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兵出去之后不久,便带着一人进来了。
这人看起来不到四十岁的年纪,长得五大三粗,浓密的胡须如同一个口罩一样,遮住了下半张脸。
不过如同所有吐蕃人一样,这家伙脸上也泛着两坨高原红。
对莽布支而言,从进入这军营的那一刻起,心中的惊讶就再也没有停止过。
他过来的时候就能远远看到这军营每隔十丈便有一高台将这军营牢牢包围起来。
每一个高台上都站着两名士兵,用一个看不懂的东西贴在脸上,向周围观察。
莽布支过来之时带着七千人的嫡系部队,但由于自己是来请降的,所以让自己的部队先在远处驻扎,自己只带着三五个护卫过来。
来到军营门口,向站岗的士兵解释来由之后,对方进去通报,不一会便出来了,带着他进入了军营。
进入这军营之后,他忍不住观察四周,实在难以想象,作战之时出征的部队驻扎之地居然可以如此的干净整洁。
而且还不止如此,军营之中居然还有房屋!
没错,不是帐篷,是房屋!这些房屋都有平整的墙壁和倾斜的房顶。
最关键的是在这些房屋中间的一个小山丘上,居然还看到了一栋二层楼房!
要知道,这可是战争期间,这些人是来出征的,军队居然会有时间在这里盖房子?
夸张的事实,让他一下子愣在了原地,甚至都忘了往前走。
“看什么?走快些!还想让圣人等你不成?!”前方带路的士兵扭回头呵斥道。
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快走几步,跟着士兵继续往前走。
来到那二层小楼旁边不远处的一栋房子前,看到的景象更是让他忍不住睁大了双眼。
只见两排身穿迷彩服的士兵并列站在门前两侧,这些士兵各个双腿分开与肩同宽,两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假人一般。
看到他过来也没有任何反应,如果不是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口,真的会认为这都是假人。
跟着传令兵进入房间之后,首先入眼看到的就是一群站在一个巨大沙盘周围的年轻男女。
这些男男女女看上去年纪都不大,身上都穿着笔挺的黑色外衣。
有一点不同的是,这些人里面男的头发和胡须都不算太长,而女的基本也不打扮,只是一个简单的马尾辫。
曾经也听一些回来的使者说过,大周的军队作战服和军装是分开的。
想来外面那些士兵们身上花花绿绿的,就是所谓的作战服了,而这些黑色的才是真正的军装。
但要说最显眼的还是中间那几个人。
皇帝自然不必多说一声,华丽的衮冕,头上带着流珠,充满了皇帝的威严。
左边站着的是一个老太监,而右边的那个年轻女子,想来就是传说中的暗卫指挥使,上官婉儿了。
由于他并没有亲眼见过太平公主的模样,而此时的李月辰又穿着一身军装坐在旁边,所以他并没有认出来。
若是能看懂军衔的人,来到此地定然能出李月辰肩膀上挂的是元帅衔。
但很显然,莽布支对此并不清楚。
让他比较奇怪的是在皇帝周围的那几个宫女,她们手里拿着一根铁管和木头结合起来的玩意儿,看着也不像是礼器,不知道具体是做什么用的。
他非常恭敬的行礼:“噶尔·莽布支见过大周圣人!”
“免礼!”武则天微微点头,随后轻轻摆手:“赐座,上茶!”
“谢陛下!”
“听闻你来请降,缘由为何?”武则天一脸随意的问道。
莽布支坐下之后苦笑一声:“陛下有所不知,自家父离去之后,家族便遭到了灭顶之灾。如果再不离开,我族这一脉怕是要绝后了……”
武则天听后微微点头,随后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这时,一旁的李守义突然开口道:“既然是来请降,想必不会白来吧?”
莽布支点头回答:“是!我带来一支七千人的嫡系部队……”
“哼……”
这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了李守义一声轻微的冷笑:“比起这些,你还是说说逻娑城内的布防情况比较有用。”
在李守义看来,他带来的七千人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
战斗力低下不说,战术思想也跟自己这边千差万别。
况且就算有用那也得敢用才行,万一在战场上这些人突然反水,那对部队造成的打击可是相当严重的。
听到他的话,莽布支扭头看了他一眼。
虽然不知他是谁,但既然他说话无人反对,那就说明至少是有身份之人。
于是当即回答道:“这是自然,我在离开前布防情况都很清楚,但此时……”
“无碍,先说说看,我等自然会根据实际情况来做调整。”
于是莽布支马上开始说起了逻娑城内的布防情况。
在他解释的同时,其他的参谋们也都在用心听着。
实际上这算是对他的一次考试,逻娑城内真正的布防情况如何,暗卫那边早已摸清楚了。
现在问他只是看能否跟暗卫那边对得上,如果对得上,那就说明这家伙来请降应该是诚心的。
布防的情况并不复杂,逻娑城也算不上太大,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差不多也就都说明白了。
说完之后,武则天扭过头,旁边的参谋们则是微微点头,表示他所说的跟暗卫传来的情报完全能对得上。
至少能够说明他来请祥应该是诚心的,国都的布防情况是重中之重,连这种秘密都说出来了,想来他在吐蕃确实是待不下去了。
武则天端起了茶杯,轻声问道:“太平认为如何?”
听到这句话,莽布支勐然一愣,随后连忙起身行礼:“小人有眼无珠,未想到公主殿下在此……”
“免礼,未曾见过本宫,认不出也实属正常。”李月辰微微笑了笑,表示不在意。
莽布支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听说平日里太平公主都是一身大红色男装,而这里的人除了皇帝之外都是一身黑,哪能那么容易认出来。
不过现在仔细看看,好像在场的所有人里就数她肩膀上的星星最多。
李月辰靠在椅背上想了想:“你这七千人其中适合继续当兵者,可以经过选拔之后分散进各个军区,不适合的可以赐予大周户籍,作为普通百姓生活下去……”
听着李月辰的安排,莽布支并没有出声反对。
只要能活下去就比什么都强,除此之外,自己现在没有条件要求更多了。
他微微点头,随后说道:“小人入大周想要更改姓名,还望圣人允许。”
“更改姓名,这又是为何?”武则天有些好奇。
“家父曾是吐蕃大论,因此小人想以‘论’为姓,改名为论弓仁。”
李月辰垂下了眼皮:“你确定?论钦陵可是死在我手里的。”
虽然不是她亲手杀的,但说是死在她手里也没什么毛病。
听到这个回答,论弓仁眼神暗澹了一下,随后点头道:“小人明白,家父乃是大周的敌人,殿下必然不可能让他活着。”
“你难道不想着报仇?”李月辰有些好奇的问道。
论弓仁微微苦笑:“找殿下寻仇,乃是取死之道。我出来便是为了活命,何必呢?”
……
请降的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在论弓仁出去之后,李守义有些好奇的问:“姑母与他有杀父之仇,为何不……”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月辰给打断了:“我向来不是斩草除根的性格,是否还记得我以前教你的?”
李守义微微点头:“拼搏之心。”
“没错!”李月辰微微点头,“无论任何事都不能指望一劳永逸。更何况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未必就抱着为父报仇的心思。就算有我也不怕,反而这会成为我的提醒,让我以后在面对他的时候都要加倍小心。”
在李月辰解释的同时,武则天也一脸欣赏的看着她。
这个女儿从小便极其自律,自我鞭策之法也确实符合她的性格。
若是日后的皇族,人人都能像她这样,何愁国家不兴盛?
远的不说,就说这军队之中,几乎每个人对她都有一种近乎宗教式的崇拜。
这种号召力和凝聚力,绝对不是靠着心狠手辣或者高超的战斗力就能拥有的,这就是所谓的人格魅力。
……
对俘虏的安排比想象中的要更加花时间,就算以军队极其高效的执行力来说,也花了整整七天时间才全部搞定。
第八天大军终于再次开拔,直奔逻娑城!
由于吐蕃独特的地理特性,这一路上几乎都没有什么人类聚集地,偶尔路过的一些小城,也可以让论弓仁先去劝降。
职业军队的高效执行力终于彻底发挥了出来。
半个月的时间里,大周军队一路势如破竹,如同一把匕首,狠狠地向吐蕃的心脏挺进着。
半个月之后大军兵临城下,在逻娑城外十里处扎营。
这几乎可以说已经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挑衅了,然而吐蕃那边却好像丝毫没有出城战斗的欲望,甚至都没有派斥候过来查看。
指挥部办公室门口,李守礼抬头看着逐渐西斜的太阳,表情有些复杂。
李月辰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过来,抿了一口问道:“看什么呢?”
“只是在想,对方如此龟缩在城内,会不会有什么我等不知道的图谋……”李守礼皱着眉头回答道。
“你能想到这一点,说明的确是成长了不少。”李月辰很欣慰的点了点头。
这一点李月辰昨天就想到了,只是一直没说。
现在看到李守礼也能想到这一点,足够说明他这几年是有成长的,没有荒废。
“若是姑母,遇上此等情况会如何?”李守礼问道,似乎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答桉。
然而李月辰只是摇了摇头:“这是你负责指挥的战争,不必问我。”
就目前来说,李月辰还不想插手。
除非他制定的策略确实有问题,会造成士兵的伤亡,否则李月辰想让他学着自己解决。
孩子们终归是要长大的,长辈不能护一辈子。
长辈可以在孩子成长起来做他的领航员,但船长始终还是他自己。
看着紧皱眉头思考的李守礼,李月辰心中暗道:愿你们都能卓尔不群,将来更胜我一筹!
……
另外一边,红山宫内,年轻的赤都松赞盘腿坐在榻上,不断地挤按自己的晴明穴。
下面的臣子们也都一言不发,大殿之内安静的可怕。
最终这位年轻的赞普忍不住开口了:“如今周廷兵临城下,据守之战,该由何人主持?”
上次与大周一战,主帅都直接被轰成碎肉了,如今的吐蕃还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高级将领了。
按理说论钦陵的儿子倒是也熟读各种兵法,并且深得其父真传,也算是吐蕃能拿得出手的将领。
但现在人已经跑了,还带走了七千人,导致现在逻娑城内可用的力量只有差不多十万人了。
这样的场面,让定下了据守战略的赤都松赞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这时,上次提出守城战略的年轻大臣上前一步道:“赞普,属下愿主持!”
“强巴有多大把握?”赤都松赞问道。
“只是守城,有五成把握!”强巴想了想之后回答道。
毕竟现在有可以高射的床弩,风向也不错,所以他敢这么说。
最关键的是,只要这一仗打赢了,那自己肯定能成为下一任大论,所以必须要搏一搏!
听到他有五成把握,赤都松赞低头思考了一会儿:“那好,此次守城之战,便由强巴主持!”
他的一句话,结束了今天的会议。
臣子们离开之后,他通过银铜桥,去往妻子的宫殿。
行至桥中间时,扭头看着远处在夕阳下的城墙,不知为何,总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
就好似那城墙外有什么无法名状的存在,正在死死盯着他!
他迎着夕阳闭上眼睛,定了定神,深呼吸一口气之后,才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另外一边,兴奋强巴离开了宫殿之后,嘴角都在一下一下的抽搐。
但他在内心不停地提示自己要冷静,回家之前绝对不能笑出来。
可是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大论,内心的兴奋感无论如何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