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城外,江边军营,营门外正排着长长的队列,皆是来应募入伍的青壮。
俗话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那是因为当兵的日子过的太苦钱粮太少,受军官奴役,打仗还会很容易丢掉性命。
但军队和军队还是不一样的,和福建本地叫花子一般的军户士兵相比,李彦直麾下的禁卫军简直是贵族!
干净整洁的军衣,便装常服俱全,昂扬的士气,极好的精神面貌,使得他们刚来没有两日,便引起了所有福州百姓的瞩目。
更难得的是这帮禁卫军纪律分明,从未有扰民事情发生,休息日进入市井闲逛,吃饭购物,也都是平买平卖,出手阔绰大方。遇到有欺行霸市的无赖地痞,还会主动出手相助百姓。这样的士兵,如何不让人喜欢?
福州百姓很快便知道,这是皇帝亲自建立的禁卫军,知道他们饷银是其他军队两倍,也知道了他们陕北平乱、塞外剿灭蒙古人的过往。
在李彦直的有意为之下,禁卫军的事迹迅速为福州附近百姓所知,一些年轻人不由得心中生出向往。
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出海贸易,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背井离乡,若是能吃饱饭的话,很多人还是愿意呆在家乡。
所以当李彦直贴出征兵告示时,很多青壮不由得心动了,管吃管住,冬夏皆发衣服,每月二两银子的饷银,这种待遇是很吸引人的。
一个成年男丁,在码头上辛苦扛活,一月顶多挣到二两银子,但大半的银子都要买吃食填饱肚子,一个男丁辛苦整月,也不一定能换来全家人糊口的口粮。而若是加入禁卫军,最起码剩下口粮,每月的饷银是白赚,二两银子,足够剩下的家人买粮食填饱肚子。
福建山地多耕田少,无地的贫苦百姓数不胜数,远比其他省份百姓贫困,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冒着生命危险出海。
当兵同样有危险,但在很多人看来比出海要好的多。再说这是禁卫军,相当于皇帝亲军,地位又和其他军队不同,一时间,当募兵的消息传出后,很多贫困的青壮百姓,纷纷前来应征。
当然想加入禁卫军也不是那么容易,要经过考核,体弱多病、油腻白皙、游手好闲者,被统统拒之门外。好些福州城内外的无赖少年,为皇帝亲军的名头吸引,纷纷前来报名,却都惨遭淘汰。
负责招募的军官都是火眼金睛,一眼便能看出他们的底细。
短短五六天时间,李彦直便招募了两千多人,这还是只在福州城附近贴告示的情况下,远一些府县的百姓根本不知道。
就在李彦直布置对招募入营新兵的训练工作时,突然有士兵来报,熊巡抚派人来传他去巡抚衙门议事。
“就按照我说的办,开始的时日先给新兵立些规矩,让他们学会服从。让他们吃些时日饱饭养养身体,再加大训练规模。”李彦直吩咐道。
“是,大帅!”众军官同声应道。
......
“巡按大人!”
“李总兵!”
巡抚衙门外,李彦直和刘懋不期而遇,见礼后相视而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巡抚衙门大堂,巡抚、布政使、按擦使、福州知府等福州城主要文官皆在,除他们外还有俞咨皋等数名武将,海防参将郑芝龙也赫然在列。
当李彦直和刘懋进入大堂时,所有文官武将纷纷站起来见礼。当然文官们主要冲着巡按御史刘懋,李彦直这个总兵还不放在他们眼里。
乱纷纷的互相见礼之后,文左武右,众人按照官职品级落座,福建巡抚熊文灿高居正中,巡按御史刘懋陪坐在熊文灿下首身侧。
“诸位想必都听说了,就在昨日,有海盗数千袭击了泉州,伤人数十,洗劫了晋安镇,抢掠的大量财货后扬帆而去,泉州官绅纷纷派人前来告急,要求出兵剿灭海匪。本抚今日着急诸位同僚前来,就是商议一下该如何处置。”等众人安静下来,熊文灿开口道,边说眼睛边向李彦直和刘懋瞟去。
前些日子,李彦直和刘懋联合对他施压,抓住他的把柄逼迫他就范,为的是要到更多钱粮募兵练兵,当熊文灿表示出自己为难时,李彦直派人说会给他借口和理由。
这还没有几日,便有海匪袭扰泉州,这可不就是理由和借口吗?这让熊文灿不得不怀疑,海匪便是受到李彦直指使!
可是李彦直刚到福州,手下军队就千把人,肯定没有这么大的能量!熊文灿又看向了郑芝龙,能一下子派出这么多人和船,也只有郑芝龙这个曾经的海盗了!郑芝龙大部分人手都在台湾,做这种事情完全可以做的悄无声息。
现在看来,郑芝龙这厮已经彻底投靠了李彦直,这让熊文灿心中非常不爽。自己好容易招安的海盗,本想着靠他立功弄钱,现在转身投靠了别人,任谁心里也不舒服!
“熊巡抚,有没有弄清楚是哪股海盗?”福州知府唐克俭问道。
熊文灿垂着眼皮道:“据泉州派人来报,海盗打的是骷髅旗,应该是澎湖的李魁奇所为。”
“既然查清哪股海盗所为,那没说的,发兵攻打便是!”按察使彭坤断然道。
“这些海匪太胆大妄为了,竟然敢打泉州,抚台速速发兵征讨!”其他官员也纷纷说道,异口同声,皆表示支持发兵剿匪。
晋安镇是泉州商帮的仓库,泉州商帮采购囤积了大半年的货物,原本要等季风起便卖去日本,现在被海盗一把抢了,他们如何肯甘心?熊文灿知道,在场的大部分官员,恐怕都被泉州商帮说动了。
“抚台,末将愿带兵征讨澎湖!”俞咨皋第一个站了出来,请命道。
“俞将军勇气可嘉。”熊文灿随口赞了一声,然后转向李彦直,“李总兵,你看该如何?”
李彦直站了起来,平静道:“海匪肆虐,抢掠百姓,自然该出兵征讨。至于如何出兵如何征讨,当然还要听巡抚大人安排。”
听我安排个锤子呦!熊文灿有些无语。
“抚台,李总兵初来咋到,原来又没带过水师,对福建情形并不十分熟悉,还是让他留在后方休息,由我带兵征讨海匪便可。”俞咨皋睥睨了李彦直一眼,再次站了出来。
真不把老子放在眼里啊!李彦直撇了撇嘴,这种情况下没法再谦让了。
“俞副将果然勇气可嘉,”李彦直淡淡道,“但统兵打仗并非光凭个勇字就可以,天时地利人和,敌情探查,后勤补给,各种事情都得分派妥当,岂能轻率行事?”
俞咨皋冷笑道:“李总兵莫不是怕了吧,若真的害怕,不妨留在福州就是。”
“蠢货!”李彦直突然翻脸,戟指骂道:“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和本总兵这么说话!身为军人,不知令行禁止,连上下尊卑都不懂吗?”
堂上顿时一片惊愕,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看起来非常随和年轻总兵火气竟然这么大。
“你!”俞咨皋大怒,用手指着李彦直就要开骂。
“你什么你?你目无上官,以为本总兵斩不得你吗?俞咨皋,你仗着令尊之余威,无功便登高位,当真以为自己便懂得打仗不成?若是你真行,本总兵可以替你向陛下请命,调你去辽东战场,去和建奴厮杀,若是能赢了建奴活着回来,那才算是好汉!”
俞咨皋被骂的直喘粗气,吵又吵不过李彦直,便捋着袖子就要上前和李彦直理论。
李彦直则满是挑衅的看着他,只要俞咨皋敢动手,一个忤逆上官的罪名便跑不了,自己便是直接杀了他,其他人也没话可说。
“这福建官场都是这么不知进退不知尊卑吗?”坐在熊文灿下首的刘懋突然说话了。
原本看热闹的文官们连忙正襟危坐,俞咨皋也一下子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羞愤难看的表情。
刘懋,福建巡按御史,有权弹劾在场任何一位官员,弹劾奏疏能直达御前,只要有实据,朝廷必然会处置!
刘懋的话让熊文灿心里一突,他清楚这是刘懋对自己的警告,你熊文灿别想着坐山观虎斗,必须明确表明态度!
“咳!”熊文灿重重的咳嗽一声,把所有人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然后淡淡的道:“刘巡按说的对,你们平时实在太放肆了。俞副将,你还不快向李总兵道歉!”
俞咨皋愕然,不可思议的看着熊文灿,老子也没说什么啊,反而是李彦直在喊打喊杀。然而看着熊文灿平淡的脸色,再看看旁边虎视眈眈看着自己的巡按御史刘懋,俞咨皋知道,若是自己不道歉的话,今天这一关便过不去。
“李总兵,我不该对你不敬,我是个粗人,你别和我一般见识。”俞咨皋终于捏着鼻子来到李彦直面前,昂然说道。
李彦直微笑着大度的道:“算了,俞副将也是无心之言。”
场面看似缓和了下来,但在场的官员们都知道,经此一事,俞咨皋的气焰算是被彻底打压下来,剿海盗的事只能老老实实听李彦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