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人把她架在炭火上熏烤,身上滋滋向外冒着热气,就连呼吸变得都滚烫骇人,热,却还冷。阴毒的寒气像是缠绕的藤须,扎进浑身每一寸骨缝里。潜意识中,相思觉得自己像是被丢进了半是海水半是火焰的二次元空间,冷热凶猛侵袭,手脚软绵却使不上半分力气,头疼的根本睁不开眼睛,她稍微动了动身子,可算是寻着一了方温暖的天地,便再也不管不顾心满意足的昏睡过去。
周子墨倚着床头,浓眉微皱,他试着稍微挪动一下手臂,本是细小的动静,可怀里正迷糊发着高烧的人却不适的“嗯”了一声,依旧是死死的拽着他的衬衫衣角,再攀上来,不依不饶的贴紧他肩膀。
等他驱车赶到墓地,再将已经昏迷的她抱回车上时,雨已经停了。可她却不知已经在暴雨里淋了多长时间。衣服从内到外全部湿透,他将她抱起来时吓了一大跳,湿漉漉的长发散开,露出巴掌大惨白的一张小脸,嘴唇哆嗦着没有半分血色,身上冰冷的也没有一点温度,他瞬间觉得害怕,从没有过的恐惧,要不是她清浅却灼热的气息透过衬衫洒在他胸口,他真的以为她是不是已经没有了呼吸。
她烧的那样严重,当务之急是送去医院,可她双手死死的拉着他衣角不放,本来就瘦长的手指骨节处泛着青色,她用了那么大力气,像是再使一点劲,手指就要折断,他俯下身去,她滚烫的气息喷洒在他耳廓,原来是一直在喃喃:“带我回家。”
他将她斜躺在副驾上,用安全带稍稍稳固住她的身子,直径将车开回了她的家。
她曾经的家。
周子墨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确定她已经睡熟了,才费力将胳膊从她颈后抽出来,可她手里还拉着他的衣角,他怔了一下,终于无奈的将衬衫脱下来。
他去小厨房里烧了热水,又凭着记忆将退烧的冲剂翻出来,冲了两大袋。
在这间房子里,有许多东西他都没有触碰过,但是却在一开始的时候,便准备好了所有。她卖房子的时候把家具也一并卖给了旧货市场,几经转手,他找不回来,只能重新布置家居。虽然屋子里的一切都是新的,但是回忆却是旧的。他凭着曾经的记忆,将房间布置的尽量和她原来家中相近,或许是自欺欺人吧,总觉得,这样,才像她的家,这样才像她从不曾离开过的样子。
他从衣帽间换了另一件衬衫出来,冲剂的温度也差不多刚好,他端着杯子走过来,将她扶靠在怀里,她烧的迷糊,却十分的乖,他一点一点的喂她,她便闭着眼睛小口的慢慢将冲剂都喝进去。
她的衣服在回来的路上已经被车里的暖风烘干了,皱皱巴巴的裹在身上,勾勒出她双肩消瘦的轮廓,她甚至比几个月前还要瘦了一些。大概是两袋冲剂的药量起了作用,她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发着烧,双颊上倒有了一丝潮红,面色终于不像刚看见她时那样苍白骇人。
她温顺的靠在他怀中,乖巧无害,周子墨慢慢抬起头,不敢再看她半分。
自从她又突然出现在他生命中,每次相见,她都如惊鸿一瞥,可消失时却清醒干脆。每见她一面,他似乎都身在一场大梦之中,梦里梦外,是两个世界。他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沦陷在这虚空的幻象里,怕她早已经醒过来,他却还睡着。
就是这么可悲,明知道她清醒过后,又是一副清冷疏离,可他却舍不得放开。
那就再放任自己一次吧,在这虚幻的甜美中,在她编织的又一场混沌的梦境里。
哪怕这场梦,终究会醒过来。
大概是醒过来的时候思维还很飘忽,半天前肝肠寸裂的悲伤并没有紧跟着卷土重来。
全身上下的每一寸骨头都是酸痛,相思艰难的动动手脚,那疼痛更加剧烈。她咬牙撑起软绵无力的身子,怔怔靠在床头,看着四周的一切。
这似乎是,她曾经的家中,虽然装潢和家具都已经变了样子,但是她来过一次,不会记错。
她将凌乱破碎的记忆零散的拼凑在一起,好半天,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是如何回到这间房子里。
她睡得房间是主卧,屋里空无一人,床头一盏壁灯,飘着暖黄的光影。
她咬着牙下了床,赤脚踩在木地板上,一路走到厨房门口。
原来的厨房经过改良成了半开放式,正对着门口的窗户被拓宽,依稀可以分辨出窗外的树枝在夜色中随风摆舞。
厨房灯光很亮,她倚在门框上,望着厨房中那个颀长的身影,半天才涩涩开口:“周先生。”
厨房里的燃灶上端了一个紫砂锅,正小火的闷着,有袅袅的白烟从锅盖四周溢出来,周子墨揭开盖子,拿了瓷勺舀了一点汤尝,大概是时间不够,总归是欠了一些火候。
他对她刚才的那声招呼置若罔闻,她狠了狠心,又叫了一声:“周先生。”
他终于有了一些反应,放下手里的瓷勺,转过身来。
难得有人能将色调沉闷的黑色衬衫穿的这样玉树临风,丝毫不显沉重压抑,只是凭添了几分沉稳内敛。
他逆着灯光而立,神色没有任何波澜,淡声的开口,问:“你叫我什么?”
相思咬着嘴唇,但终于在他强大的气场中败下阵来。她知道自己又犯了戒,不应该再去招惹他,可是情绪崩溃的当口,他是她唯一想要抓住的浮木,是唯一的希望。
她在心底深深叹息,有种认命的无力感悠然上升,终于,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周、周子墨。”
他瞥了她一眼,然后又转过身去。
她有些尴尬,脑袋里正使劲想着能说些什么,就听他又问:“还发烧吗?”口气依旧淡然。
她摇了摇头,想起来他看不到,才又勉强开口:“不烧了。”
他“嗯”了一声,将燃气关掉,说:“别光着脚踩地上,回屋里去。”
回到屋里还是光着脚。
她原本穿了一双细跟凉鞋,这一路涉水过来,早已经开胶断带,被某人直接丢在了门口的垃圾箱里。
周子墨在房间里支了一张小餐桌,将热气腾腾的砂锅端上来,竟然是一小锅鸡汤面,氤氲的冒着香气。
她忽然很没出息的想哭。
高三快要高考的冲刺阶段,她卯足了精神信誓旦旦的一定要考上b大,可物极必反,整天泡在题海里,睡眠严重不足,最后居然发起烧来。她心里又着急又沮丧,不管周子墨怎样威逼利诱,就是撒泼耍赖的不肯乖乖吃东西,最后他没了辙,只好使出杀手锏,亲自下厨给她煮了一碗鸡丝面。
他从来被人前呼后拥惯了,哪里煮过什么面条,一碗面汤煮上面浮着几条切细的鸡肉丝,卖相简直惨不忍睹。可相思却如获至宝,捧着大碗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心满意足的对他说:“呐!咱们说定了啊,以后我只要生病发烧,你就给我煮面条吃,好不好?”
那么久,时间竟然已经过了那么久,这曾经的片段,久到连她差不多都要忘记,可他却一直记得。
周子墨把面条挑出一小碗,浇上鸡汤,推到她面前。
“吃饭。”
她刚吃第一口就诧异的几乎要咬掉舌头!她怎么也想不到,现在他做面条的手艺居然这么好,简直堪称专业水准。
她抬起眼睛看他,他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吃面。
她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他在几年前特意跟着家里厨房的张师傅学过一段时间做面食,主要就是做面条,勾调汤汁。比如知道她喜欢的汽车品牌,这些年他一直开那个牌子的车。比如她弹的一手好筝,他这些年便收集了不少稀世的琴谱,想着是不是还能有机会,再听她弹一次琴。比如,他很想念她,她能回来,他是真的很高兴。
两个人都十分安静的吃面,窗外夜色深沉,暴雨过后,难得的静谧安详。
他将竹筷放下,随手抽了纸巾擦手,“水壶里有热水,吃完饭记得冲两包冲剂,然后再去洗个热水澡。”
他走到一边,拿了一个大袋子给她,她打开来看,竟是一条簇新的白色棉麻裙子,再往里略略一翻,还有一身新的睡衣,和——一套还没有拆掉标牌的女士内衣。
她只觉得脸上腾的一下就热了,血液奔涌着都汇集到了脑子里,一时间窘的不敢抬头。
他拿了车钥匙,直径绕过她,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