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琉璃盏 第1章初临

    一辆灰旧的马车停在仙来客栈的门前，马夫将踏几端到地上，粗声道：“姑娘，仙来客栈到了。”

    一只素净白皙的手将马车的布帘撩起，清雅悦耳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好的，麻烦您了。”

    随即，一道淡青色身影从马车里缓缓出来，女子披着一袭轻纱般淡青色的裙衫，犹似身在烟中雾气般朦胧，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除了一头及膝的黑发微挽于身后之外，全身装束淡雅，面容清丽绝俗，肤色白皙，双目犹似一泓清水，而说话间微微抿唇微笑之时，右颔角下方一抹深邃的梨涡便让她原本清雅绝尘的模样顿显温和近人亲和温婉。

    女子取出一锭小银递给了车夫，然后转身又从车里抱出一个三岁左右的孩童，手提一盏小巧精致的灯笼，缓步下车走向仙来客栈。

    马夫看着女子转身的步子，一张黝黑的脸上有些焦虑和踌躇，想了半晌，还是唤道：“姑娘，请留步。”

    站在客栈门里的女子抱着孩子转身，看到马夫一脸欲言而止的表情，问道：“何事？”

    马夫还是上前几步说道：“姑娘，这屠骨城有些不太平，你从外地来可能不知道，之所以这城叫做屠骨城，就是因为城中常有一些白骨和不知所踪的人。这样一来，城中的许多百姓因为害怕，所以都陆续搬迁去了外地。如今这城中凋零，你看街上行人少矣，不瞒姑娘我原本不愿载姑娘来这个地方的，便是因为这城甚是凶险，只因我家中急需钱财贪图姑娘给的路费高，这才冒险带姑娘来此地，听姑娘说要在这住些日子，愿姑娘慎之慎之啊。”

    听了马夫语重心长的一番话，青衫女子微微一笑，原本就温和淡雅的面孔因这一笑，眉间略显脱俗出尘，身上温和如水的气息漫溢在周围，随之一道令人心旷神怡的声音响起：“多谢您相告，小女知道内情的，您不必担心。”

    而此时仙来客栈内客人稀少，女子和马夫的这一番话让店内仅有的除了掌柜和小二之外的三个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望向门口抱着孩童的女子。

    车夫见女子一脸温和淡然，又看着姑娘一身气质不凡出手也算阔绰，身份地位定非富即贵，也暗道自己许是多操心了。思及此，连忙利索道：“如此，便就此告别，姑娘一切小心。”说完，便转身调车远去。

    婆罗看到马夫驶着马车渐远的身影，这才转身走向屋内。

    正倚在柜台上一本正经听着对话的掌柜，连忙收拾了自己八卦的模样，扬起自己那张自认为帅气成熟的脸，疾步上前：“姑娘，您……”

    还没等掌柜说完，面前的女子就将一锭足足五十两的纹银置于桌案上，而掌柜的双眼也从面前清雅绝尘的女子转到了桌案上那圆滚滚的银子身上，原本细小的眼睛因为这锭银子猛然变大数倍。

    “一间上房，一个月。”

    女子清雅好听的声音，这才将掌柜的眼神有了些焦距，福叔暗骂自己白活了一把年纪，竟然看着银子看呆了去，又嗔怪道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看到出手这般阔绰随手一丢就是这么大一锭银子的主了。福叔清了清嗓子：“好的好的，姑娘，您这银子好些年都可以的。”说完，又随手拉过身后的小二，“还不赶紧去给姑娘收拾一间上房。”

    看到小二赶着去收拾房间又转身问道：“姑娘，您要吃些什么？我们这啊，招牌菜可多了，有浓香蜜汁鸡，清蒸蟹花鱼，大鹅炖山药，什锦田鸡，红椒腊肉，鸡汁鱼肚，三丝素鱼翅……”

    女子将灯盏和包袱放在桌案一旁，又将孩童抱在自己怀中，听着掌柜霹雳巴拉的一顿招牌菜，温和地打断：“就上两个清淡的菜吧，清蒸蟹花鱼和三丝素鱼翅，再要两个素炒菜。”

    掌柜的此时愁眉苦脸，忍不住咬了咬嘴唇，嘴巴上方短促的八字胡随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别样滑稽。踌躇了半晌，看到女子投向他疑问的目光，还是呐呐地开口了：“呃，小的这不是还没有说完么，小的刚刚报的那些都是小店以前的招牌菜，如今，如今……”连着说了几个如今，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一道清亮和善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福叔，不必难为情，我看这位姑娘面向和善温婉，定是不会怪罪你的。”顿了顿，那张浓眉大眼的脸略含几分木讷善意的脸转向婆罗，“姑娘，城里如今荒凉，福叔的客栈内也只有一些白菜豆腐。”

    那道声音说完，另一道娇媚的女子声音又响起：“哟，胖掌柜难道还不好意思了吗？想当初，我和师兄进店的时候也是被你那一大堆招牌菜菜说的晕头转向的，不想最后却说现今店里早已就没了以前的招牌菜，如今只有土豆白菜和豆腐，每天都是这几样，吃的我都要吐了，当时是唬我们好玩呐。”语气中有说不出的愤懑不满和嘲意。

    福叔拿出小手绢擦了擦根本没用冒汗的额际，有些尴尬地对着面前的女子扯了一抹笑。

    婆罗看向自己旁边一桌刚刚说话的男女，再看到她们桌案上三样菜，心中明了，回过眼神看向面前面对自己一脸赧然的掌柜，清淡的声音响起：“无碍，就照着隔壁桌案的菜上吧。”

    掌柜的一听女子的话语，脸上一松，脸上泛出油光满面的微笑，滑稽的八字胡也随着他这一笑上下颤抖：“好嘞，姑娘您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做。”转身便走向厨房。

    看到女子一脸疑惑，隔壁的男子又开口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店里人少，掌柜的自己就是厨子。”

    婆罗点头，朝那面善一身道士打扮的男子笑了一笑表示感谢。

    秦浩之只觉眼前女子那双雾霭的眸子说不尽的神秘，愣了愣。突然被身旁的小师妹一推，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脸。

    杨若姗有些吃味地瞥了一眼婆罗，又扫了一眼身旁的师兄，轻哼了一声。

    婆罗轻轻整理着孩童的衣衫和有些散乱的发丝，又就着茶壶倒了一碗茶水，轻声问道：“慕儿，可是口渴？喝水吗？娘喂你。”

    叫慕儿的孩子一脸懵懂，黑白分明的双眼此刻茫然无神，有些困乏地垂着眸子，好似根本没听到女子声音，盯着女子脸上的眼神中仍旧是一派懵然无知。

    婆罗无奈摸了摸自己孩子的脸，又轻声问了一遍：“慕儿，可是口渴？娘喂你喝水。”说着将茶碗移到孩子的嘴边。

    孩子依旧呆滞，微微动了一下身子却又垂下眸子盯着地面。

    婆罗放下手中的碗，心中一阵酸涩，无奈地将孩子的身子搂进自己怀里，平日里那双雾霭幽深的眸子深处满是心痛和无奈。

    这下可引起了杨若姗的注意，心中嘲笑了一番，随即转头跟师兄说道：“师兄，你看，她都是有儿子的人了，还让别人称自己为姑娘，真不要脸，难怪生个儿子是个痴傻的。”

    这话一落，杨若姗只觉得自己的脖颈一痛，只见女子刚刚还在不远处的身子已在自己身后，而自己脖颈间正被一只筷子紧紧抵住。杨若姗吓得手中的碗著尽落于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心里随之而起的便是恐惧害怕，哭丧着脸看向身旁的师兄求助道：“师，师…师兄，救，救…救我。”

    “道歉”女子原本温和的声音此时变得异常冰冷刺骨。

    看着不远处仍然垂着双眼望着地面一动不动的孩童，杨若姗觉得自己说的本来就没错，心想师兄在这，这女子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只是恐吓自己而已。想到此处，杨若姗便壮起胆子说道：“本来就是，你本就是已婚之妇生有子嗣，就不应该以姑娘相称。而且那个孩子本来就是一个痴傻儿嘛，我又没有说错。”

    还没有等她的话说完，脖颈间的刺痛加剧，她感到一丝血滴从脖颈处流下顺着肌肤直落自己內裳。

    “姑娘请住手，在下的师妹出言不逊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秦浩之看到师妹脖颈间的鲜血暗自发愁师妹口无遮拦，却又不能不顾师妹的死活，连忙开口道歉。

    说完便伸手去取面前姑娘手中的那只筷子，可是，他用尽了自身全部十成的功力了却丝毫支不开抵着师妹的筷子。

    “道歉”这次声音更加冰冷，这是第二次了。

    杨若姗直觉脖颈要被刺穿了，而师兄在一旁推箸时在苍白的脸色，使她感觉自己到害怕和仓惶，眼角一瞥看到角落间一身黑衣袍背着一把大剑的男子着急的喊到：“楚江哥哥，快帮我啊，楚江哥哥，这个该死的女人要杀我，你快……”

    声音戛然而止，杨若姗只感觉死亡离自己很近真的很近，脖颈间的刺痛容不得她随意再说话了。

    突然，一颗花生米从不远处袭来，打断了女子手中的筷子。杨若姗这才感觉那股濒临死亡的感觉消失了，连忙疾步跑到角落那被她唤的楚江哥哥的身后。

    “道歉。”这次是一道沙哑暗沉男子的声音。

    杨若姗有些不解，气愤地望着被她喊作楚江哥哥的黑衣男子，暗道面前的女子狐媚样，才来就会勾引她的楚江哥哥，心中一阵不爽。可是看到男子投向自己的目光，深不见底的眸光让她心中微微一寒，只好委屈自己向着婆罗轻声说道：“对不起。”说完便气愤地背对婆罗坐在凳子上，一脸郁结不忿。

    听到想听到的，婆罗转眸看了一眼角落里二十七八岁一袭黑衣长剑的男子，疏离淡漠的目光在男子一头雪白色的长发上停驻了片刻，余角瞥了眼地上的筷子，又淡定从容地收回目光，好似从未发生过事儿一样自然地坐回自己座位，轻啜着碗里的茶水。

    客栈内一阵静默，气氛却有些尴尬凝重。

    突然一道洪亮粗野的声音响起：“招牌土豆，招牌豆腐，招牌白菜来勒。”随后掌柜的拖着自己圆滚滚的身子来到婆罗一桌，放下菜肴，又洪亮的声音响起：“希望您用的愉快啊，客官。”

    而此时，原本静坐于角落里原本一直垂眸的黑袍男子抬头淡淡地扫了一眼不远处一边优雅吃饭一边又低声与身旁孩童轻语的女子，转了目光看向放置在一旁的墨玉琉璃盏，最后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眼中若有所思。

    “慕儿，来，娘喂你吃豆腐。”轻柔的声音响起

    垂着脑袋的孩童抬起眼眸，疑惑的看着娘亲，好似不明白娘亲说的什么意思。婆罗耐心地又说了一遍：“慕儿，娘喂你吃饭。”

    担心他不懂，婆罗便自己吃了一口，又夹了一口米饭递给孩子的嘴边，这下孩童好似明白了自己娘亲的意思，也张开嘴巴学着娘亲的模样木然嚼动。

    一旁的福叔看得目瞪口呆，圆圆的眼睛和那独特微翘的八字胡配合的特别像只肥肥的鲤鱼，他吃惊地问道：“姑姑姑娘，这是你儿子？”

    “是的”

    得到婆罗的肯定回答，福叔更加诧异：“姑娘年华看着不过十六七，竟然已有三岁童孩，着实让人吃惊呢。”

    听到掌柜的自白话语，婆罗嘴角轻泯：“掌柜说笑了。”她的年龄可不是十六七岁了，应该已经几千岁了吧。

    福叔见眼前女子一脸善意温和，终于又复见八卦的苗头，随即道：“姑娘看着着实年轻啊，姑娘一个人来着屠骨城可是有要事？莫不是寻夫？这屠骨城啊日渐凋零，人烟稀少了，很多人都搬走了，恐怕难寻人咯，且城中随时会失踪人口，姑娘可要谨慎些，无要紧事莫要出客栈。”

    “我来屠骨城确实有要事，却不是寻夫，我夫君已逝多年。多谢掌柜担心。”婆罗温和地回应掌柜的八卦。

    “抱歉，我，我不知你家夫君已仙逝。”福叔心中暗抽自己嘴巴，问到人家痛楚之处。

    婆罗默然，停下手中的筷箸：“无碍。”说罢，便提起桌案旁的包袱，小心翼翼地拿起那盏琉璃灯，左手牵着孩子的手，“麻烦掌柜带我去房间，我和孩儿舟车劳累，想梳洗歇息。”

    “好的好的，姑娘请。”掌柜的笑着迎上去，看到女子手提灯笼，好意地问道，“可需要帮忙？”

    婆罗细心的提着灯盏，客气拒绝，缓步向楼上走去。福叔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讪讪地疾步上前带路。

    而屋内其余三人望向女子远去的背影，或茫然或嘲讽或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