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宋卷灵来到经常去的孤儿院,安娜在树底下教小朋友学手语,精灵的嬉笑声宛若潺潺流水流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宋卷灵在教室里教小朋友绘画,桌子上的宣纸上画着各种图案,她拿着画笔认真入微的模样宁静极了。
妈妈走后便是安娜掌管这间孤儿院,因为从小接触一些残疾儿童所以安娜的手语和唇语样样精通,卷灵的手语都是她教的。
“卷灵,你真应该多出来走走,别老是对着电脑,不仅眼睛视力差了也皮肤也差了。”午餐过后,安娜端着一盘水果沙拉过来。
卷灵边吃着水果沙拉轻颔首。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呢?”
『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看那天韩老板听见说你跟别人走了的时候那面色瞬间苍白,你还确定没有什么好说的?”
宋卷灵耸肩,但是那天晚上苏以琰说的话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蹦出来她脑海,泛起心里的一阵酸楚。
“卷灵,想什么呢!”安娜伸手在她眼前一挥:“面色怎么那么苍白。”
宋卷灵回过神,装着若无其事拿起桌上的水杯,心里的余悸却久久不能漾去。
“对了,卷灵,待会我要去购一些孤儿院的日常用品回来,你打电话给韩老板让他来接你吧。”
每次来孤儿院韩涣希总是吩咐安娜一定亲自将她送回去,而每每韩涣希对于吩咐安娜送卷灵回去这件事都乐此不疲似的,安娜都已经听得耳朵出茧了,这次她没有时间送她回去更不能让她独自回去。
宋卷灵倒觉得没什么大碍『不用那么麻烦了,又不是不知道回去。』
“谁不知道他韩涣希把你保护得像温室里的花朵啊?”
宋卷灵笑而不应。
人生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对于下一秒能遇见却永不能预见。
最没有想过的事情是居然能在孤儿院门口看见黎繁。
一身深蓝色剪裁得体的西装,高挺的身姿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而他站在那里仿佛等候了很久一般。
四目相视宋卷灵顿住了脚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里微风扫落叶,斑驳的阳光晒着周遭的一切。
黎繁半眯着眼,嘴角轻轻牵起:“总算出来了!”
“好久不见。”黎繁缓步走过去她面前,高大颀长的身子笼罩了她身上的阳光,投下来一片阴影。
宋卷灵抬眸看着他,看似简单的问候,轻微的声音,一张俊美的脸蛋上却没有一丝表情,眉宇却还透露着微微的不解与纠结,褐色的眼眸充着血丝,看着挺疲惫的模样。
“有空聊聊吗?”黎繁顿了顿,嘴角牵起一抹笑容,语气轻佻:“韩夫人是吗?”
韩夫人这三个字略微刺耳,宋卷灵虽是心里不好受却也无可奈何,秀眉拧紧,眼眸清冷直直的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我也没有什么闲工夫,就近原则吧。”声音不带任何温度,冰冷无感。
宋卷灵从未见过他这副表情和语气,仿佛宋卷灵是欠了他的情债,实在叫人心里不好受。而且他苏以琰不是说不想再见到她了吗?那为什么过了几天还要叫黎繁不远万里前来?
来者不善,这是宋卷灵心头的第一想法。
两人来到阿姆斯特丹街边的咖啡店,对面是一条穿过半个城市的小河,一把把灰色遮阳伞点缀在岸边,氛围安静优美,两人刚坐下来服务员便来问要喝点什么,黎繁看着对面的宋卷灵,目光落在她右手无名指的晶莹戒指上,薄唇轻启:“一杯美式咖啡,给这位女士来一杯香草拿铁。”
和苏以琰一样不约而同的冷漠气质,让宋卷灵坐立不安。
“没想到你还真的活着。”黎繁慵懒的靠在椅背,眯着眼,仿佛在打量一个陌生女人,声音轻飘,似在说着一件很无关紧要的事情。
宋卷灵当年就应该要知道纸是保不住火的,事到如今,他们爱怎么想也随他们了,她无力解释,更没有任何必要解释。
“要找你还真难啊,若不是安娜找人蹲在你家别墅恐怕是一辈子也无缘相见吧?”满满带着酸酸的讽刺语气,空气仿佛都弥漫着酸溜的味道。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他嘴角牵起一丝邪魅:“金屋藏娇啊?”
宋卷灵倔强的眼眸直直看着他,桌子下面的手掌紧紧抓住衣角。
黎繁脸上的笑容略邪恶,修长的手指随意摩挲着下巴,动作散漫销魂。
宋卷灵一时间受不了他这样的打量,别开眼不去看他,如此一来,他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不过,实在是想不到你居然能有这样的手段,唉,果然柔弱的女生身体里都潜藏着巨大的能量。”
黎繁脸上的笑意忽然消失,面无表情宛如刚才相遇时的模样:“其实,我骨子里一点也不想你过得好,你和以琰在一起不过才两年时间却留给了他四年漫长无休止的折磨,当然,依照他的性子,未来四十年应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对,你是过得滋润了,没有挥手没有带走一片云彩唯独带走了他的心。”他忽而干笑两声,无奈且冷漠:“像个傻子一样思念一个死人四年,结果呢?她跑到国外和别人长相厮守了。”
干笑声很刺耳,宋卷灵的心脏像被人撕咬一般疼痛,她承认,这件事情她是做得不好,但是她当时又有什么办法?她那时失去了语言能力,说没有自卑的心理那是不可能的,本来苏以琰的母亲就不看好她,她又何必自取羞辱,而母亲原先也不希望他们两个在一起,既然是这样,她也只有逃离了。
静静地离开难道也是一种错吗?
如果是错,现在也受到了惩罚吧?
“宋卷灵,你怎么可以那么狠心?把事情做得悄无声息,掩人耳目。那么偷天换日的情节你居然也能做得出来。你知道这几年苏以琰是怎么样过来的吗?”
“我知道,对于他的生活也许你一点兴趣也没有,我也不想说出来他这几年各种狼狈不堪的种种,既然事情已经于事无补我也不会强扭什么。”
“我飞十几个小时过来荷兰也只不过是想看看你到底涅磐重生成什么样了,还是那样子嘛,没有三头六臂,没有多漂亮,就是搞不懂你到底哪里吸引苏以琰了?”
黎繁无奈自嘲地望了望蓝白相间的天空,声音低沉:“我本来在心底已经酝酿好的台词怎么一看见你就骂不出来了呢?”
四目相视,他褐色的眸子里满是不理解与猜不透。
“也对,我不能野蛮到去欺负一个失去了语言能力的人。”
“唉,一个人的对话实在无聊。”黎繁将目光瞟向别处三秒再看向她:“你爱他吗?”
你爱他吗?
他是指谁呢?应该不会无聊到问她爱不爱韩涣希吧?
只是爱又怎么样呢,一切不可能破镜重圆不可能回到原点。
不爱又怎么样呢?现在这样的生活不是很好吗?互不干扰。
黎繁知道,自然不可能从她口中听见什么话,只是他想对着她把事情说出来。
“对了,这几年有没有回国?”
宋卷灵微摇头。
“那就是没有去看过你母亲了?事到如今我们也不想去纠结在你母亲墓碑旁边的人是谁,只是,你真的过意得去吗?不想见到苏以琰也总得去看看你母亲吧?有什么理由非得要来荷兰呢?”
沉默半响,他叹息一声:“我也累了,不想再说什么了,事情就到这里为止吧。”
宋卷灵看着他,他正看着远处的风景发愣,侧脸略忧伤无奈。
这话的意思是说她可以走了,只是,她的脚好像不听使唤,一时间就愣在那里了。
而黎繁好像就知道她没有走似的,语气平淡似自言自语:“他出了一场车祸你知道吗?”
宋卷灵愕然抬眼看他,苏以琰出了车祸?
“在刚遇见你那天。”
闻言,宋卷灵整个悬着的心都落了回去,紧绷的弦都松懈下来,这黎繁,没事干嘛说话还停顿吓人。
“伤势虽然不严重,可是他却颓废了两天,两天没有进食,躺在医院的病床像个植物人似的,我看了既心疼又狂躁,好像一切回到了四年前得知你死了的那段时间里。”
“宋卷灵。”低沉的嗓音忽然染上了悲呛:“我真害怕他会这样一辈子。”
宋卷灵忽而感觉全身上下都寒冷无力着,好像阵阵阴风从她身上飕飕而过。
“前几天,他打电话过来,喝得烂醉却一直念叨着你,说什么怎么可以打你,可以可以打你,怎么可以打你,一直重复这句话不知道有多少遍。他说他恨你,恨不得把你囚禁起来一直盯着你,可是他又不想见到你,一看见你的头发就好像能看见那个男人抚摸的场景,看见你的一切都能想到那个男人。他嫉妒,嫉妒得发狂,却又无可奈何,他说他真想去做点什么蠢事,哪怕和那个男人同归于尽。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狼狈的苏以琰,整个人像疯了一样,也许他就是疯了。四年前好不容易让他从一蹶不振的情况下振作起来一遇见你一起又瓦解溃不成军,和我打着电话却踉踉跄跄的掉进河里。”黎繁干笑笑声:“换作从前我一定笑话他一辈子,可是那一刻我却咽不出一句话。”
黎繁叹息一声:“在水里浸泡了半个小时差点连命都丢了,现在不知道严不严重,我还没有去看,也不敢去看他,真害怕我会控制不住把他提起来。”忽而他无奈的讥笑:“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有什么用吗?呵呵。”
宋卷灵怔怔地看着他,全身上下都不安躁动,整颗心都因为他喝醉了掉进了河里这件事狠狠牵动着。
她忍不住想要关心他,真的是忍不住。
羊角村那里虽然河多,会喝醉酒掉下去的没有几个吧?再说了他会游泳怎么会差点失去性命呢?
“宋卷灵,既然你已经结婚了以后就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了好吗?他很爱你,禁不住你出现过后的诱惑。”低低的祈求声传来让宋卷灵恍惚起来。
他很爱她?怎么可能呢,他还说他这辈子都不想见到她,还说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遇见了她。
“他虽然已经痛苦了四年想必也不会介意以后的四十年。只是你应该知道,之前的四年和以后的四十年痛苦的原因是不一样的。”
之前痛苦是因为这个世界没有了你,今后痛苦是因为这个世界虽然有你却不能拥抱你。
用四年的时间去消磨失去你的痛苦,用四十年的时间来消磨必需遗忘你的痛苦。
“宋卷灵,我说不出很高兴你还活着这句话,因为,这就意味着苏以琰要注定孤寂一生。”
宋卷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回去的,明明没有做什么事情却全身无力,心力交瘁。
晚餐时姚文清端上来三菜一汤,宋卷灵没有胃口,三三两两吃了几口。
“多喝些汤吧。”韩涣希见她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便给她盛了一碗鱼汤。
宋卷灵抬眸看着他,总觉得心虚似的,说不出来原因,她之前觉得没有感情建立起来的关系就是在亵渎’爱情'这两个字,可如今她就是在做‘亵渎爱情'这四个字的人。
韩涣希对上她黯然的眼眸,愣了一秒:“怎么了?不舒服?”
宋卷灵拧眉轻晃首,她整颗心都不在这个屋里,思绪什么的乱得一塌糊涂,满脑子都是下午时黎繁侧着脸说的话。
晚餐草草结束,宋卷灵回到房间,拖着疲惫的身子泡了好久的热水澡,浴室里氤氲着雾气,宛若云层般迷幻,宋卷灵将头靠在浴缸沿,闭着眼在恍惚中做了一个梦,一觉惊醒,睁眼松了一口大气。
她梦见醉醺醺苏以琰跌入河里。
从浴室出来,宋卷灵走到露天阳台上,抬眼看着不远处深紫色的夜空,黑压压一片不见一点星光,难得今天有个大太阳居然晚上没有星光。
偶尔一阵泛着香甜的空气吹来,宋卷灵将手肘撑在栏杆上,闭上眼睛感受微风佛面。
忽然,背脊处感受到一片温热,一股沐浴后的清香味将她重重包裹,她瞬间清醒,睁眼扭头看去,果然是韩涣希将胸膛贴在她背后,双手撑在了她的手臂两侧,深色的瞳孔漾着笑意:“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