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厄天使 第25 章 沦落街头

    楚山本来不打算进柳坞这个家,但他想亲身体验一下楚家对他的态度。

    严格意义上讲,柳坞确实不是自己的家。但自己既然占据了原楚山这副皮囊,从人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上溯源,柳坞楚家确实是自己的血肉之源,有着难以分割的联系。按理说,这种亲缘关系总不能“当面我的妈,背后他妈的”吧,更不能互相仇视及残杀吧!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怜人子心,都是世上弥足珍贵的情感,也是生命至上的需求……

    楚山边走边想,很快走近柳坞。大门紧关着,内侧两旁站着两个保安,眼睛像看门狗似的发着幽光。楚山走上去亮明身份,保安的脸色反倒雪上加霜了。如果仅是个叫花子,挥手喊声“走开”了事,既然他自己声称二公子,那还得增添厌恶的表情,恨不得拽起大腿像掷铁饼似的把他扔得远远的。

    这时,一辆保时捷由外驶来,停在了大门口。车窗玻璃缓缓摇下,露出一张老k脸,白皙、漠然,像孤零零贴在某处的一块瓷砖。不用说,这就是楚天獒,别人没有那种摧枯拉朽的气场,尽管他本身已经步入老朽。毕竟是原楚山的父亲,脸上布散点笑容也不浪费成本,怎么也应该先礼一下,于是,楚山含笑向车旁走来。楚山一边走一边把车窗里的那张老脸与自己顶着的这张进行比对,看看是不是连相,以确定别人是不是往这个家族的基因里撒过尿。还没等楚山看清岁月究竟往那张老脸上堆积了多少屎尿,车窗玻璃缓缓升起,保时捷毫无声响地驶进了大门,随即,大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楚山向院内扫了一眼,转身时心里嘀咕了一句,“总有一天老子让你管我叫爹!”

    漫步在大街上,置身在这繁华的都市间,楚山虽不像刘姥姥进大观园那样老帽,也有耳目一新的奥特。自从来到这个世上,这些天都闷在室内看书养病了,还真没好好看看这世上风光。书上说现代城市是钢筋水泥的森林,这个森林也确实很壮观的,高大巍峨的楼群鳞次栉比,宽阔平坦的道路纵横交错,汽车川流不息,人群熙熙攘攘,一派繁荣兴旺的景象。不过,人们既然把城市说成森林,尽管是钢筋水泥的,肯定通行的也是森林法则吧,森林可是动物们相互厮杀的猎场,可要小心,别让人给猎了。

    黄昏像狐狸似的潜入这个国度,楚山信步走进一个街角公园。无产阶级以一种漠然的方式占领了公园每个角落,而有产阶级此刻不是在家里数钱就是在什么会馆消费才感觉更能接近天堂。下棋甩牌、练剑耍标、遛狗逗鸟等各色人等应有尽有,他们麻而不木,呆而不滞地在绕行着疾病、苦闷、贫穷等一些东西,在这里摆起了一片喧嚣的“清明上河图”。

    公园一面临街,三面环着商店、饭店、露天市场,让公园成了过站中心。踱步的闲坐的人们看着那些跳舞练身的大波御女、秀腿萝莉,肉诱像吹过来的柔风一样难挡,尽管他们午饭也有肉。

    坐在一条石凳上的楚山,看着这一切,感觉这个世界要比他来的那个世界热闹得多发达得多,女人也开放得多。但此刻,这些已经勾不起楚山兴趣,他感觉肚子饿已经多时了。本来离开家前悲情满满,就没有咽下多少东西,这天都快黑了,能不饿吗!

    爱默生说,生活也包括人一整天内的所思所想。如果是这样,那么楚山的生活就只是一个胃或一截大肠,因为他此刻满脑袋想的都是吃的。造成这种状态的原因很简单,仅仅是因为他身上蹦子皆无。

    寒山石少时讨过饭。在那世讨饭不像这世伸手接钞票,那时是端碗接残羹,所以讨饭时就没使用过钱。后来给大户人家扛活做工,东家只管吃穿不给工钱,因此也没见过钱。再后来跟着师傅学艺也不用花钱。出师后一举成名天下知,有了跟班的经纪人,也不需要碰钱。这样看来,现在作为楚山的他,对钱几乎就没有概念。到此刻他才后悔临走时应该掏掏原楚山那些破烂衣服的口袋,这小子再不堪,怎么也会落下个块八角毛八七的吧!

    幸好有那天做项链时多做出来的云石花,像女娲娘娘补天时没有用上的、被扔在大荒山青埂峰上的那块石头,正在口袋里自爱自怜呢。楚山拿出一枚,来到煎饼果子的小摊旁,像镰刀换斧头似的以物换物,以抚慰他的胃观念。可悲的是煎饼果子的摊主大姐太不开眼,堂堂一件宝贝竟然换不出她的一张煎饼果子。

    这回楚山囧大了,更让他羞愧难当的是,旁边有两位摩登女子的低低耳语,“这不是殷朵姐的老公吗,怎么疯得用一块石块换吃的呀!”

    楚山心想,完了完了,丢份丢到殷朵家去了。他狠狠地地斜了一眼那两位女子,愤懑地想:什么石块,你丫有眼无珠,你丫有眼不识金镶玉,狂什么狂,把你俩身上的香玉姿色扫巴扫巴都不值这块云石花。

    抱着金碗也讨不到饭,还被殷朵的熟人笑话,楚山能不愤懑吗!但分满归愤懑,一文钱憋倒英雄汉啊!不知道当年那位赵匡胤老兄在赖那一文钱的时候,有没有美女侧目,有没有与自己心仪的女人相熟的女子侧目!

    就在楚山窘迫地攥起那枚云石花不知所措时,一个柔软的声音传来,“大哥哥,我的煎饼果子给你吧。”

    楚山望过去,一个坐着轮椅的女孩一手扳动轮椅的轮子,一手举起煎饼果子,微笑前来,轻声细语,“我不饿,大哥哥你吃吧!”

    俗话说“男子汉大丈夫冻死迎风站饿死腆肚皮”,这是没有处在过冻馁之境况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到那份上,你会感到连“君子不齿嗟来之食”都是一句混帐透顶的杀人害命之语。饥馁之人都可与猪狗争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伯夷、叔齐饿死在首阳山是迂腐无益之举,是对生命缺乏最起码的尊重。

    一个清纯靓丽的女孩却坐着轮椅,楚山心里一动,悠生惋惜和悲悯。这种感觉肯定会胜过这个轮椅女孩对他这个大男人食不果腹恻隐。这女孩看上去十五、六岁,披肩的长发遮住了双侧的脸颊,深潭般的眼瞳乌黑明亮,却忧影憧憧,把面冠衬托的越发白皙;身材修长单薄,像一株清丽的流苏。如此柔弱的躯体却寄寓着一颗美丽的心灵,如此花季少女竟然坐上了轮椅上。

    本来煎饼果子并不是非吃不可,但楚山不能佛这个女孩的意,他接过女孩手中的煎饼果子,语气故作轻松,“你真不饿吗?你不饿我就吃了。”

    女孩扬了扬头发,露出甜甜的笑靥,“你吃吧,我不饿。”

    楚山把煎饼果子叼在嘴上,伸手推着轮椅到不远处的石凳旁。女孩看着坐在石凳上吃着煎饼果子的楚山,双手放在轮子上,欲去欲留,显得有些不安。

    “你这是怎么了?”楚山咽着食物,说话的声音有些起伏,但却轻软温和,“哦,我是说为什么坐轮椅。”

    “我十二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病好后就再也没站起来。”

    “医生怎么说?”


    “这么多年去了很多家医院,医生都说不出原因,治疗也没有效果。”

    “我给你治疗一下吧。”

    楚山说着伸手拨了一下轮椅,让女孩背对着他,双手搭在女孩的后背上。这下女孩惊慌起来,双手扳动轮椅的轮子,可轮椅像钉在那里,纹丝不动。随着一股热力在体内弥漫开来,身体产生了轻快的蒸腾感,女孩放弃了抵触,她闭上双目,渐渐顺应这外力冲撞。霎时,体内汹涌的的脉络带动起全身细胞的潜能,呼唤起生命的磅礴张力,把她似乎飙到了云里雾里海洋里,不,此刻的她似乎本身就是一朵遨游的云、一泓飞扬的雾、一片浩瀚的海。

    楚山缓缓收功。女孩慢慢睁开眼睛,似乎从烟波浩渺的境界中归落,感觉也着陆实处,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你该回家了。”楚山说着把一枚云石花放在这个女孩的手心上,“记住,一定要把它戴在身上。”

    女孩默默地看着楚山,目光似感谢,又似狐疑,嘴唇动了动,一时间又找不到表达的内容。其实不用语言表达,就如植物体内的汁液、人体内的热血,不是脚步所能抵达的。更何况不管你如何温婉,这个世界依然寒冷坚硬。

    一个前景渺茫的轮椅女孩,内心苦涩,仅饲养着一小片春光,只是为了与严冬对抗。来自外界的哪怕是一丝的温暖,都是她内心的渴求。半晌,女孩忽闪着动感的睫毛,发出的嗫嚅声细如春融,“我还能站起来吗?”

    “能,一定能!”楚山的话如清风梳竹,摇枝荡叶,“只要你有坚定地信念,你就一定会重新站起来。”

    楚山说完,转身离去。

    “喂,我叫田青”女孩的声音从身后追了上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楚山。”楚山回头微笑着招了招手。

    告别了田青,楚山找个清静的地方,闭目静练。练功可以抗过饥饿感,对楚山来说几天不吃不喝也不是什么大事,可食住问题总得解决呀!楚山开始想生存这个最基本的问题了。

    生存是第一要务。我们居住在无穷的空间里,可偏偏有些人缺少转身的余地。大地储存了丰富的糖分,可偏偏有些人感受苦涩。楚山可能不属于“有些人”,只是他的世界改款了,他还没有调整好自己的形状而已,一条鱼有水的流线,一只鸟有风的轨迹。就像此刻飘过来的悠扬的歌声,每一声都被收编在跌宕起伏的旋律里。

    歌声来自与不远处的一群人,楚山信步走了过去。

    唱歌的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看长相可能是姐俩,因为很相像,明眸皓齿,指纤体柔;清雅疏淡,犹如将绽未绽两朵青莲。虽未脱青涩稚气,已俨然一对鱼雁半匿迹、花月半掩容的美女雏形。

    此刻二女正唱“相思风雨中”,一女假唱男声,清越圆润;女声清纯透亮,但搭配出来的曲调却透着幽忧哀婉,流淌着一首甜蜜的押韵的忧伤。这歌声尽管攫获人心,二女脚下的一张报纸上的零钱却是寥寥无几。

    楚山听了一会,感觉虽然二女一首一首唱的很投入,但只是清唱,没有伴奏烘托,气氛出不来。他一时兴起,伸手摘了头顶树上的一枚树叶,走进了圈子,把树叶放在嘴上,吹出了优美的旋律,为二女伴奏起来。

    二女在楚山的叶曲的伴奏下,歌声轻盈圆润的许多,场内气氛顿时热烈起来了。时而悠扬,时而哀婉的歌声乐曲响彻公园,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钱捧钱场没钱捧人场,圈子越来越大,报纸上的钱山越堆越大,竟然偶尔就像羊群里跑出个骆驼来一样,钱堆里飘然落下百元大钞。

    二女停下来商量选曲时,楚山就叶曲独奏,古韵流溢,满园生香,似催动溪风渚月,谷靄岫云,拂过听众肺腑;或清婉或高亢,波澜起伏,荡涤尘埃,让人飘然出世。

    **间,楚山又偶尔穿插腾跃空翻,剑舞拳蹈,博得全场阵阵喝彩,掌声鹊起。

    晚饭时间到了,演唱会落幕。收拾物品时,二女“漫卷诗书喜欲狂”,不由的与楚山攀谈起来。

    谈话间,楚山得知二女的名字,姐姐叫何杏雨,妹妹叫何杏雪。名字听起来很美,却含着花落水流红的凄凉;姐俩家住偏远的农村,由于父亲生病无钱医治,她们万不得已辍学来市里赚钱。本来父母务农,姐俩读书,虽清淡度日,却也其乐融融。可这几年城市化步伐加快,各种赚钱的项目纷纷落户农村,无情地蚕吞着乡村的土地。尤其是金玉蝶火爆后,各乡镇争相上马建立养殖基地,这姐俩家的耕地就是被金玉蝶养殖基地占用了。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她们父母不得不外出打工,可除了种地又没有任何技术,只得在建筑工地卖苦力,这总比在街头蹬三轮、摆小摊、发小报赚钱要多点。由于常年风餐露宿冷热不避,父亲便一病不起,为治父病花光了占地补偿的钱,她俩不得不含泪告别了学校,走上了赚钱救父的背井之路。

    楚山听着何杏雨、何杏雪的故事,忽然感觉万分堵闷,一阵阵凉意弥漫全身。他本来对现世不甚了了,一时间心求通而未得,口欲言而无声。只是眼前似乎影动起苍凉的景象——一个粗糙的身躯缓缓移动在田野中,他是一个女人的孩子,另一个女人的丈夫,许多孩子的父亲,历史在他身旁悄然走过,辉煌和衰败在他身旁悄然走过,可每个朝代兴衰的希望与失望包裹着苦难都压在了他的肩头,而他却永远无言地跟着犁后面转,翻动着祖先的血汗,种植着大地的糖分。然而,被他的犁惊起的亡魂,以同样受难的形象从人到猿排列着跟在他的身后……

    大哥哥,给,这是你的那份。何杏雨的杏眼明仁,流光溢彩,说着伸手递向楚山两张百元钞票:今天一共收入4百元钱,比我们唱四五天的收入还多呢,我们一家一半,太谢谢你了!

    楚山从游思中拽回心神,看向她们,渥然丹容透着清纯;星眸清澈溢着真诚,仿佛还有殷殷的期待。再冰硬的心,都会被这神情揉软,何况楚山本来就心软如棉,他伸手在何杏雨另一支手上取了20元零票,微笑着诚恳地说:这钱你们积攒着,好给你父亲治病。我有这张就足够了。明天我在这里等你们。

    何杏雨何杏雪讶异地看着离去的楚山,被暖风揉的很嫩的夕照打在他身上,背影一窜一窜地晃动在草坪上,方向不定的风也摇晃着身边的树影,有黑片从影间飞过,没看清是燕子还是蝙蝠。一时间姐俩感觉这个世界怎么突然变得不真实起来了。



第25 章 沦落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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