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卓冉 第010章:夜窥

    以往外婆从镇上回来，好吃的好玩的，都装在她身后那个又大又旧但很耐用的迷彩背包里。这次外婆不仅回来得晚，而且额外拎了两大口袋别的零碎东西。可我一点儿也不像平常那么期盼、高兴。担心着柳丫，担心着外婆回来找我算账。

    我一直爬窗户那里看着，外面黑漆漆一片，远处村民聚居的地方才有朦胧的灯光，我一直都很羡慕那些通电的地方，也想不通为什么我们家还只是在用蜡烛，连那种油灯之类的都没有。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看见外婆的身影从小路那边过来。

    开了门，我冲上去就抱着外婆哭，刚才一个人又怕又气，这会儿全都发|泄了出来。外婆从背包里拿出一些跳跳糖、面包之类的东西给我，我只是哭，也没接，外婆叹了口气说：“以后别和柳丫一起玩了。”没有解释，没有安慰，没有多说一句，只是一句严肃的命令。

    我听了更难受，坚决不依，转身就往外跑。外婆也没喊我，因为我没回头，也不知道外婆在干嘛，一路边哭边跑，到河边的时候眼泪早干了，心里只是气。当然也有点怕，不知道私闯小黑屋的后果是什么。虽然那时候人小，但心里隐约的能明白，这种“反客为主”“反咬一口”式的逃避。

    那时候村里只有两户人家里有洗衣机，大部分人还是来到河边一起洗的。很多少|女|妇人叽叽喳喳的凑在一处，不用躲很远就能听到好些我不知道的新鲜事儿。可今天太晚了，河边一个人也没有。换做现在，虽然比别的女生好点，敢在僻静的地方夜游，但心里到底是害怕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不觉已从村子东头走到西头。柳丫的家就在那边，我特想去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从前有两次我们从河边玩耍完回家，她拉住我往她家去，也是走了好一段路，来到一个孤零零的破院子附近，她家也和我家一样，没有紧挨着的街坊邻里，但比我和外婆山脚下的土房好多了，至少能看得见不远处的七八户人家。

    那次她没让我从正门进，绕到院子后面，比划了一下，意思是让我等着，别进来。她从后院墙角的一个小|洞爬了进去，不一会儿，用衣服兜着好些野梨、冷饭坨之类山里娃的野果零食，从那个小|洞里递给我，然后趴在洞|口笑嘻嘻的摆手让我回家。

    那两次都是她家没人的时候，想必家里人去走白事了。我们那里管参加、帮忙丧事叫“走白事”，说谁家老了人口，谁谁去走白事了，在我心里反而是很热闹的事儿，因为外婆和我从没参与过这种事，每次我也只有远远躲着偷看的份儿。

    这晚也一样，柳丫家的院门关着，墙头顶一圈都有好多碎玻璃，看着就是拒人于外的气势。从大门缝里瞧了半天，似乎有什么铃铛之类的东西在响，愈发好奇了，但绝不敢敲门，因为柳丫家的三个长辈都是很凶的，整个村子里的人说起来都摇头。

    想起那个后院的小|洞，二话不说就钻进去。发现里面是个小菜园子，对面的角落还有个猪圈。她们家已经是砖房了，而且是通了电的，但我从外面看到那排屋子后面的小窗里，透出来的仍是隐隐绰绰的火光，感觉非常神秘。

    蹑手蹑脚地走，抬头看看天，一弯月牙上面左右各两颗一大一小的星星，都带着点迷蒙亮光，组合起来像个俏皮的笑脸，可院子里的氛围是令人紧张的，幸而没有狗一类特别能叫唤的动物。越走近那几间屋子，铃铛声和一个苍老嗓音的念诵声就越清晰。

    我走到房子前面，看见院门紧闭，还用一个破木椅背靠门挡着。院子里有一堆快高到我脖子的土堆，不知道干嘛用的，还有几大捆树苗。快到窗根底下的时候，闻见一股草药的味道，像以前喝过的中药，只有离我最近的那间屋子的窗户里是有亮光的，好像还很热闹。

    虽然又脏又破的窗帘拉得很严密，我还是在窗帘角的一个破洞里，看到了里面的情况——屋子里不知道本来就是这样，还是临时搬空了，窗户正对面靠墙横放着一口棺材，还是没有上漆描画的那种，棺材盖中心放着一个什么东西被一块黑布罩着；

    【图7、棺材】

    屋子中间的地上，不知是床板还是门板，两大块破木板拼在一起，柳丫那个干瘦如柴的叔叔正光|着|屁|股，两肘撑着门板爬在那里前后动弹，刚开始我没看清，揉了揉眼才发现柳丫也一|丝|不|挂|地，被她叔叔压在下面！那是我第一次，一瞬间明白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一些事，并留下了心理阴影；

    柳丫的爸爸是个彪形大汉，也脱|尽了衣裤，腰上围着一圈兽皮之类的东西，双手举着一个木条钉的“丰”字形架子，柳丫那套破衣裤就被挂在上面；柳丫的爷爷左手拿着一个金灿灿的铜铃，右手里的柳条时不时从旁边的脸盆里蘸点水，用一种奇怪的“舞步”，一边绕着柳丫的爸爸转圈，一边用力抽打着木架上的衣服，口中还念念有词似念似唱的，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那种语言和音调，竟然是外婆经常教我唱那种怪歌时用的怪话！

    但也有不同，外婆教我唱的都是很优美的调子，柳丫的爷爷所吟诵的听上去让人不舒服。他平时戴着一顶破帽子，但此刻光着的脑袋上用红色的东西涂了一个很复杂的图案，因为出汗的关系，红色的汗水一道道流下来，弄得整个脑袋都是；上身也是什么都没穿，下|身也一样围着一个东西，但看上去像羽毛做的短裙，因为上面全都是一圈圈一层层看上去很漂亮的白色羽毛，围着腰的部分，是一条黑色的宽腰带，上面用彩线绣着漂亮的花纹。

    屋子里最亮的光源就是吊在梁上的煤油灯，旁边就有一个顺着电线垂下来的电灯泡，但它没被打开。柳丫的爷爷从左向右每转着抽打完三圈，就从装水的脸盆旁，一个小木匣子里拿出一些黄纸包着的草药，一小束一小束的，在一根短蜡上点着，把烧出来的草木纸灰放到旁边的一个大黑碗里，如此循环——所有这些过程，他都是紧闭着双眼的。

    柳丫像一只死猫般躺在那里，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整个场面让我害怕、压抑、难过。即使当时我恍悟了男人和女人是可以那样的，但他们当时做的事我非常不理解，直至今日今时，想起来也会心生寒意，如同一个久远而难忘的噩梦。

    屋子里就只有他们一家四口，我被他们的行为震住，在窗根下不敢动弹。正犹豫是多看一会儿，还是跑回去找外婆，只听屋顶传来“猫呜”一声非常凄厉的猫叫，然后一只大黄猫嗖的一下从上面跳下来，直奔那几捆树苗而去，不知躲到了哪儿，不见了踪影。我赶快从那个破洞又看了一眼，看屋子里的人什么动静，是不是发现了我。

    “哪个短寿的？给老子滚！”柳丫爷爷大喝一声，一转头，刚好精准地对着我偷看的那个破洞，这一看让我我当场就吓疯了——他的眼珠子不知道怎么翻上去的，眼睛里就只有白花花、圆鼓鼓的两团眼白！

    我拔腿就跑，哭都来不及，从后院的破洞爬出来的时候，都没听到他们开房门追出来的声音，大概是里面奇怪的事不能中断，或者柳丫爷爷以为就是猫。即便如此，我还是被鬼追似的，不带休息地往家里狂奔，快到山脚下的时候，看见外婆的身影正在小路口那边站着张望，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开声哭着扎到外婆怀里。

    大概是惊吓过度吧，我抽抽噎噎地根本说不清，外婆恢复了往日的和善，蹲在地上轻拍我的后背，让我先哭出来，哭完了再慢慢说。我们牵着手往家里走，我把晚上见到的所有事都跟外婆说了，她竟然么什么反应，反而摸着我的头笑着说：“傻丫头，别哭了，爸爸妈妈要回来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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