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蒙蒙亮,曹于汴急冲冲坐上马车,在随从的护卫下启程出发。
清河驿驿丞亲自送到门外,恭恭敬敬的送曹于汴离开。虽然驿站现在已经从地方官府剥离,全部归到锦衣外卫名下,驿丞更是有着锦衣卫总旗的身份,但相对于左副都御史这样的朝堂大员,区区锦衣卫总旗根本不算什么。
曹于汴是六日前出发,奉内阁之命去济南接管官员贪腐诸案。朱由检到达济南的一系列作为震惊了朝堂,内阁经过商议后,决定派曹于汴来灭火,不能让皇帝在山东乱来了。
清理德王府也就罢了,德王府竟然敢隐匿二十多万王田,竟然克扣宗室禄米,犯下诸多罪行,对处置德王朝堂上并没有太多意见。德王终归是宗室,这是皇家内部的事,文官们只会乐见其成。
然而随后朱由检对衍圣公府动手,让朝堂文官们骚然起来。
衍圣公,孔圣直系后裔,衍圣公府代表着天下文脉所在,岂能对衍圣公府乱来?
当张世泽带领大军进驻曲阜,抓捕衍圣公孔胤植的消息传到北京时,很多官员真的怒了,他们不敢把怒火发泄到皇帝身上,纷纷大骂张世泽乱来。那几日,弹劾张世泽的奏疏如同雪片一般飞到内阁。
皇帝不在北京,虽然有太子监国,但三四岁的太子哪里能够理政?这等大事,垂帘听政的周皇后也不敢做主,只说把奏疏送往济南,让皇帝亲自处置此事。
文官们都清楚,张世泽之所以敢如此妄为,肯定出于皇帝指使,把弹劾张世泽的奏疏送到济南又有何用?
但总不能看着皇帝如此乱来,于是很多文官干脆互相串联,相约直接写奏疏劝谏皇帝,不要对衍圣公府不敬,否者便会引起天下读书人震怒。
然而劝谏皇帝的奏疏还未来得及由通政司送往济南,从济南送到朝廷的公文却到了,一份份衍圣公府欺压百姓的证据,一份份衍圣公府做的龌龊事情。看着那一份份的口供,朝堂大佬们沉默了。
这些口供证据算是把衍圣公府最龌龊隐秘给彻底扒开了,看着衍圣公府犯下的累累罪行,文官们不得不承认皇帝做得对。
像孔胤植这样道德败坏的人,有什么资格当衍圣公,有什么资格代表天下文人祭奠孔圣?衍圣公府三堂六厅官员做了如此多的恶事,又有什么资格自称孔圣之后?
“抓得好!”一些品行正直的官员已经叫了出来,其他文官也不得不附和起来。
虽然朝堂上大部分官员都不清白,他们自己或者家人都做过贪污受贿的事情,都曾仗着功名权势收受献田兼并土地,行为和衍圣公府没本质区别。但毕竟很多事情是能做不能说的。
所以对接下来朱由检宣布取缔衍圣公府,改封孔圣后裔为祭祀官的圣旨,内阁及朝臣们也都保持了沉默。
孔家的事情也就罢了,然而没想到皇帝竟然又在济南掀起大狱,布政司、按察司、济南府、历城县一众官员尽皆被抓,便是连各衙门的胥吏也没放过,济南官场几乎为之一空。
这种情形,让朝臣们恍然想起了四年前皇帝在陕北的作为,当时整个陕北的官吏也是这样被一扫而空,大部分官吏被直接处死,随同官吏被抄家处死的还有整个陕北的士绅之家
现在济南官场几乎被一扫而空,那么下一步皇帝会不会对士绅地主动手?朝堂上官员们不得不怀疑。
皇帝对贪官污吏、对士绅地主非常仇视,这已经是所有朝堂官员的共识。
在朝堂上,山东籍的官员为数不少,而文官之间向来同气连枝,为了防止皇帝不在山东乱来,朝堂大佬们紧急商议,决定派左副都御史曹于汴前往山东,接管对济南犯罪官吏的审讯,同时让曹于汴督促皇帝尽快离开济南,南下祭祖。
接到任命以后,曹于汴紧赶慢赶,只用了六天时间便过了德州,距离济南城还有两百里。然而就在德州以南的清河驿,他听到了济南传来的消息,就在昨日,在济南菜市口,一连处死了一百多名犯事的官吏,上到布政使下自县衙小吏,皆被当场斩杀。
听到这个消息时,曹于汴几乎晕了过去,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
皇帝以贪腐罪名大开杀戒,手段实在是太过残酷暴烈,这绝对超出所有官员底线。自此以后,所有官员恐都会担心自己哪天会人头不保。
只查贪官污吏也就罢了,皇帝而且对士绅也毫不手软,在陕北以平叛理由几乎杀光了延绥的士绅。
陕北毕竟是偏僻之地,远离北京,而山东却完全不一样。山东北接京津,西连中原,向南便是苏扬富庶之地,一旦皇帝在济南对士绅大开杀戒,必然会引起天下士绅震动,想想那时的情形,曹于汴便不寒而栗。
曹于汴是山西运城人,今年已经七十三岁高龄,其久在朝堂,自然能看清楚皇帝心中的打算。
皇帝这是对大明现状非常不满,对大明吏治腐败,对宗室每年消耗大量钱粮,对士绅肆意兼并田地都极度不满啊!所以才打击德王,才取缔衍圣公府,才杀掉贪官污吏,现在恐怕又要对士绅们动手。
曹于汴明白皇帝的一切手段都是为大明好,是想中兴大明,但是事情不是这样做的啊。士绅才是大明根基,若是这样乱来,必然使得天下士绅人人自危离心离德,到时哪怕是皇帝也控制不住局面。
所以必须尽快赶到济南劝谏皇帝不要再对士绅动手,否者恐会出现大乱子。
故曹于汴不顾年老体衰,天色刚明便继续上路,紧赶慢赶前往济南城。然而他到达济水北岸的齐河驿时,又接连听到数个消息,让他大惊失色:青州、东昌、登莱诸府皆出现火龙烧仓事件,皇帝大怒,已经派出使者前往各府查案。而且据说皇帝还要从辽东调遣大军前来山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