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诗惊喜不已,心情大定,展眉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嬴舒城唇角微勾,心情愉悦,“那人想要诱你出去,一计不成,肯定还得来。而你这几日连续数夜同山中以声会友,对方岂能不知?想要骗你孤身前去,那人便是最好的借口。”
她点点头,却有些黯然,“面都没见过,就被我连累了。”
穆王见她如此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抬目远眺,“既欲靠近花朵,就应有被蜂蛰的准备。无此能力,徒惹灾殃,还是远离些为好。”
晏诗微微蹙眉,“照你这么说,朋友不仅要择其心性,还要能力相当才行。我就没法有个不会武功的朋友了。”
穆王双手一摊,无辜道,“非我苛刻,事实如此。”
晏诗丢过去一个白眼,转头去看士卒进度。
穆王军已经上岸,此行不仅有穆王原本的士卒,亦有杨军叛卒。晏诗顾不上关心这些,只道,“这么多人搜山,对方估计要逃。”
“逃也不怕,你在这里,他迟早要回来的。这样一来,你担心的朋友就没事了。总不能一直挟持着人质。”
“岂不是比你亲自赴险,反害人来救更好些?”
“你说得对,”晏诗亦知自己爱冲动行事,虚心笑笑。
嬴舒城转身同她并肩望向蔓延上山的火把辉光,喟叹道,“你啊,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习惯并肩作战。”
“我觉得,策反杨吉我们不就配合得挺好的?”
穆王斜瞟了她一眼,不以为然之态,不由大为无奈,“你还好意思说,此番惊险连连,杨军中我根本无法插手,但凡……”
“哎呀,没有但凡。停!”
晏诗才发觉嬴舒城如此絮叨,感觉脑袋都要疼了。
穆王半肚子郁气被堵,终究只能没好气的扔出了一句,“反正以后不可再如此。有事尽可跟我直说。不然……”
“不然怎样?撤了我这个副帅。”
晏诗心不在焉,依旧眺望着黑漆漆的山头。云雾略散,月光之下,树梢雪地薄薄一层反光,当中情形,却仍是看不清楚。只能等待火把将山头占领。
“……”
穆王气结,半晌只能闷叹,“算了,不与你争。喝点水吧,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不消片刻,手持火把的士卒已将原本管声所在位置的山头全然占据,看那行进速度,似并未遭遇战斗。
茶水刚入喉,前方便有回报传来。
在岸边驻守的王大宝接过一物,听闻数言,匆匆跑上旗舰,“王爷,不见旁人,雪地上有打斗痕迹,却未见血。有足迹自一东一西逃去,似见大军前来已提前退走,是否继续追捕?那处还捡到一笛,呈王爷察看。”
穆王接过,心中猜测已定,不妨道一声“果然。”
手中笛管光华润泽,触手生温,看似玉质,却能扛刀剑。若问他如何知晓,乃是他亲眼所见,且有二回。
同晏诗北上京都中途时曾初次见过,前番决战杨吉时他亦再见。只是不料这么快便又见了此物,且落到了他手。
他不置一词,转头看向晏诗。
却见她背过身去,提壶沏茶,淡淡道,“不必追了,把东西放回去吧。”
穆王顿了顿,“东西既已在此,想来那人放弃此计了。依副帅所言行事吧。”
“得令!”大宝接过玉笛,不知为何,察觉王爷心情极佳,出声也不觉豪迈起来。
玉笛被原样放回,大军迅速收队,经此一事,全军上下皆不得安睡,索性当即起行赶路,明日再歇。
山头打斗之处,一只指节修长的手将玉笛拾起,拍净上头残雪枯叶,江心摇橹拍浪声渐行渐远,此间响起幽幽叹息。
没想到一曲知音竟也会惹出祸事,晏诗往后再也无心弹奏。此后琵琶再度尘封,送回了库舱。似乎来人也已避祸远走,笛声默契地亦再未响起。
船行数日,当地美食照旧不断,却不复含毒。晏诗众人皆不知是何人如此。问遍掌柜小二,皆道记不得买主样貌了。
那诱敌之人也再未出现,好似彻底放弃了。
没了这些消遣,从西北至云州,水路漫长,旅途又枯寂下来。晏诗摆脱了先前郁气,将一门心思全然放在即将到来的武林大会上。
平叛大胜,她虽历经碧月宫和叛军阵前数番厮杀,几次死里逃生,然天怒却始终未能突破九重,亦不知,对上藏龙卧虎,蓄势已久的江湖各派俊杰,及各路隐士高人,如何得胜?
她一剑破开船头罡风,连续横扫,旋身再刺,突觉后头气流忽乱,倒腕回身,剑势横推,直指来人!
却见穆王动也不动,笑吟吟望着她,任凭辟水抵在胸前。
此时一片刀枪出鞘声才接连响起。
“王爷!”
他抬手阻止。亲卫等人皆停住了上前的脚步。
“你怎的也不躲?”晏诗蹙眉,将剑往前顶了顶。
旁边侍卫脸色骤变,脚步不禁上前半步。
嬴舒城笑意更浓,径自往剑端凑去,泰然自若:“反正我的命你救过不止一回,想拿就拿去便是了。有甚好躲。”
晏诗撅了噘嘴,无趣地收了剑。
程风等人这才将心放回肚里,刀枪入鞘。
穆王见状,好笑道:“再说我的副帅是什么水平,我想躲也得躲得开才行啊。”
“我这点微末本事,就不自取其辱了吧。”
晏诗看他满面红光,眉眼飞扬,“降卒那边,收服得顺利?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嬴舒城点点头,走上前,掏出帕子想替她揩汗,“还行,有光明道,没谁愿意抱着昨日尘烟不放。”
她点点头,却道“不用,”自顾自抬袖抹去额汗。
见她意犹未尽,穆王道,“让他们几个陪你练练?”
“或者,还可加上仲许手下的人。”
晏诗抬眼看他,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主将出手,正好给降卒立威。
“那不如到他们船上,让他们看看。”
“你愿意,那是他们的福气了。”
登时回头,朝程风等人吩咐准备。
梵十等武林高手或死或逃,没人看好云州偏僻之地的山大王。降卒之中的高手,也顶多会些厉害拳脚,且不说内力如何,天怒和惊鸿刀便已叫众人看不清她出手,唯有停云招式,才能让士卒有还手之力。然以她不到双十的年纪,对上老练行伍,以一敌十尚自游刃有余,怎不叫人惊叹。
这一番下来,降军船上,自是喝彩不断,掌声爆裂如雷。
“真厉害,要是咱们也学会这套招式,岂不好了?”
“小点声,这种山门绝学,怎可轻易外传?得看过资质人家肯收才能拜师学艺……”
“咱又不学内功,就学个拳脚招式也不行么?”
“晏副帅,你这么厉害,能不能教我们几手?”
见有人出头,顿时一堆人起哄,“对啊,能不能传授一些!”
穆王面色有些紧张,即便是他,也从未生出这种念头,她武功高强,可即便再亲近之人,也不会轻易传授师门武功的,这在武林之中是人所共知,心照不宣的规则。
可刀头舔血的粗野军卒哪管这些,死中求活是首要任务,自然是拳头能强上一分,命便可能多活一日。再怎么顾忌,也挡不住对变强的渴求。仲许站在一旁,面露捉狭。
不消他示意,王大宝等人的手已经不动声色按在了刀柄上。
这在降兵船上,他们不过区区五六人,对方数百,若是她一时不慎直言相拒,激恼这些降卒,怕是不好收场。
然晏诗却洒然一笑,“你们想学?”
“想啊,这么厉害,当然想学。你能教吗?”
她不禁失笑,“这有什么不能的。”
“他们几个的功夫不也是我教的?是吧大宝?太祖长拳还用得惯吗?”
众人一听,皆没料到晏诗竟会一口答应。无不惊喜交加,看向王大宝。
王大宝等人皆松了口气,上前半步,“那还用说,看我用它打趴了多少个敌人!闻宝色变!”
晏诗乐不可支,转头回来冲众人道,“你们既然想学停云功法,回头我把招式要旨写下来,再着人教你们吧。”
“多谢副帅!多谢王爷!”
一时船上山呼海啸,其余船只听闻此等喜事,尽皆传颂,道谢之声此起彼伏,呼喝不尽,在长长的河道上下飘荡。
且不说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对于保守宗门秘法没有多高的觉悟,再说花觉当年弟子三千,广收门徒,乐于指点迷津,她如今仅仅是传播停云功法的招式,就更算不得什么了。然此事终究于她无多大益处。对上这些人,即便黑子王大宝等人齐上,她也未能发挥惊鸿功法之五六,更不用说天怒了。
眼看日子一天天临近,她却未有寸进,实在是有些焦虑。莫非,当真要用上碧月宫那些增强内力的丹药?
船行向南,雪线将过,温度渐高,地面积雪稀稀落落,望眼望去,两岸景色逐渐露出暗黄深青来。
又过一日,途经热闹州城,船靠岸补给,她顺便同穆王小忠等人上岸散心。
不妨刚下船不久,便遇着一人,挡在道口,口中直呼,“晏诗何在?”
此人头带雪笠,样貌粗野,一柄大斧声势骇人。可偏偏腰带宝石闪烁,手上刀柄也是硕大珍珠镶嵌,一身绫罗也挡不住那股匪气,十足像个暴发户一般,简直奇怪之至。
旁人瞧见,尽皆自顾绕道而行,远远相避。
“哪里来的二楞头子,穿得如此花哨,师姐你认识他?”王大宝疑惑道。
晏诗打量对方,如此形容,她一定不会忘记,印象中从未见过此人,遂摇了摇头。
对方仍旧不断重复,“晏诗何在,我要同你比武!”
全然不知晏诗一行人,就站在离他数步开外。
众人好奇看了看他,又看看晏诗,便知二人竟谁也不认识谁的。
“哪里来的疯子,在这大呼小叫!”有侍卫不满出声。
“王爷,此人会不会同下毒有关?”另有人作此推测。
穆王看了看此人情形,也拿不准,便冲晏诗道,“不如我们装作不知,从旁绕开,看他如何?”
晏诗却看了看那些路人脸上的神色,明显露着惧怕。便走过去拉住了一个卖炭的老翁。
“老人家,叨扰您片刻,这人是谁?为何在此喧哗?”
那老翁看她及其身后一行人,衣衫华贵,护卫周全,便知来头深不可测,忙放下炭框作了个揖。
“小姐是外地来的吧,有所不知。此人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山大王,自号劈天斧的,手下聚拢了一帮凶蛮打手。往日只听说在山里活动,今日来此,许是找那叫晏诗的寻仇吧。”
“噢……原是个为恶乡里的山匪。”
“倒也算不上。”那老翁又道。
“听闻他只对有钱人下手,号称劫富济贫,不过也是,咱们穷人身上,哪有没什么油水。”
“明白了,多谢老人家。”晏诗摸了摸腰带,发现自己身无分文,于是回头看了看。
黑子明了,当即上前将碎银子塞进老翁手里。“老人家,多谢你,你拿好东西,先行一步吧。”
那老翁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想要下摆,却被晏诗发力抬着手肘,膝盖便下不去了。
“快走吧,我来会会这山大王。”
晏诗来了兴致。
老翁满脸感激,闻她此言便关切叮嘱,“贵人小心,他那把斧头,可不是唬人的。”
“我知道了。”
晏诗点点头,旋身冲穆王道,“既然人家都来了,何必要走。”说罢眯了眯眼朝那拦路之人走去。
王大宝亦最喜此事,见晏诗有心迎战,更是心花怒放。“劈天斧?好大的口气。”
遂上前一步,当先喝道:“喂,你找晏诗作甚?”
晏诗亦好笑上前,“你要同我比武?”
那人直直望着前方,似在看晏诗等人,又似越过她在看后方。继续重复:“我要同晏诗比武!”
“我就是晏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