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白棉、商见曜等人没去催促田二河,就着炉火,安静端坐,仿佛正专心等待晚餐。
过了十来秒,田二河视线焦点恢复,低笑着摇了摇头:
“市里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失去了理智的‘无心者’,街上是这样,小区里是这样,商场内也是这样。
“那些‘无心者’吃着尸体,嘴巴血淋淋的,和最凶猛的野兽一样,它们甚至还能像猴子,在高楼大厦的幕墙上攀爬,突然从近十米高的地方荡下来,出现在你的后面,它们还会使用枪支……
“我们当时一共有八九个人,遇到这样的情况后,很快就死了一半。
“可能是我当时年纪小,个头矮,不引人瞩目,第一轮并没有遭遇攻击,所以才活了下来。
“我们慌不择路,疯狂地跑着,钻进了附近一个警察局。
“还算幸运,那些‘无心者’虽然会射击,会换弹匣,但并不会主动地去搜寻武器,我们在警察局的一些尸体上找到了不少枪、不少子弹。”
说到这里,田二河笑了笑,对白晨、蒋白棉道:
“你们是不是以为,我们靠着那些武器,终于杀出了重围?
“并没有。我们几个,包括年长的叔叔阿姨,都不会用枪,枪声反而吸引来了更多的‘无心者’。
“那个时候,我以为撑不下去了,都哭了。
“还好,还好,那几位叔叔阿姨求生欲很强,也没有抛弃我,一路转移,到了停车场。
“那里有辆越野车,开着门,插着钥匙,可主人却不见了,我想,他应该是变成了‘无心者’,没有理智地游荡去了别的地方。
“靠着这辆越野车,我们撞飞了几个‘无心者’,冲到了大街上。
“那片区域的‘无心者’不算多,我们抓住机会,一路冲出了市区。等到了郊外,就安全很多了。”
田二河叹了口气:
“从水围镇出发前,我还想着能回到家里,看一看我爸我妈在不在,结果,总之,我再也没见到过他们。”
感慨之后,田二河看了眼逐渐蒸腾出热气的铁锅,继续说道:
“我们不得不原路返回,途中有搜集一些食物和衣服。
“然后,放弃了越野车,带着搜集的东西,翻过断掉的路,找回了从镇里开出来的两辆车。
“就这样,我们又回到了水围镇。
“因为本身就处在冬天,救援又迟迟不来,我们大家一合计,决定不再考虑后续地震的问题,开始征用镇上还算完好的建筑。人总不能硬撑着冻死自己,对吧?
“感谢有过年这个节日,家家户户都备得有年货,几个超市里的东西也很多,我们整个冬天都没怎么担心食物。
“不过,有叔叔和阿姨提出,就这样发放食物不是太好,容易养成惰性,且白白耽误宝贵的时间。他们提议用劳动来换食物。
“大部分人都同意了。春天真正来临前,我们将这里的几栋楼隔成了许许多多的小房间,修葺了围墙,维护了镇外田地的水渠,弄好了自来水厂在这边的水塔,熟练了枪械的使用……
“后来证明,这些事情都非常重要,不管是应对饥荒,还是防御流窜过来的野兽、强盗和‘无心者’,它们都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田二河的眼神又有些发散,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集体劳动的年节。
他的声音不自觉变低了少许:
“等到天气回暖,倒春寒结束,我们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
“救援永远不会来了……”
田二河抬起脑袋,扯出些许笑容道:
“我们后面的经历,你们应该能猜得到。
“不外乎就是借着‘无心者’在冬天大量死去的机会,开始探索周围几个城市的废墟,从中搜集食物、衣服、枪支、弹药、电池和燃油等物资,同时,组织生产,尝试狩猎,派人去远方看有没有幸存的城市。
“怎么样?还要听吗?”
蒋白棉小幅度点头:
“想听!”
说完,她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可以边吃边讲,我们边吃边听。”
锅里的红烧牛肉快热好了。
这时,商见曜摸了摸肚子:
“我先去个厕所。”
“我也去。”龙悦红跟着站起。
“好,等你们回来。”蒋白棉分外理解这两位初到地表的组员。
她第一次离开公司,进入黑沼荒野时,也是对就地解决有抗拒之情,不到实在憋不住,都不愿意钻小树林、躲灌木后。
其中,小号还好,时间较短,环境的影响不是那么大,羞耻心也不会那么强,大号就真的需要鼓起勇气了。
这次出门以来,据她观察,商见曜和龙悦红都还没有解过大号。
商见曜和龙悦红依循着田二河的指导,穿过各种建筑杂乱密布的区域,走向了与侧面围墙平行的那个公共厕所。
这个过程中,他们闻到了各种各样的味道,这些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人无从分辨具体是什么,只知道非常不好闻,必须强行忍住,否则必然干呕。
商见曜还看到有几家人聚在一起,共用一个炉子做饭,以节省木炭,看到有人顾不得脱掉满是泥点的衣物,就那样蹲在门口,呼啦喝着薄薄的、颜色不够白的粥,看到有生病的人躺在房门半开的建筑物内,痛苦呻吟着拿过痰盂,看到有母亲抱着肯定不满1岁的婴儿,因来不及回到家中,只能让孩子就地小便,看到很多十岁以下的小孩,忙碌着帮父母生火做饭,擦拭衣物……
走着走着,在一道道警惕、防备、好奇的目光中,商见曜和龙悦红抵达了公共厕所。
他们的左手边画着穿裙子的女人,右手边是简笔的男性。
刚拐入右边,商见曜和龙悦红的目光就一阵发直。
这公共厕所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和“盘古生物”内部的公共厕所相比,简陋得不像样子。
靠前墙是一道长长的小便槽,靠后墙是同样长,但似乎更宽的大便槽。
它们靠着与女厕交接处的装置定时冲水,中间没有任何格挡,一冲就能冲完全部。
这就如同搬了两条小溪进来。
唯一让商见曜和龙悦红欣慰的是,水围镇对公厕的卫生还算重视,打扫的比较干净。
“上吗?”龙悦红有点犹豫。
“上。”商见曜一马当先,挑了个位置,脱掉裤子,蹲了下去。
龙悦红选了个和他离得比较远的地方,躲躲闪闪地解开了武装带。
“这,感觉有点奇怪……”他忍不住侧头看了眼商见曜。
两人中间没有半点遮挡。
商见曜捏了下鼻子:
“你最近火气有点重啊。”
“……”龙悦红无言以对。
就在他们以为这是最尴尬的场景时,外面呼啦啦冲进来了一群水围镇的镇民。
他们打量了商见曜和龙悦红几眼,有的前往小便槽,有的找了个位置蹲下。
“这就更奇怪了。”商见曜说出了龙悦红的心声。
然后,他的思路拐向了奇怪的地方:
“要是田镇长也蹲在这里,进来一个人就到他面前喊一声镇长好……”
商见曜旁边的水围镇镇民下意识说道:
“镇长的房间里有单独的厕所。”
就这样,两人在奇怪的环境下聊了起来,让龙悦红叹为观止。
终于,龙悦红解决完了自己的个人问题,提上裤子,到外面的洗手台洗了个手。
他深深地呼吸起相对新鲜的空气,再次深刻地确认了一件事情:
和外面的流浪者聚居点相比,“盘古生物”的地下大楼美好得就像天堂。
过了一两分钟,商见曜也走了出来,洗了下手。
他们没有议论这个公共厕所的情况,很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再次穿越起那个有砖房、有泥屋、有帐篷的混乱区域。
突然,一个小女孩跑到了商见曜身前。
她大概七八岁,头发还算柔顺地披着,内穿一件淡绿色的、起了很多球的、有两个明显破洞的毛衣,外披快到膝盖位置的、浆洗得发白的、打着几个补丁的夹克。
她腿上穿的是看不出材质的、整体灰蓝色的、补着其他颜色布块的裤子,脚踏一双碎布扎成底的黑鞋,脸瘦瘦的,黄黄的,但眼睛很亮。
这小女孩手里捧着一堆杂物,有线头、碎布、褪色的纽扣、断掉的头绳、内嵌花瓣的玻璃球、空着的火柴盒和捏成一团的橡皮泥。
她抬起脑袋,眼巴巴地看着商见曜:
“哥哥,我能用这些换一点你们吃的东西吗?就一点,可以吗?可以吗?”
有木棚的那个角落处,红烧牛肉的香味一阵阵飘了过来。
商见曜沉默地看了这小女孩两秒,在她又一次开口前,蹲了下去,伸出手指,在那堆杂物里拨拉了几下。
他挑出了一个内嵌黄色花瓣的透明玻璃球,笑着站起身来:
“就这个吧。”
“……谢谢哥哥,谢谢哥哥。”那小女孩先是一愣,旋即连声道谢。
商见曜一下扭过头,望向了蒋白棉等人所在的木棚:
“我们过去吧。”
小女孩嗯嗯了两声,紧跟在他的身后。
龙悦红不知该说什么,左右各看了一眼,大步跟了上去。
很快,他们回到了吉普车附近。
“她?”蒋白棉看着那个小女孩,表达出了自己的疑问。
商见曜笑容明显地说道:
“她用一个很好的东西和我换了一块红烧牛肉。”
他当即坐了下来,拿起自己的碗筷:
“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蒋白棉与田二河对视了一眼道。
商见曜迅速夹了一块牛肉起来,放在碗中,递给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吞了口唾液,忙不迭接过,就要把整块牛肉都往嘴里塞。
可就在这时,商见曜又把碗和筷子拿了回去。
小女孩连忙抬头看向他,又茫然又委屈。
“小心烫。”商见曜没什么表情地低语了一句。
说话间,他将大腿并拢,把碗放在了那里,然后一手拿着一根筷子,缓慢而认真地撕扯起那块体型不小的牛肉,将它分成了多个小块。
完成了这件事情,他夹起一块牛肉,递到了小女孩嘴边。
小女孩眼睛发亮,一口咬住,快速咀嚼。
“好吃吗?”商见曜一直看着她吃完了这小块牛肉。
那小女孩重重点头:
“好吃!”
商见曜顿时露出了笑容,又夹了一块过去。
蒋白棉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啊……”
感叹中,她用下巴指了指远处。
商见曜抬头望去,发现混乱搭建着各种房屋的广场上,十几二十个小孩正眼巴巴地靠近过来,手里都捧着一堆杂物。
商见曜的身体霍然有些僵硬。
田二河“哎”了一声,笑着转头,吼了出声:
“都回去!都回去!”
那些小孩顿时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失望,一步三回头地往自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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