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卓冉 第017章:催眠

    柳丫的爸爸一直低着头，一堆肉山般跪在那里不发一言。在我的记忆中，外婆是不可能和他们家人有什么关联，但眼前这一幕真实得触手可及。

    “哟，瞧您这话儿说的，您接手那会儿，我上辈子的气儿还没咽呢。按说您二位是办事儿办老了的，也没我一个晚辈说话的份儿，可四十几年您才摸到个影儿，倘或那边儿横了心，只怕我有心说两句话替……”那个大姐姐还没说完，外婆就冷笑了一声。

    外婆换了腔调，用大姐姐那个地方的语言说：“物是人非事事休啊，如今只剩我一个寡老婆子，就算……”她抬手就给了那个大姐姐一大耳刮子，“就算我的人死绝了，再赔上我一条老命，也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印象中，外婆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更别提动手打人了。

    那大姐姐整张脸顿时都红了，又是惊恐又是气愤的表情，眼睛一转，竟然恶狠狠地看着我这边！我想起老穆以前跟我聊天，说他小时候有三件事，留下了心理阴影：其一是聊斋里的画皮，说那王生在窗外偷看，见翠色狞鬼把人皮铺在床上描画；其二是风|月|宝|鉴|正|反|面中，招手的王熙凤和骷髅无限切换的画面；其三就是老穆小时候看的一出家乡戏叫《情探》，剧情他早就忘了，但记得看完之后回家，晚上做梦，梦见那个浓墨重彩的女人，用水袖勾住自己的脖子。

    从前他跟我分享这些，我也只是当做故事来听。但眼前这个大姐姐，被我外婆扇了一巴掌之后，我觉得她那张脸，比老穆说过的三种鬼，都要可怕。虽然她穿着当地村姑那种单调而俭朴的衣服，可一看面皮神态就不是山里长大的人。二十五六的姑娘，再厉害也只是“聪明”，最多也是有点心机。印象中这样的女生，大多都是眼角眉梢透着妩媚的刀马旦脸，被人识破用心后，也只是有种距离感，不至于令人觉得汗毛倒竖。

    可这个大姐姐的眉眼口鼻是很温婉、圆润的，带着一丝丝的俏丽。那种妩媚感是全身散发的一种气质，和五官细节衣服妆扮无关。但她的眼神、表情背后，似乎藏着一个在地府里忍受了几世几劫酷刑的冤魂。

    我爬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不确定她是否看到我了，她的视线是在我的头顶，就好像我的上面有她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小心翼翼抬头，看见树叶缝隙之上，墨黑的夜空中，大片大片血红色的云团快速移动。意识又清醒了点，噢！我是在邬姨的酒楼里，可眼前的地方，却又明明是在马虎洞外。

    不知怎么的，天上突然下起了暴雨，我耳朵也像罩着什么东西那样，听不清外婆和他们后面的对话。一个晴天霹雳之后，眼前竟成了洪水一般，我心里惊恐，却也没敢动弹，两臂环撑在地上，把脸埋进去，心里很清醒地想着“快点醒来！快点醒来！”。

    一瞬间，四周又安静了，我听见滴滴答答的滴水声。睁开眼，仍是在半梦半醒的记忆幻境里。此刻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一个山洞，很快我意识到自己是在以前从来没机会、也没胆量进去过的马虎洞里！

    我不明白这个山洞本来就这么大，还是在大山洞中又有个小山洞，身上只觉得寒冷，看看自己的身体、衣服，又变成了小时候的模样，心里迷迷糊糊的。这时我好像又回到了看见红色大纸伞的那个世界，整个空间里充斥着无边的黑暗和浓雾，但我能看清我周遭的山洞，这种视觉感受非常奇怪、压抑。

    往前走了一段，见前面有两个人影，我心里有种亲切感，马上就往那边走。走到跟前时，我看见自己的爸爸和妈妈，竟然面对面地坐在那里，心里又是一阵酸楚难过，他们闭着眼睛，像是死了一样，脸上的皮肤都是铁青铁青的，带着隐隐的黑色，一动也不动，闭着眼，静静坐在这个黑暗的山洞里。

    但我并不害怕，只是莫名的悲伤，伸手去摸我妈妈的脸……“别动！”突然外婆在我刚才站着的地方喊了我一声。我一转头，看见外婆就在我们小时候住的破土房门外，而我这一边又是在半个山洞里。外婆笑呵呵地对我招手说：“回来，快回来。”

    我当然最听外婆的话，来不及多想就转身向她那边走去，可被一种悲凉的感觉和念头牵动着，不自觉地往后看。爸爸和妈妈不见了，在那个山洞最里面的地方，靠岩壁的位置，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个黑影，像是一团黑雾，又像是个人的身影，似乎静悄悄的坐在那里看着我，可“它”脖子以上的部位，整个脑袋下面是椭圆的，上面是尖尖的，整个人看上去像个大葫芦！这……好像在哪里见过？！我突然感觉到万分惊悚，身后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一转身，柳丫那张黑猫般的脸几乎碰到了鼻尖！

    “大福！大福！”我不由自主地一边大声叫，一边大口地喘着气，完全醒了过来。我还是在邬姨的五角凉亭里，邬姨身后小男孩的黑影不见了，窗外下着暴雨的天空也转晴了，刺眼的阳光透过厚重窗帘之间的缝隙，刚好照在我和邬姨之间，那张矮几正中的赤红姥瓮上。

    邬姨低着头，覆颊的长发之间露出窄窄的脸，手里还拿着那根小木槌，但之前的阴森恐惧感荡然无存——我发现她紧闭着的眼睛正在流泪。

    “邬姨，邬姨，”我轻轻叫了她两声，“我刚才怎么了？”我这才感觉到冷，房间里温度依然很低，我胸前身后都湿了，我猜刚才应该是被她催眠了。

    邬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用纱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原来是这样啊。”

    “你……你也梦……看见了？”我思索梦中的情景，心生疑惑：“我不记得小时候有过这些事儿，可刚才在梦里，明明又是很真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本来以为，你前几天中的喑毒是第一次。没想到你十几年前，早就中了妄毒。这是他方‘外五行客’的……芳仪既然没跟你说过，我也不方便说太多，以后因缘成熟了，你自己会知道的。”邬姨看上去很疲惫。

    “邬姨，您别这样啊，我大老远跑来，我朋友不知道遇上什么事儿了，现在我自己也被一堆怪事儿缠住，既然您和我外婆认识，无论如何也得帮帮我，这样含含糊糊的，我从开始到现在，一点儿也摸不着头脑。您帮帮我成么？”这些话，应该是见到邬姨之后，我说得最诚恳的话了。从梦中醒来之后，我莫名的，对“住”在刘悦琳身体里的邬姨，消除了之前的戒备与畏惧。“再说，我也是悦琳的好……”

    邬姨咳了一下，挥手打断我：“你会错意了。每个人累世累劫的遭遇不同，结缘的众生不同，那所想所见所生出的因缘也不同。有些众生，可能在你的眼中是人，而在我的眼中是妖邪、是鬼魅，但在一些成就者的眼里，可能就与琉璃白莲无异，所见之态、所处之境各自不同，总归是从心而生。这些事我有心帮忙，但大关键上也无能为力，只能靠你自己。”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还有我那个朋友，福熙，他从上次在珠|峰出事之后，就成了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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