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攀登苏尼阿的悬崖;
在那里,将只有我和那海浪
可以听见彼此飘送着悄悄话,
让我像天鹅一样歌尽而亡;
我不要奴隶的国度属于我
干脆把那萨摩斯的酒杯打破!
卓越的诗人拜伦已经逝去,但是他的诗篇却永留世间。
此刻的爱德蒙-唐泰斯,就默默念着这篇《哀希腊》,徜徉在这片永无宁日的土地上。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个名叫拉夫里翁的小小港口,位于巴尔干半岛的最南端,离雅典非常近。
在过去,这是一座繁忙的港口城市,渔民和商船在这里不断穿梭,将亚洲和欧洲的货物彼此交换。
而现在,起义军和土耳其军队的来回扫荡,让这一片地区处于长期的兵荒马乱当中,港口也就此衰败下来。
长期的战乱,让居民变得越发穷困,消费不起外来的商品;而战乱也让商人们望而却步,转而寻求更加安全的地方交易,于是这里的荒凉破败也就不可避免了。
各行各业急速衰退的同时,一项生意却突然畸形地繁荣起来那就是军需供应。
眼下,土耳其和埃及的联军,正在大规模地集结在希腊土地上,势要为奥斯曼帝国平定这片反叛的土地,而这座小小的港口也成为了,这支军队后方的转运港口之一。
士兵、武器和其他军需品,源源不断地从帝国腹地送了过来,供应前线的大军。
眼下,平叛军已经占领了希腊大部分土地,把反叛军和希腊共和政府压制到了最南端伯罗奔尼撒半岛的一小片土地里面。在伊斯坦布尔的统治者们看来,眼下他们已经接近成功,只要再加上一点劲,就能够彻底碾碎这帮叛贼,重振帝国的声威,保全它仅剩的疆土。
至于这片土地上面的人会经历怎样的摧残,他们是完全不会在乎的。
甚至可以说,为了震慑这里的人民,他们完全不介意用最残酷最恐怖的手段。
1822年4月11日,土耳其军队就发动了惨烈的希俄斯岛大屠杀,来惩戒希腊起义者。在小小的希俄斯岛上,有大约2.5万人惨遭杀戮,另有4.5万人(主要是妇女儿童)被卖为奴隶。而在更早之前,土耳其人还在1821年对伊斯坦布尔城市内的希腊人进行了屠杀哪怕这些希腊人大多数还是继续忠诚于帝国,也还是难逃一死。
可想而知,倘若起义军在对抗土耳其军队讨伐的战斗中最终失败,嗜血残暴的土耳其军队横扫希腊,那么之前的惨剧就会整个希腊的土地上上演。
爱德蒙-唐泰斯无比盼望自己的主人能够阻止这恐怖的一幕变成现实。
虽然来到希腊还只有短短几天,但是见过巴黎繁华的他,震惊于这里的荒凉破败,以及当地人民所遭遇的惨痛灾难。
希腊!
在这个时候,希腊并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个地理名词,是巴尔干半岛南部的陆地,和一连串分布在爱琴海中各处岛屿的统称。
它被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统治了好几个世纪,默默无闻听任自己蒙尘。
如果他只是个懵懂无知的水手倒也罢了,可是他跟着法利亚神父学习了那么多知识,进而激发了他的感情,他无比深切地感受到,在这个科学的诞生之地,文明曾经绽放的璀璨光华。
正因为知道它曾经的辉煌,他也就对它现在的处境和遭遇愈发义愤填膺。
当亲身面对和体验到这里的灾难之后,他突然之间燃起了和拜伦一样的怒火。
拜伦和那么多死难者没有完成这项事业,但是他们点燃的火炬却还没有熄灭,现在还在熊熊燃烧,而现在,就是爱德蒙-唐泰斯和他的同党们把火炬捡拾起来的时候了。
爱德蒙-唐泰斯已经无比坚信,他们的事业是正义的哪怕原本的动机是为了利益,但至少在客观上他们是在为世界变得更美好而战,完全无愧于心。
当然,光有一腔热血还是不够的,爱德蒙-唐泰斯早已经过了热血沸腾的年纪,他能够按捺住自己的义愤,冷静地见机行事。
他现在属于一个团体,他身上背负着主上赋予的任务,他必须完成任务。
此时正是炎热的夏天,他穿着阿拉伯商人的服饰,头上戴着白色的缠头巾,带着两个随从和花钱招募的当地翻译,穿行在拉夫里翁破败的街巷当中。
这里曾经是一片居民区,有许多渔民的小棚屋,但是眼下大多数残破不堪,犹如僵死的甲虫一样挤在一起,而房屋的主人大多数也已经不见了踪影,而透过房屋之间的小小空隙,时不时还能看到海滩边几个被斩首之后的无名尸身,默默诉说着这个地方曾经遭遇过的灾难,就连呼吸的海风,也似乎带上了几丝血腥味,显然这里还是不太平。
在中间人的指引之下,他们在这迷宫一样的陋巷里找到了一间棚屋,然后随手关上了门。
而在房间里面,正聚集着几个人,此刻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看着刚刚进门的埃德蒙-唐泰斯。
这些人都穿着蓝色上衣、白色裤子,头上戴着红色的小帽这正是埃及军队的制服。
他们手里都拿着武器,警惕地看着进来的人。
看着他们杀气腾腾的眼神,埃德蒙-唐泰斯心里清楚,这帮人绝对都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两个。
他当年在商船上到处跑的时候,就见识过很多亡命之徒,他们也是用这种蔑视生命的眼神看着自己的。
为了不至于让他们误会,他举起了手来,示意自己没有敌意,而他的动作,也降低了这群人的敌意。
“我是来谈交易的!”他用自己半生不熟的阿拉伯语说。
为首的军官打量了他几眼,然后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身边的人放下武器。
在同时,埃德蒙-唐泰斯也趁机打量了一下对方。
这是一个30岁左右的青年军官,面孔黝黑,帽子下露出几簇黑色的短卷发,五官鲜明,眼睛也非常有神,从他敞开的衣襟当中可以看到一大片古铜色的肌肤,肌肉非常结实,充满了爆发力。
他的身上别着一把佩刀,还有一把手枪,显然随时都处在警戒当中。
仔细打量了埃德蒙-唐泰斯以后,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指了一下自己面前的一个小木墩,示意埃德蒙-唐泰斯坐下。
“你就是这次想要买我们货的商人?”他冷冷地问。
仿佛是为了照顾埃德蒙,他的语速很慢,所以埃德蒙-唐泰斯也轻松听懂了。
“是的。”他重重点了点头,“我想要从你们这里购买一些……商品。”
这就是他最近努力的成果了。
在入狱之前,埃德蒙-唐泰斯认识不少走私商,来到了基督山岛之后,他也刻意地和这个地下世界接触。
自从来到了希腊以后,为了完成陛下赋予的任务,他开始借助走私商的网络,试图接触土耳其和埃及军队当中暗地里出售军械的人。
诚如陛下所言,想要购买军资军械,从一支军队那里购买是最为简便的办法如果这支军队目前正处于战争状态当中,那就更加理想了,军队里的蠹虫们可以轻松的用“战损”作为借口,暗地里倒卖军资。
埃德蒙-唐泰斯利用现成的网络寻找可靠的人选,经过了一番周折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靠谱的交易对象。
而今天,就是他们见面的日子了。
“我就是威尔莫。”埃德蒙-唐泰斯报出了自己用在这场交易的假名,然后用不甚流利的阿拉伯语继续说了下去,“我希望能够从你这里买到大量军械,越多越好,如果有大炮的话那就更好了……”
军官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突然咧嘴笑了。
他的笑容非但没有让他显得温和下来,反倒是更加增添了几分诡异,犹如是随时将要择人而噬的猛兽一样。
“你是法国人。”这名军官下了一个断言。
一个照面就被人揭穿来历,让埃德蒙-唐泰斯顿时震惊了,更让人惊诧的是,这位军官是用法语说的。
虽然有些慌乱,但是他维持住了表面的镇定。
“我想这并不重要,黄金在哪国都是黄金。”他冷淡地用阿拉伯语回答。
“别再绕圈子了,先生。你的阿拉伯语用得不错,但是有几个音节很明显能够听得出来,是法国人。”这位军官突然开始用流利的法语说,“不用担心,大多数人听不出来的,只不过我在法国住了很多年,所以我知道。”
埃德蒙-唐泰斯这下没有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等待着他的下文。
“不用担心,他们都听不懂法语,我们说什么都没关系。”军官继续说了下去,“而且,我是他们的头,他们都非常服从我的命令。”
接着,他又向埃德蒙-唐泰斯伸出了手来。
“阿尔斯兰-尤素福-纳奇夫,我的名字。”
【龙套*1】
虽然不懂对方的用意,不过从对方的表现来看,埃德蒙-唐泰斯认为他也没有什么敌意,于是他抬起手来,握住了对方的手。
“为什么一个法国人,要跑过来购买我们的武器?”握了手之后,尤素福-纳奇夫问。
“我已经不是法国人了,我现在是一个商人,我想要经营一切有利可图的事业。”埃德蒙-唐泰斯也换了法语回答。“军火生意最赚钱,所以我愿意为它冒险。”
“卖给谁?我们的敌人吗?”尤素福-纳奇夫追问。
“这个你在乎吗?”埃德蒙-唐泰斯反问。
还没有等对方发怒,他又放缓了语气,“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不是。因为希腊人现在出不起大价钱。”
尤素福-纳奇夫愣了一下,然后咧嘴笑了出来。
“很不错的理由。”
接着,他又话锋一转,“那么,你准备出多少钱?”
“你卖多少,我就能吃进多少。”埃德蒙-唐泰斯豪气满满地回答。
接着,他从自己的衣兜里面掏出了一个钱袋,把它递给了尤素福-纳奇夫。
尤素福-纳奇夫接过来,然后打开一看。
“哦!”他的身后顿时惹起了一阵骚动,旁边的军人们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分明看到了钱袋里面那些金币金灿灿的光芒。
“这些是定金。”埃德蒙-唐泰斯低声说,“这下可以相信我了吧?”
他知道他现在在冒险,这些人完全可能拿走这一袋金币之后就此消失,让他白白损失这些钱。
但是他相信他的中间人,再说了,做生意就是要冒险,尤其是做这种生意,展现出一点诚意是必要的。
而且,他愿意相信面前这个家伙,因为……从对方的眼睛里,他看到了野心的烈火,和胆大妄为的勇气。
这家伙一定不安于现状,他想要做更大的事,所以他不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就断送这门生意。
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沉默了片刻之后,军官又做了一个手势,让旁边的军人们都安静了下来。
接着,尤素福-纳奇夫又用鹰隼般的视线看向了埃德蒙-唐泰斯,“你很有钱。”
“是的,但是我现在身上没有了,已经全都给了你了。”埃德蒙-唐泰斯生怕对方突然兴起了抢劫的念头,于是连忙回答。“只要我们开始合作,我会源源不断地把钱送到你的手里。”
军官又沉默了,一直看着埃德蒙-唐泰斯默默沉思。
就在埃德蒙紧张不安的注视下,他缓缓点了点头。
“好,明天会有几箱步枪送到这里来,你让人来拿,顺便把剩下的货款给我的人。”
太好了……埃德蒙-唐泰斯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合作的对象。
毫无疑问,几箱步枪并不足以满足他和他主人的胃口,但是这是一个极好的开始,只要接下来继续合作,他可以从这里得到更多东西。
“那就祝我们接下来合作愉快。”他主动向对方伸出了手来,两个人又握了握手。
接下来,两个人又商谈了一阵,敲定了具体交易和交货的细节。
现在,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他知道留在这里的时间越长,就越有可能发生不可测的意外。
“我想我该回去了,先生。”他向对方告辞。
“再见,先生。”对方回答,并没有阻拦他的意思。
在临别之前,埃德蒙-唐泰斯忍不住有点好奇。“你说你之前在法国住过?到底是怎么去的?”
“告诉你也没关系。”尤素福又笑了起来,表情里似乎带着些许回味,“我父亲曾是效力于拿破仑的马穆鲁克骑兵,死在了西班牙,他的帝国完蛋之后,我和我的母亲被迫离开了法国,为了谋生,我也不得不加入了阿里帕夏的军队就是这样。”
在这种情况下,难怪他对埃及军队毫无忠诚可言……
“明白了。”埃德蒙-唐泰斯点了点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