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花落龙 第三节 道士择徒儿 碎壶认大哥

    云霞明空,白鹤双飞。

    荒丘砾石中散布着零星的灌木,山路逶迤无尽。一位中年男子独行而来,高瘦匀称,朗目高鼻,身穿青色棉袍,腰系丝绦,束发染尘,背负三尺剑,肩上挂着灰布褡包。忽而驻足,整理了下大袖,目视着前方集镇,凝神聚意,逐渐眼前显现出淡彩烟气,人烟聚集之处,腾腾雾霭,斑驳陆离。

    细观一番,念叨:

    “此处气色驳杂,却有一线纯青,纤弱不散。应与我有缘。”

    舒眉展眼,向集镇信步而去。

    镇口立着一块石碑,直视而过,上书“牛山镇”。步入集镇,东西向的街道,一条碎石路宽约四五步,街边店铺皆为石壁青瓦,行人过客转悠其间。路过布庄时,瞧见孩童穿的棉袄暖鞋,心生感应,寻思着,与我有缘者应是幼童,遂了买下。又行百步,有一胡同,寻气而入。

    穿过胡同,近处山上矮松稀落,山腰处有一石庙,四处空荡荡,石影相依。定目望去,观得一缕青色毫光晶莹,忽明忽暗,隐约间,若游龙腾蛇,若回翔玄鸟,若沙罗披帛,转圜上升,激荡着驳杂之间。

    缓步走进石庙,碎石台阶,青石贡台,泥塑土地神,拐角处铺了些稻草,却空无一人。转而步入庙后,余辉刻出风蚀岩壁,苍藤直攀而上,皱裂紧密的根茎上倚靠着一个男孩。弱小的身躯裹着肥大的棉袄,油腻的藏蓝色面子上满是泥渍,残破处,吐露出尘土浸染的棉絮,乱发上沾着枯叶的碎屑,这会正在伏膝而息。

    觉得有人来,抬首张望。此小儿,也就**岁不过龆年,消瘦的脸上满是污垢,但遮掩不住稚气,睡意蒙蒙的眼中透着灵韵。随即问道:

    “孩子,就你一个人吗?”“叫什么名字呀?”“还记得家住哪里?”。。。

    询问了一会,小儿一声不吭,顿然微叹一声,踱步走上前来,席地而坐。取出褡包中的烙饼,撕了一块,递了过去。小儿接过烙饼,大口地吃着,不时抬起头,面露着嬉笑,饱含感激之情。吃了还剩下小半块时,随手将余下烙饼揣入怀中,站立躬身说道:

    “我就一人,没有名字。”

    “嗯,我是冯士,也孤身一人,在道观待了些年月,你就称呼我道长吧。”

    “见过道长。”

    小儿躬身再拜,冯道长点头示意,继续说道:

    “我见你孤苦无依,而我身边又缺一位童子,你可愿意跟随我?”

    油然升起亲近之意,小儿跪下大拜,激动地说道:

    “我愿跟随!”

    “既然如此,你就做我的童子,我先给你取个称呼。你我相遇有缘,见你依藤而息,藤蔓虽已枯萎,可根茎其色之中蕴藏青色,生机不止,就叫青藤吧。”

    青藤欢喜道:“青藤。。。谢道长!”

    冯道长拂袖而起,说道:“你随我来。”

    青藤雀跃上前,抱起褡包捧在手中,紧随着道长离去。

    悠然走到客栈时,天色已经昏黑,街上烛炬相映,路人形影寥寥。高挂的灯笼,散射出柔和的光晕,映红的匾额上浓墨书写着“来福客栈”四个大字,青藤跟随道长身后,缓缓步入。厅堂中,摆放着几套桌凳,陈旧的柜台上点着油灯,单手撑着脑袋的老者,无聊地摆弄着算盘。

    老者见有人进来,推开算盘,起身招呼道:

    “客官,住店?”

    “嗯,一间客房。”

    问了来由称谓,老者翻出厚簿,随手记了些。

    “客官,随我来。”

    道长取出散碎银子,老者上前接下,带至后院北首石屋内,掌灯侧身,问道:

    “客官,还有什么吩咐,是否上些酒菜?”

    “上些酒菜,备好热水,带我的童子去洗洗。”

    道长吩咐完,老者看了一眼青藤,应了一声好,点亮烛台后,转身离去。冯道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旋即落座,拿起茶壶晃了晃,然后放下,整理起了衣袖。青藤忽而快步走至桌前,放下了褡包,顺手抄起茶壶,傻笑了几声,一转身就跑出客房。

    青藤只觉着充满了活力,飞奔至柜台前,对着老者龇牙一笑,兴奋地问道:

    “老人家,有茶水吗?”

    “哦,放这里吧,过会让伙计送过去。”

    “不麻烦了,我自己来。”

    眼中的希望凝固了笑容,紧握着茶壶期待着。老者看着他,顺手指了指方向,随口说道:

    “你去院中东南角厨房里,问伙计。”

    “好的,谢谢老伯。”

    厨房中,年轻瘦小的伙计正在准备酒菜,突然蹦出来个小乞丐,吓了伙计一跳,急道:

    “你。。。你,要饭的!”“怎跑进来的!出去—”

    伙计丢下手头的活,一冲而至,吓得青藤急忙后退,门槛一绊,倒仰在院中。

    “哐啷!”褐红色陶壶应声而碎,右手紧握的壶把上带着小半壶身,壶盖滚出一步有余。翻身弹起,左手抓起壶嘴,一屁股放赖坐在地,捧起壶盖,愣住了。

    道长察觉到院中的动静,离开了客房,缓步走了过来,看了下残破的陶壶,问道:

    “没伤着吧?”

    青藤顿觉心中委屈,潸然泪下,呜咽着哭泣道:

    “只是。。。呜。。。茶壶。。。道长。。。”

    越哭越伤心,渐而伏地痛哭,声声入耳,如针蛰心。

    伙计愣愣地看着,哭声回荡整个客栈,扰得客人纷纷探出观看。老者听得后,也慌忙赶了过来,看了一下,望着伙计说道:

    “陆丁,你去打壶茶水过来。”

    话音未落,一道冰冷的声音穿入耳中:

    “我的道童,怎会摔在地上?”

    老者应声苦起了脸,作揖赔礼。

    道长丝毫没有理会,看着幼小的身体,搐动起伏,顿感偎依之意,叹息道:

    “哎,哭出来吧,有委屈,都哭出来吧。。。”

    老者没辙了,只好半蹲下来,不停地安慰青藤。

    不过片刻,陆丁提着茶壶,急慌慌地跑到跟前。老者瞪了他一眼,心中一怵,急忙说道:

    “我不知道是道长的童子,也吓了我一跳。。。还是他自己摔倒的。”

    “看你干的事情,去,给道长他们赔罪。”

    “对不起,我真不知道。。。”

    陆丁看着面无表情的道长,忽感汗毛竖立,言语一滞,扭着头对青藤小声道:

    “是我的错,把你吓到了。”


    青藤听到道歉,诧异间不哭了,感觉也是有点疲乏,更不知为何伤心。此刻,心中空空的,没了念头,只是发着呆不做任何思量。

    陆丁瞧这情形,不禁皱起了眉头,小声说道:

    “王掌柜,这个是怎么了,是不是哭傻了。”

    “你这个小子,不能问明白吗,慌个什么劲,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我不是想早点忙完,在说。。。”

    一声冷哼骤然响起,紧接着听到老者地斥道:

    “臭小子,你还说,再说就去刷茅坑。懂了吗—”

    也只好耷拉着脑袋瞅着青藤,心想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而抬头,一望向掌柜,就看到瞪着的眼珠,赶紧低头瞄着。

    王掌柜一边数落着,一边哄哄,不时看着道长,胡乱念叨一通,千万别真的吓伤了魂魄,是不是要叫叫魂呢,这个叫魂也需要能亲近的人呀。

    慢慢抬起头的青藤,眼泪混着污垢,摸了个大花脸,似浓墨涂抹,淋漓满面,双眼缀满了余泪,却已不见哀伤之色,猛吸了一口气,说道:

    “道长,我不哭了。”“我不怪你,我能喊你陆大哥吗?”

    陆丁一愣,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看着仰头冲着自己的花脸,忍不住,噗嗤一笑,而后,掩腹大笑。

    青藤望向道长,也是暗笑不止,挠了挠后脑勺,对着陆丁说:

    “怎么了,陆大哥,有什么好笑的。”

    强忍笑容的陆丁,揉着腹部,长呼一口气,晃晃脑袋,提起茶壶说道:

    “没什么,这是你要的茶水。”

    “噢,谢谢陆大哥。”

    “别客气,待会烧好了洗澡水,我喊你。”

    青藤接过茶壶,道了声好,谢过王掌柜后,随道长一起回了客房。

    进入屋内,先到好了茶水,然后乖巧地站立一旁。道长则正襟危坐,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说道:

    “疼不疼,还伤心么?”

    “不疼了,就是想到还会伤心。”

    “我问你,碗里是什么。”

    “茶水。”

    “知道是何滋味吗?”

    “不知。”

    “既然不知,就尝尝是何滋味。”

    青藤抱着碗喝了一口,顿觉苦涩,挤着五官咽了下去,呼道:

    “道长,好苦呀。”

    “细细体会,感觉如何?”

    片刻,青藤眼睛一亮,欢喜地说道:

    “知道了,喝到嘴里很苦,过会就不苦了,还有就是有点甜。”

    “这就是苦尽甘来,不吃的苦,怎么会有甜,不体会怎会知晓。尔后,你需守持本心,用心体会,知所必行,定有所得。”

    “记住了。”

    冯道长点了点头,又询问了些来由,青藤自记事起,就跟着爷爷、娘亲和姑姑,也不知姓名,只是如此称呼,唤青藤为娃娃。一直四处奔波,难得在一处滞留年许,前不久在附近的城中,盘了一间客栈。

    一天夜里,爷爷带着他来到一处破庙,交代说天明不来接他,就赶紧走,别回去了,说完头也不回就匆匆离去,丢下他一人失声嚎呼。第二天,等到日上三竿,也没见到有人来,心中只想回家,就寻了过去。远远看去,已经没了客栈,剩下一片废墟。

    听围观的人谈扯,昨夜大火都烧光了,家人也都没了。傻看了半天后,失魂落魄地在城中游荡,饿了就乞食,困了就回破庙里睡觉。就这样,过了数月,自个跟随来往商旅的车队,走了约两日来到这里,在此已待了十几日。

    正说着,陆丁在屋外敲门招呼着,洗澡水准备好了。道长取出衣物暖鞋,递至青藤手中。注视着捧在双手中的崭新衣物,不由得眼中又蓄积起泪珠,似叶中凝露,烁烁烛光,溜转辉映不止;微颤着,抿着嘴,忍住不让眼泪滚落。道长见状,咳了声,微笑着示意,还要吃茶吗。青藤会意一笑,躬身一拜,便跟随着去沐浴更衣。

    刚开始,陆丁还是有点尴尬,暗自想着,谁知道这个小乞丐是道长的童子,当时黑洞洞的,也没吱声就突然冒出来,还真被吓得心惊肉跳,也没地方讲理,算我倒霉!不过刚才摔得也不轻,哭得那么大动静,我也被掌柜训斥了几句,将就着两清吧。看这个孩童也没有家,蛮可怜的,现在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这个时候青藤放下了衣物,喜滋滋地道了声谢,陆丁回过神来,嘿嘿一笑,打开了话匣子,两人边说边笑,嬉闹了起来。

    穿好衣物,青藤抚摸着柔软的水青色棉袍,时而打量身前身后,时而端详腰间丝带,时而瞧着合脚的暖鞋,满心欢喜。陆丁也在细细瞧着,乌亮的头发自然垂下,温润的脸上,秀眉一似浓笔划过,飞入双鬓,凤眼明眸,一如清泉碧透,灵光隐现,淡淡发白的嘴唇,让人不由得心生怜爱。脱口赞道:

    “还真好看,我要是道长的话,也会选你做童子。”

    “我可不敢做你的童子。”

    “那不是你慌慌张张地蹦出来,吓了我一跳嘛。”

    青藤喜眉笑眼地施礼道:

    “是我鲁莽,对不起。”

    “别说的那么老气,你喊我陆大哥,就算是兄弟了,咱们之间也没必要这么客气。”

    “呵呵,好的,哪我走了。”

    “去吧。。。对了,等一下。”

    陆丁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有几块糕点,是自个留做宵夜的。塞到青藤手中,说道:

    “拿着,我自己做的,味道还不错,给你尝尝。”

    “恩,谢谢,陆大哥。”

    “不是说了别客气嘛,快去吧,给道长看看,好个俊俏的童子。”

    笑容满面的青藤点了点头,大步跑到客房门前,平复了下气息,缓步走进屋中,随手关门,站在一边。道长打量了一下,心中也暗赞,好个童子,说道:

    “坐下吃饭吧。”

    “是,道长。”

    桌上摆着两盘菜一碟馒头一壶酒,看到酱牛肉,口水不自主地流出,吞咽了一口。望着道长到了杯酒,一饮而尽后,也拿起馒头吃了起来。吃了几片熟烂适中的牛肉后,夹起一筷子白菜放入嘴中,酸酸脆脆,微辣留香,大赞道好吃,不时的嚷着让道长多吃点。虽然略微有点辣,可对于一个孩子,却是很刺激味蕾,辣的青藤眼中含着泪水,吸拉着口水,仍然止不住品尝带来刺疼后的愉悦。

    道长静静的看着,先前青藤讲诉的身世,竟然对其来由姓氏一无所知,试想一下,何人的母亲和爷爷会只字不提呢?再则,深夜厮杀为何官府没有介入?而更为奇怪的是青藤的爷爷是如何知晓,并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一个娃娃送出去的呢?

    这一番推敲,可以确定并非简单的仇家追杀,遂运起神瞳端详起来,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微光,指间结印,嘴唇蠕动,观气望骨,推敲因果。转眼间,脸上泛起惊异之色,不由得想到了什么事情,蹙起眉头,微叹息。

    饱餐一顿后,舔了舔唇角的油渍,看到道长已酒足饭饱,恭敬地到了碗茶水,说道:

    “收我做了童子,还起了名字,青藤一定好好听话。”

    “嗯,从明日起,便教你读书认字,锻炼筋骨。”

    青藤兴奋的点着头,似林间雀鸟,欢鸣花果的芳香,阳光下戏舞枝头,只待随风展翅,憧憬着来日的时光。道长含着笑意,看了一会,让青藤早点去休息,待熟睡之后,背负青锋徐徐走到院中。

    望着夜空,忽蹬地而起,气流卷动尘土激扬舞动。飞跃至百丈空中,双手结印置于胸前,青锋闪出剑鞘,画出一线弧光,闪烁之间一变丈许,游至身下轻轻托起,收势立于剑脊之上。月寒拂面,神色凝重,衣衫乍响化作流星而去。



第三节 道士择徒儿 碎壶认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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