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霜寒,冷阳低悬,机翼刜过冻云,割裂下如雨般的细碎雪尘,经轰鸣尾烟一染,锻成漆黑如铁的石子坠下,砸在硫磺泉营地之上。文师阁 www.wenshige.com
队伍们甩起的军帽落了下来,跌在雪地上,人们的视野跟着南去的直升机群偏移,最终面面相觑。这支庞大的机队直接从营地上空掠过,但没有哪怕一架落下来接应,更没有亮起廓灯或是摇摆机身做示意,就是直接飞过,毫无表示。
“他们要去哪里?”
“没看见我们?”
有人气愤摔下头盔,朝着机群离去方向吼道:“嘿!你们他妈的去哪儿!回来!”
众人一时沉默,但到底有老兵过来劝离,表示即便徒步去甘井子兵站,也至多五十公里,两三天就走到了,又不是什么格外难事。
王贵水同样目睹了机群掠过,他提步赶回电台室,然而该即发即回的基地例行讯息仍然没到。他拧起眉头,戴上耳机往紧急频段发报。不论是队伍携带的野战电台还是储备点的固定电台,有效通信距离都超过了三百公里,后者更是可以直接联通到位于龙山的复兴军统帅部,不过天线早折断了。
电流的“滋滋”噪声异常明显,王贵水虽然不是技术兵没经过电子对抗训练,但他也能直观感觉到信号在衰减,似乎遭到了干扰。他伸手拍了拍这具单兵背负的野战无线电台,拿出工具,人工检修与自动检测过,信号仍没有恢复,即便是背到室外,到高处,还是不见改善。
王贵水脸色不由得严峻起来,他叫过张涯,命令道:“封锁营地!所有人带枪上墙!你带人去立天线!”
与排长认识了两年多,1班的张涯识得此时情况的厉害,大声“是!了一声”便转身向小丘下跑去。
王贵水飞速拆装了电台,展开地图铺在上面,比对着周遭地形。处在高点,他很清楚望到建在石丘上的营地一旦建立了机枪位,其火力便能轻松覆盖方圆数公里。从任何方位进攻的敌军都必须承受夹击风险,而且要越过两道壕沟和特铁丝网,如果没有炮火压制,这个小小的营地就是座坚实的堡垒,或者说,战术支撑点。
王贵水是少尉军衔,他与手下的三个班长的学习经历大为不同。他是陆军工兵学院的毕业生,在基础军事技能外,侧重了指挥艺术与战术布置。在战役推演里,他看待事物的方式与推崇突破的装甲兵、习惯穿插的步兵相异。工兵们尤其战斗工兵,偏爱于稳扎稳打,构造坚固阵地或击破敌方的支撑点。
手里有锤子,看什么都像钉子。王贵水很自然把硫磺泉营地解构了战术乃至战役价值,如果说现在是在城市郊区,一座部署了炮兵的山岗会严重威胁到敌军对主城区某方向的攻击态势,进而扰乱集结、补给线,谁夺取了山岗,谁就能夺得更多战术选择,从而影响到战役的胜负天平云云。
但这是王贵水的想想而已,犯完职业病后,他背上电台赶回营地,指挥着士兵们竖起奇高的通讯天线,再用营地那台上了年头的大型电台通讯。
“排长,没有回复。”张涯放下耳机说道。
王贵水两手一碰,倾身说道:“现在天气好,你和小陈骑马侦察下周围二十公里,有情况立刻回来!”
王贵水叫来一个新兵,命令道:“每隔一刻钟就在紧急频道向基地发报,发到有回复为止!”
营地里,沈如松已派人占据了机枪位,80式和75式两者结合,纵然无壳弹属于中间威力弹,射击距离偏近,但爆发射速极高,在四百米内,一支枪抵得上两支75式。而75式几乎都配备在内陆部队里用于打击皮糙肉厚的变异兽,用的是762毫米钢芯弹,表尺射程达到一千米以上,能远能近。
在哨塔上,沈如松握着望远镜,目送陈潇湘等四名骑兵纵马雪地,倏忽消失在飘雪林地中,他嘱咐了声哨兵,跑到在清点储备物资的赵海强旁,问道:“下面有多少弹药?”
沾了一手枪油,赵海强找了会儿绒丝,擦着油污,一边回道:“不算很多,库里剩不了多少,有的也都是有年头了。”
赵海强努努嘴,说道:“给支烟抽抽。”
“不怕把下面点着了?”沈如松拒绝道,底下是军火库,这位大爷一身的油污,不怕成火炬了?
“草!”赵海强骂了声,坐下歇气,说道:“下面空的能跑耗子,有用的早就搬走了,这里十几年都没大事了,每次维护队伍路过,都要掏一点走,我们之前打了场清剿,弹药是能全部补上,但我粗略算算,剩下的分出去,一人两三个基数吧。”
“那太够了,你真想打一场?”
“你见过这架势?”赵海强手画了个圆圈,说道:“又是十几二十架武直,又是通讯中断,师里的陆航加起来都没这个数,肯定是从其他地方转场来的。”
沈如松攮了他一拳,说道:“不要在外面说,动摇军心,上面怎么说我们怎么做,真要守在这里,那就守着吧!”
“你可别乌鸦嘴,我太想洗个热水澡了。”赵海强呻吟道。
“你怎么不想洗个鸳鸯浴?”沈如松背枪就走。
赵海强一拍大腿,笑道:“你也会说骚话了啊。”
“那是我不想和你扯淡。”
回到围墙上,沈如松巡视起来,虽说雪停了,但风不止,直挺挺站在高处吹冷风,就算全身包裹得再严实,站着不动脚也要凉,不少人跺脚呵气间看到2班长过来了,又旋即站直装没事人。
沈如松兜里揣了好几个热水壶,分给站岗众人,看着他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沈如松瞪了眼绝对是烟瘾犯了的几个战斗兵,踢了踢平时胆最大的李皓一脚,说道:“算了!白天!抽吧抽吧。”
一群人如蒙大赦地点起火,心说在外头就是好,站岗抽烟也不怕被宪兵抓,班长说行,就是行!
每逢一小时,沈如松便让士兵们活动活动,轮换下位置,他的功能腕表显示温度是-18度,在野外穿什么都觉得有点冷的温度,有时候条例和纪律也必须稍微通融。
到午后,沈如松正在半圆形防空炮位上吃饭,舀一勺子辣白菜,和邱铁军讨论着彼此老家的白菜做法。
“我读士官生时候,有时候没假,可能两三个月不回家,我回家几天,我妈就做白菜炒腊肠,咸口的,我觉得腊肠就该那个味儿。”
“不是吧?我家香肠甜口的,我太讨厌咸口肠了。”
“你豆腐脑吃咸的甜的?”沈如松问了个灵魂问题。
正当邱铁军思考时,沈如松听见底下赵海强在喊他回屋子,应了声,端着饭盒几口吃完,随手把饭盒放下,背枪站起道:“我喜欢吃甜豆花。”
“班长你不是典型的东北人!”
“我是!只不过我祖籍龙南!”沈如松边跑边回道。
跑到通讯室里,王贵水比了个小声手势,递给沈如松一封电报。
“通讯好了啊。”沈如松把枪卸下,搁桌旁读起电报,才看两眼他便咽了口唾沫,猛地抬头看向排长,后者沉重点头。
“兽潮从南边来?那起码告诉是什么兽吧!”沈如松双手微微颤抖,他折起带有复兴军麦穗徽的电报又忽的展开,摁着电报摁回到排长面前。
王贵水从早上起就没改过严峻脸色,只是现在他的脸直接铁青了,说道:“基地只说了琴湖爆发兽潮,由南向北要途径千山,所以望奎、延齐、北琴、云港的陆航全部来支援了,有四十多架武直在琴湖那儿打!”
“四十多架!”沈如松惊呼道。
“一个陆航团!琴湖那里不是早就清剿完了吗?核废料养出鬼了?”
“上面没有说,肯定是机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很早就不往琴湖处置废料了。”王贵水按着手下两班长,这两个才认识两月不到的新班长,严肃道:
“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琴湖那边电磁屏蔽干扰到了我们这里,兽潮冲击速度非常快,上面也不好说什么时候,所以到底是走是留……”
“排长你慢点说,咱们有三个班的枪。”赵海强安慰道。
王贵水点起根烟,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下情绪,说道:“我们这里离琴湖直线距离一百五六十公里,以兽潮速度,不用午夜,晚上八九点就来了,哪怕陆航解决大部分兽潮,漏到我们这里的,至少还有中等规模。上面建议我们坚守,但是走是留都可以。”
“留下。”沈如松与赵海强异口同声道。
“在野地遭遇兽潮死路一条,守在这里,我们扛过冲击,陆航会来救我们走的!”沈如松坚定道。
“对!”王贵水拍过两人肩膀,说道:“强子你带人去铺地雷!能铺多少个就多少个!”
“把弹药全部提出来!架战位!往壕沟里倒燃料!给铁丝网通电!我们是工兵,按工兵的方式解决!”
“记住!复兴军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