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肆-鸩妖
杯盏相碰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照亮整座大厅的暖光乱人心神,烟花之地向来如此,日日喧哗夜夜躁动。在此处做事的人都知道,醉楼阁幕后掌事之人不是老鸨,而是花魁迷迭姑娘。
“殿下,昨日您带回的究竟是何人?”迷迭姑娘巧笑嫣然之中带着几丝疑虑,“为何要拿出人间珍贵的百里迷迭?”
“她救过我的命。”垂纱下一双墨绿色的眼眸轻轻阖着,我也救过她的命,谁欠谁的,命里早已乱成一团分不清了。
身后忽然一片嘈杂之声,澹台没去多管,听宾客们的声音,应又是出现了一个难得的美人坯子......陌白,被安魂针压着,她应该还未醒来吧......
如此,他错过了离开的那抹白色身影。
澹台抬手招来一个侍卫,“去看看昨日那位公子是否醒了。”
不一会侍卫急匆匆地跑了回来,“殿下!那位公子他不在房里!”
澹台闻言一掀衣袍站了起来,身旁的迷迭也跟着站起身,见殿下对那个人如此上心,她对那侍卫吩咐道:“你可找清楚了,带人把醉楼阁上下都去找一遍!”
侍卫领命退下,迷迭看向未说一语的澹台,见他的视线落在二楼。
“阿剎。”澹台唤道。
一个武士打扮的高大身影闻声而至,抱拳答道:“属下在!”
“方才有谁来过?”他的声音清静,令人听不出感情。
武士阿剎立马回想,脑中闪过一张比女人还俏的俊脸,“一个身穿白衣的小白脸。”
澹台心中一沉,“你拦住他了?”
阿剎这才听出殿下语气中的不悦,“属下以为...以为他是来接近迷迭姑娘的...”
“他去哪了?”
阿刹眼一闭,咬牙道:“出去了。”抬头之时,殿下倾长的身影已不在原地。
“殿下!”迷迭不禁轻呼一声,澹台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醉楼阁,那人是谁...殿下为何要为那人如此心急。
————
刚从白袍道士手手下逃走的玄衣男子与黑夜融为一体,在深林中疾驰着,待他终于停下,怀中一个灰绒绒的物什急着往外挣脱。
“你要躲我躲到几时?”男子低沉的声音说完这句话,怀中小家伙安静了下来。
沉默半晌,男子将怀中灰色的狐狸轻轻置于地上,手中一施法,地上的灰狐狸立马变成了一个身形姣好的女子,身上穿着白色流苏长袍,袍面上绣着朵朵秀气的小花,素净纯真。
女子只顾往自己身上看了看,低语道:“我的红衣服呢...”
“皎皎...”男子见地上女子翻找着自己的衣袍,眼中难忍哀戚,“这才是原本的你。”
皎皎美丽的面容瞬时茫然起来,“我不是皎皎,我叫滟儿。”
“皎皎!”男子上前握住了她的双肩剧烈地摇晃,“你看着我,你是皎皎,一只刚满五百岁的灰狐狸!你姐姐才叫滟,她才是身披红衣的火狐!”
皎皎似充耳不闻,喃喃道:“滟是我的姐姐,姐姐...”她一双眸子终于有了焦距,望向男子面容时闪烁出微光,“江潮!”
“皎皎...”男子跪在她身前,温柔地捧着她的脸,“你肯认我了?”
皎皎一双秋水般的眸子仍望着他,语气天真道:“江潮,你看见我姐姐了吗?”
江潮闻言全身僵住了,他认真地看着眼前之人,缓缓放下了双手,“她死了,皎皎,她死了。”
下一瞬,一双柔软的手将他垂下的手轻轻握住了,皎皎对着他认真说道:“她没死,滟儿没死,我就是滟。”
江潮的容颜似刹那间苍老许多,皎皎好像回不来了,她一心只想替她姐姐活下去。
滟儿,她的姐姐,妖狐族中法力最高强的女子,以人心驻颜,受百妖敬仰,但她死了,因他,死了。
————
陌白与身旁的青衫男子走了许久,方才听到他说逃婚,饶有兴趣地再问下去,他却是不肯再答了。
走着走着,洛君颜看着前方忽然一愣。
陌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不禁睁大了眼睛,那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
澹台与巫子羽也皆是心中大惊,这两人又是怎么遇见的?
澹台本是出来追陌白,却又遇见了得到消息出来找洛君颜的巫子羽,两人迅速达成共识决定一起找人,还没走几步竟双双遇上。
洛君颜下意识要跑,却被巫子羽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出的一条黑纱缠在了原地,陌白不知其因,只惊自己方才辛苦救下的公子哥又要被妖怪缠上,正准备出手营救,澹台却将她拦下了。
“他不是敌人。”澹台抓紧了她欲动的一只手。
陌白疑惑地脱口而出,“他是妖。”
澹台墨绿色眼眸一沉,陌白心中一个激灵心想要坏事了,“他对你出手。”
澹台这才面色好了一点,“他那只是在试探我的功力有没有进步,谁知你半路会杀出来。”
那不是怕你遇险嘛...陌白心里默默委屈了一把,抬起头看向洛君颜,“那个妖怪为何要抓洛君颜?”
澹台也扫了那边一眼,巫子羽难得敛去邪气,神色复杂地盯着那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的青衫男子,洛君颜垂着眸避开巫子羽的视线,嘴角微微向下抿出一个倔强的弧度。
“妖怪叫做巫子羽,是我的旧友,”澹台对陌白解释道,“挂画悬赏一直在寻洛君颜的人便是他。”
“寻他做甚...”陌白忽然想到了什么,“抓他回去成婚?”
澹台微微点头,“应该是这样。”
闻言,陌白心中不禁同情起洛君颜来,他定是不想与人成婚才从家中逃了出来,谁知家里居然派一只妖怪来抓他回去。
澹台见她神情似是知她心中所思,“你不说出来没谁知道他是妖怪。”
陌白瞪大了双眼,“洛君颜也不知?”
“应该吧...”澹台踌躇了,但心中觉着巫子羽明面玩世不恭实际却细心谨慎得很,应该不会将自己妖族的身份告诉洛君颜一介凡人吧......“你放心,巫子羽他不会害洛君颜。”
几句话的功夫,巫子羽施了个法将犟得很的洛君颜弄昏了,缠在洛君颜身上的黑纱全部收回了巫子羽的黑袍里,他用缚在黑纱之下的双手将其拦腰抱起。
陌白这才发现巫子羽身上的黑纱十分奇特,他整套衣服都是这种材质的黑纱,或厚或薄或长或短竟是随心而变化。
最后四人都回了醉楼阁,路上陌白从澹台口中得知,巫子羽是鸩妖,且是这世上唯一一只修炼成人的鸩妖。
后知后觉地一身冷汗。
她终于知道巫子羽为何要用奇怪的黑纱将自己全身遮盖得严严实实的了,鸩鸟乃剧毒之兽,有六界第一毒物之称,全身上下无一处没有剧毒,其妖化时紫黑色羽毛更甚,只要轻轻一沾便是死路一条,神仙难救。
陌白一路上都在打量着巫子羽,其一张俊脸在黑纱的衬托下更显苍白邪肆,尤其是那双黑色的眼睛,漆如夜色,认真时,似能将人看穿。
匪夷所思!
她竟遇上了这六界唯一一只修炼出人形的鸩妖,而且看其深不可测的道行,估计离成仙不远了......
要知道,鸩妖一族因全身剧毒天赋异禀,千百年来不断遭到其他妖类甚至是魔族仙族的屠杀,雏鸟更是易被抓去炼丹制药做成无解毒|药,所以幸存不易,更别说是修炼成仙了。
本以为天生剧毒是这个族类最强的护盾,却不料却成了最恶毒的诅咒。
陌白还沉浸在对巫子羽的震惊与好奇之中,身旁澹台忽然走上前挡住了她的目光,“你就觉得洛君颜那么好看?”
陌白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此话的意思,“啊?”
————
巫子羽将洛君颜带走了,陌白跟着澹台又回到了醉楼阁。
怕了大厅一群豺狼虎豹一般的目光,放着好好地正门不走,陌白硬是拉着澹台要去寻后院翻墙进去,澹台无奈,跟在她后头。
陌白的身影刚过去,便听墙内一声清脆的女声道:“何方来的小贼,竟敢翻我醉楼阁的墙!”
澹台赶紧也越过墙头,身姿矫健潇洒,毫不拖泥带水地开口道:“迷迭,是我。”
迷迭一惊,殿下今日怎就要翻墙而入呢?美眸狐疑地盯着早一步进来的那抹白色的身影,此人便是殿下带来的那人?
夜色太沉,迷迭看不清陌白的样貌,只觉得此人气质淡然,不近人间烟火。
压下一肚子疑惑,迷迭引了二人抄僻静的小路回了楼阁。
几乎不用睁眼,陌白觉着自己闻着这位叫迷迭的姑娘身上的香气便跟不丢,上了二楼,随着迷迭穿过了一排还在喧闹的房间,迷迭倩丽的身影停在了走廊末端,看着这扇熟悉的门,陌白发觉这就是她睡了整整一天的房间。
迷迭刚抬手想做个请进的手势,澹台却先发话了,“他睡楼上。”
迷迭的手僵在半空,像是听错了一般,“他睡楼上?”
澹台点头,示意陌白跟着他走,两人话不多说地就近楼梯上楼了,徒留不敢相信的迷迭姑娘愣在原地。
楼上是只属于殿下的地方,平日里除了打扫的心腹,只有自己能在有要是禀告时上去,但突然出现的此人......
迷迭心中忽然嫉妒起来,虽然此人是个男人,但也占去殿下太多目光了,从前的殿下,可是对谁都漠然得很,她得找人查查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衣人的底细了。
上了楼只剩二人了,陌白跟在澹台倾长的身影之后,廊灯将二人的身影打在一侧的墙上,陌白见墙上两抹黑影子,长的在前,矮的在后,移动地频率却是一模一样十分有默契的。
三楼比不得楼下热闹,就像一个被隔开了的空间,将繁华尘嚣全都隔绝在了外边,且跟着越往里走越寂静。
“你与那个身上很香的迷迭早就认识?”陌白没转头,只一直盯着墙上的影子问道。
澹台觉得此时完全没有隐瞒的必要了,点了点头。
陌白见墙上的黑影点了头,心中有种被欺骗了的涩意,“那你是醉楼阁的老板?”
墙上的黑影又点了头。
陌白停在原地不走了。
澹台推开了一间房门才发现陌白停在不远处没过来,“怎么了?”
迟疑了半天,此刻安静的环境竟弄得她说话没了底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远处那人却是折返了回来,陌白见他眼角带着笑意,煞是好看,不对,他不笑时冷清的眉眼也是极好看的。
“你没问啊,”他说,随后牵起她的一只手将她带入房里。
房间很大,桌子很大,床也很大,要陌白来形容这间房的派头,那就是有钱。
陌白坐到一张梨木雕花的太师椅上,身子懒了下来,澹台走到了一个大衣柜前头,似是要打开柜门拿东西。
柜门吱呀一声,陌白觉得这个房间未免也太安静了,“你以前总一个人待在这里?”
或许是从楼下上来反差太大,她觉得这里太安静了,仿佛只有一人的话便会感到万分的孤寂,以前在蜀山上她虽一个人住,但也有鸟鸣虫叫,还有晨起弟子们练功的声音。
澹台抱了一床被子走了过来,“也不是总是,”他将新被子置于床铺里铺好,“这里太安静了...”
他转过身来,一双墨绿色的墨子看向陌白,“我不喜欢。”
陌白忽然就觉得自己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脆弱。
是啊,谁喜欢孤独呢?
“过来,”澹台坐到床边向她招手,打破了沉寂,“睡觉。”
陌白坐在椅子里愣愣地看着他,“一起?”
“自然是一起,”澹台眼中戏谑的笑一闪而过“三楼就这一张床。”
陌白起身,“那我还是下楼去睡我原来那张床吧...”
“二楼太吵,你要是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睡不着我可不管。”
陌白闻言止住了脚步,奇怪的声音...想到什么,脸上出现层淡红。
“两个男人有什么不妥的,也不是没在一起睡过。”
这一句摧毁了陌白的心里防线,是啊,又不是没和他睡过......等一下,这句话是不是有点不对......
然而堂堂蜀山少侠,风骨不能如此扭扭捏捏,陌白一咬牙,走过去就是一个翻身翻进了床里边,拉过澹台刚铺的那床被子便蒙上了脑袋。
“脱鞋。”澹台好笑的拍了拍她头的位置。
咻——咻——两声,两只靴子从被子里头飞了出来。
澹台又拍了拍,“不脱外衣么?”
裹成一团的“大毛毛虫”扭了扭,意思应该是不。
“不闷么?”
大毛毛虫又扭了扭。
陌白躲在被子里郁闷,并不知澹台闷笑看了她许久,最后灯是何时灭的她不知,澹台是何时睡的她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她亦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