小全刚开始是故意耍弄你,可后来为什么总也追不上,为什么跳起来只差一点点就是不能咬到你的脚?为什么雷神能及时出现?这一切都不是巧合,是啸天犬在暗中使了力!为什么窦香的天书中会出现《上穷碧落下黄泉》?你的出生也是我们精心算计过的,你是火神祝融的直系后代,所以才能喷出火来。你的命里还带桃花,这一世能够找到真正的红颜知已……”
“算了吧!”李雩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我为什么要领情?劳烦你转告二郎神,亏我还把他当朋友,等回到天庭后,他就算是把啸天犬宰了给老子炖汤喝也没完!谁稀罕能喷出火来,喷一次就要了老子半条命,有什么用?命带桃花吗?就是一朵烂桃花,我可消受不起,送给你好了!还有,不想老子翻脸,最好别提起地府的事!”
李雩开口闭口“老子”、“老子”的,一点儿也不象是好修养的天神,倒真的回过头成了刘家村的小混混
云镇子的眼珠转了几转,突然从袖子里取出一轴画来。
李雩的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说:“你就不用想怎么贿赂我了,就算是把整个天庭送给我,也弥补不了他欠我的!”
“你总还记得你自己画的《杏林相约图》吧?蟠桃会上天庭和西天公认这幅画里的人是天上地下第一美男子,那时你说这样的男子正好用来对付胡锁,难道不当真么?”
云镇子缓缓把画展开,紫苏、厚朴、虚云好奇地围了上去。
那句话只是他得意时的戏言,没想到那次宴会里有那么多的神,喝高了后大家说了那么多的话,他却偏偏还记得这一句。李雩的脸悄悄红了一下,又低下头装做无所谓的样子。
画中一名黑衣男子站在杏林当中,杏花正开得正烂漫,一朵杏花飘落在他的衣襟之上。他的衣袂随风飘向身后,一缕乌发散落在面颊上,从左侧光滑白皙的额头一直滑落到丰润的双唇,整个画面景美人更美。立意是“万花丛中过,自然要沾身,一片便足已,余者皆浮云”,有意区别于“万花丛中过,唯独不沾身”的清高,又不被乱花迷人眼,点到为止被佛祖赞为悟到了禅机。
这幅画的气韵很高雅,却象是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空洞没有内涵;绘画的技巧娴熟,笔力精湛,细看之下却有点卖弄;人物确实美仑美奂,却看不到那黑宝石般的双眸当中闪现出人性的光辉……曾经的得意之作如今看来缺点多多,不值一提。
“啊,这是……”紫苏捂住嘴,回过头来看着李雩。
厚朴和虚云也发现了,这简直就是李雩的自画像,难怪他从小就对容貌很是上心,对药师爷除了恨,各种羡慕嫉妒。
文曲星君是严谨的学者,也是追求完美的艺术家,却无法修改自己的容貌,而用幻术对神来说是耻辱的,这一份厚礼他也不得不承认非常地受用。
其实他们几兄弟继承了父王周御高大魁梧的身材,母妃紫光夫人细腻的皮肤和精致的脸庞,全都容貌端庄,尤其是八弟武曲星君最为出众。他本人正值盛年,因为勤于钻研,渐渐养成了一身儒雅之气,他胜在从里到处散发出来的整个天庭当中独一无二的气质。正由于对绘画的热爱,他对美的要示近乎偏执,画作稍有不满就绝不肯拿出示人,揽镜自赏总能鸡蛋里挑骨头找到自己容貌的缺点,并深感遗憾。
他早就发现了自己变得和画中人长得一模一样,顿时明白这并不完全是脱胎换骨和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效果,但也马上意识到这只是讨好他的一部分,目的是骗得他去出生入死,骗取他哥哥们的权势,所以他没有欣喜,反而恼怒自己的弱点被人利用。
而此时,厚朴、紫苏、虚云三个对他左看右看,象是第一次见到一样啧啧称奇,虽然不再是嫉妒药师爷的那个时候,却也不免在内心深处有几分得意。
云镇子又趁热打铁说:“还有金钢不坏之身!那可是我们高贵的陛下亲自向佛祖求来的,你想不干就不干了,你怎么能把天下大事当儿戏?刚才你答应过我的,你自己说过的话就不承认了吗?”
——“是你自己答应承担的,怎么能反悔?”
——“老子什么时候答应过了?有谁看到老子答应了?你梦见的吧?”
——“如果你真说过,还有很多人可以做证,你认还是不认?”
——“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出的话就没有食言而肥的道理!”
因为神不能说话不算数,堂堂地仙之祖居然用这样小孩子的把戏趁他不记得了就用话拿住他!可惜云镇子太低估了李雩,他就不是循规蹈矩的神,就连明文规定不合他的意也会想方设法钻空子,更别提这些不成文的规矩了。
“别说了!”李雩火冒三丈,腾地站了起来,冲过去几乎和云镇子脸对脸地大吼,“那些东西都是你们硬塞给我的,我从来没有向你们伸手要过,现在才来提条件是不是迟了点?我的过错早就在洗罪池里洗干净了,我不欠你们的!我最多能做到的就是不倒向胡锁那一边,而且保证我的兄弟们也不会。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自己也没那么单纯!你是地仙之祖,如果人人都崇拜胡锁,再也没有人修仙,你是第一个倒霉的神,所以你才会这么着急。你若是真着急就应该自己上阵,最好把你的弟子们全都带上,不要自己当缩头乌龟,却在一旁拼命鼓动别人!
你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能站在我的立场想一想,如果换成了你自己,还能说得这么轻松吗?哼,要不是不想在紧要关头看到生灵涂炭,我不会就这么算了!我已经害了自己的兄弟们、萱萱、茗儿,我再也不会做傻事了!我不会再带着他们几个去送死,就算没战死还要被你们算计,我真的是受够了!”
李雩口中的“他们”当然是指厚朴、紫苏、虚云,可是他显然不懂他们的“傻气”。
“不管你是雩爷,还是文曲星君,我们都跟着你,带我们去打该死的契尔国人和胡锁吧!”紫苏怯怯地拉了拉李雩的衣袖,她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了不起的文曲星君居然就是李雩,而且背负着如此伟大的使命。
李雩低下头,看着那双拉住自己衣袖的小手,脸抽了几抽,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场真想骂她是个大傻瓜!
厚朴叹了口气:“我还记得这一路上你说过的话,其实你就不是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受苦却装做不关自己的事的神,我们也不是!”
“我们都有了金钢不坏之身,还怕什么?”虚云一拳击在桌上,小火炉和上面的紫砂壶晃了一下。
谁也没有留意到云镇子脸上的惊慌一闪而过,看到火没熄,水也没洒,他才恢复了平静。
李雩实在是后悔自作聪明把他们带了进来,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连叹了五声后才说:“你们又何苦逼我?金钢不坏之身只是打不死,你们只是普通的凡人之身,人就不会病死、饿死、毒死、淹死……甚至是冤死吗?要对付的是胡锁,金钢不坏根本没用,连我都不能自保,又怎么能保得了你们?我已经试过一次,结果……结果你们都看到了,有意义吗?我愿意当一个保家卫国的英雄,却不想被抛弃,被利用。我想过了,也许局势并不象我们所看到的那样糟糕,或者早就他已有了计策,根本用不着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操心……”
“你真的不愿意再帮帮苦难深重的大华国,帮帮朕吗?”
除了云镇子以外,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一看,只见壶上的蒸汽形成了一个人形,那人身穿龙袍,头戴冠冕,四十一二岁年纪,只是随随便便地站立着,却透出凛然的王者之气,让人不得不折服。
云镇子马上推金山倒玉柱叩拜起来:“吾皇万岁万……”
紫苏、厚朴、虚云从来没见过玉皇大帝,正愣着要不要也跟着跪下去……
李雩脸色大变,二话不说,飞身上去,对着那个黄色的人影毫不客气,兜头就是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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