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滋味实在是难受,相思一连几天的胃痛,脸上也像是失了血色的煞白,许心就恨铁不成钢的数落她:“你就是死心眼!非要跟那种人一般见识,跟自己叫个什么劲啊,活该自己受罪!”
相思捧着热水唯唯诺诺的坐在一边听训,暗自撇嘴不敢吱声。许心说的没错,她可不就是死心眼,还爱跟自己过不去,从前是这个样子,现在还是,以后,她心里惆怅的想,以后应该不会了吧。心里的那唯一一点执念,都随着那夜的霓虹间次熄灭,她再没有什么仅存的幻想。虽是酒醒后这样身心这样的难受,但她却觉得,也算是值得了。
哪怕是沉沉混乱的醉意里,还能够再见到他,能够得他如曾经那样温柔的照拂,之于她,也是毕生再不敢对上苍奢求的恩宠。
算是她借酒装疯也好,算是她醉后沉沦也罢,哪怕只这一次,也够了。
许心见她低眉顺眼的不吭声,不由叹气,拉开抽屉抓出一把酒心糖,剥开一个外面裹着的锡薄纸递给她:“喏,吃点甜的,胃里能舒服些。”
一闻到巧克力甜腻的香气混着淡淡的酒气,相思心里顿时开始翻江倒海,脸立刻皱成一团,她一边按着开始翻涌的胃,一边忙不迭的摆手:“不行不行快拿走,我现在闻着这酒味还想吐呢!要是一个没忍住喷你这身米兰夏季新款上可概不负责啊!”
许心就鄙夷她:“出息!看你下回还敢逞强!”
相思喝着白开水,生生将胃里的翻滚压了下去,“哪还有下回啊,这次我真算是长教训了,再上医院输液我都恨不得提前告诉护士,别给我抹酒精消毒,直接扎吧。”
“哼,还知道贫呐?还成,脑子没烧坏。”
相思捧着杯子嘿嘿干笑。
到了午饭的时间,许心喊她跟几个同事去吃写字楼对面的吉野家,她苦着一张小脸挥挥手“你们去吧,我不凑热闹了,一会下楼去7—11买份粥喝就成了,我这胃动力明显不足,都吃了好几天流食了。”
等同事都下楼吃饭了,她又坐了一会,才去乘电梯,这幢写字楼大大小小的挂牌公司有十多家,平常时间到还好,但是一到了午饭时间,各个楼层的白领精英们一窝蜂的涌出来,便开始上演最惊心动魄的电梯争夺大战,有时候一趟电梯赶不上,要等好几波才堪堪挤进去。哪像现在,错开了高峰时段,电梯间难得的清净。
电梯门刚一关上,她手机便响了起来,翻出来一看,竟是苏褚。
电梯一层一层的下降,相思怔怔望着屏幕上亮起来的名字,心里也有些微微失重。
自从她被周子墨带走的那晚之后,苏褚一连几天再没有联系过她,那晚的情形诡异微妙,可他不主动问,她便将头埋在沙子里装鸵鸟,更加不会主动找他解释亦或是澄清。
其实,不是清高更不是单单因为她懦弱胆小,她总觉得,周子墨和那生命中大段大段的过往,是她装在心底木匣中最隐秘不与外人知晓的秘密,那是她自己亲手埋藏起来的璀璨宝藏,她妥帖牢固的将其上锁,让岁月和时光将木匣的缝隙都死死尘封,不但不许别人窥视觊觎,就连自己想偷偷望上一眼都觉得是奢侈。
可偏偏那晚,她借着酒意将心底装满的前尘过往一齐打翻,在霓虹闪烁的夜街上,在华灯初上的夜空下,没有防备的暴露在苏褚眼前。
若换做是别人,她大可以编排出一个圆满完美的谎话,将那晚的措手不及圆滑遮盖,但偏偏这个人是苏褚。
他知道她太多的曾经,她曾经的落拓消沉,她垂死挣扎后的绝望与新生,都有曾一一见证,甚至自己置身其中,对于他,她瞒不过,骗不了,怎样仓皇的遮掩,都显得欲盖弥彰。
电梯“叮”的一声,她回过神来才发现一楼到了,手机还在不依不饶的响着,她叹气,既是早晚要来的,装鸵鸟也躲不过去,何况她已经欠了他那样多,有些事,若是他执意知晓,她索性就坦白告诉他。
她接起电话,苏褚问:“在哪?”
“在一楼大厅,正要去便利店。”
“正好,出来吧,我在你们写字楼左边的停车场。”
相思略感意外,还是说:“好,等我两分钟。”
“你吃过午饭没?”
“还没。”
苏褚轻笑起来:“那我这通电话还真是及时啊!刚好我也没吃呢!”
“是是是,明儿你改姓宋得了,姓宋名褚,江湖绰号及时雪,怎么样?”相思和他讲着电话,一路快步出了门。
停车场里的车位几乎没有闲置,她四下张望却不见苏褚那辆骚包小跑,她在电话里问他:“我到了,你车停几号位了?”
“你回头。”
她转身,果然看见他站在相隔了三个车位的地方,他挂了电话,向她挥手笑笑。
上了车系好安全带,苏褚问她:“我这新车怎么样?”
刚才她走近了才发现,原来今天他换了车,开了一辆奥迪s8,怪不得找不到他。她顿了顿,说:“还能怎么样,几百万的车,就两特点呗,一个是贵,另一个,还是贵。”
苏褚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看来这醉话是真不能当真啊,前几天你还说喜欢这四个圈,撺掇我换车呢,今儿车一到我立马来献宝,你就又挤兑上我了。”
相思心里微微一颤,暗自咬唇转过头去看窗外,默不作声。
苏褚倒是没有理会她难得的缄默,若无其事的问:“吃什么?”
她说:“本想去喝粥的。”
他皱了皱眉:“大中午喝什么粥啊?”
她“嗯”了一声,说:“胃有点不舒服,不过也无所谓,你想吃什么都行,我随便。”
苏褚有些神色不明的转头看她一眼,刚好她也看向他,就这一眼,相思心里突然有点发虚,他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但看她的眼神中绝不单纯是笑意,究竟是什么情绪她刹那间竟分辨不出,她莫名有些心慌,只好偏过头直直看着前方的路面,而苏褚竟也再没有说话,只是专心的开车,车子里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尴尬。
他还是带她去喝了粥。一家港式茶餐厅,位置有些生僻,但大概是做出来的东西味道极好又正宗,饶是在这不太繁华的路段上,竟也是食客满蓬生意兴旺。
难得这个时段还有空位,相思坐在他对面,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小口喝粥,而苏褚从刚才路上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依旧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窝蛋牛肉粥味道实在是鲜美极了,米粒早已熬至浓稠,入口即融,齿间只留一抹鲜香不散。苏褚一言不发,她也只顾喝粥,小半碗热粥到胃里,那暖意从四肢百骸汇集上来,只觉得餍足又舒服。
终于,她放下手里精致的小瓷勺,满足的深深吸气,说:“好啦,我吃饱了,你有什么话也甭掖着藏着的了,想问就问吧。”
苏褚皮笑肉不笑的说:“我哪有什么掖着藏着的。”
“得了吧,”相思白他一眼“拜托咱俩开启正常交流模式成不?你这好死不死的表情我看着可是真难受!”
苏褚微微眯起眼睛,不说话看着她。
“你看你看,又来了你!”
许久,苏褚问:“我抽支烟可以吗?”
她无奈,点点头。
白色的烟雾萦绕在两人之间,相思只觉得那缭绕似轻纱的烟雾将他整个人都笼在其中,他的眉眼仿佛也被雾气遮掩,模糊淡然的悠远起来。
苏褚问她:“还难受吗?”
她摇摇头:“吃完粥胃里舒服多了。”
他笑的有些不真切,说:“不是你的胃,是心。”
她有些诧然的看他一眼,轻咬着下唇,没有出声。
“可是我难受,”他目光依旧绵长悠远,眼睛虽看着她,却是要透过她贪看更不知名的远方一般,“那天晚上你高兴的像个小孩子,还说在等他来接你,直到看他把你带走,我才明白过来,相思,虽然我没想到你心里的那个人竟然是他,但是最让我猝不及防始料不及的是,我发现我心里竟然那样难受。”他顿了顿“比在澳洲时你拒绝时我还要难受,那一刻我突然醒悟了,我这辈子是当不成情圣了,要我违心祝福你,祝福你和别人这件事,我实在是做不来。让我亲眼看着你在别人怀里幸福,简直比死更难受。”
她怔怔的看着他,嗓子像是塞了一大团吸饱柠檬汁的棉絮,酸涩的堵在那里,呼吸和声音都被阻碍,她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一个简单的音调。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陷在了梦魇的错觉中,因为眼前的男子,永远那样神情飞扬意气风发的苏褚,眼神中,竟有一抹那样浓烈的哀伤,似是这簇拥着二人的,周身散不开的浓雾一般。
他有些挣扎,但最终还是说:“你对他的心意,早在澳洲时我便已经知晓,那晚我看的更加明白,但是相思,我只问这一句,虽是阔别五年,但今朝重逢,他对你是否亦然?你们,有没有再...”
“没有!”她突然打断他,缓缓抬起头,眼中弥漫了大片的水汽,相思将眼底的湿意狠狠逼退,他们落座的位置并不起眼,正直餐厅人声鼎沸之时,但她的声音却那样低,带着悲凉,宛若耳语“没有的,苏褚,你不明白,这些年,只是我一个人沉迷在昨日的幻梦中不肯醒来罢了,前尘过往之于他而言,早就是昨日烟云,散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了。”一颗硕大的泪珠毫无征兆的从她眼里翻滚下来,她嘴角却弯弯的噙了笑“对,是幻梦,苏褚,你不明白的,他只是我一直不肯醒过来的那个梦。”
眼泪突然不受控制的从她脸颊上成串的滑落,她觉得有些狼狈,仓皇的要抬手去擦,却被苏褚一把将手牢牢握住,那些泪珠像是带了滚烫的温度,一滴一滴的如硫酸般滴在他心口,将一颗心活活腐蚀掉。
他用力握着她的手,说:“我怎么会不明白?你那么傻,而我,却和你一样。”
她说周子墨是她的经年大梦,他何尝不是。明知道是不可能,是不可以,却依旧沉浸在那些暗夜中滋生出来的梦境里,焦躁不安的,反反复复的渴望,渴望禁锢在灵魂最深处,那一丝不真实的念头。她亦是他的痴梦,那些他不可能真切拥有的美好,甚至只能暗藏在无边的夜幕中,不能言表,无法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