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琉璃盏 第22章凝鞭

    后院里气氛别样的凝重，客栈里的几乎所有人都到了这里。

    一袭白袍袈裟，项戴一串深褐色大佛珠，原本应该是在客栈好好休养调养血禁咒带反噬的法湛此时正清冷淡然地站在院中。

    不远处的楚江正抱着昏迷了的杜菀，沉默不言，脸色冰寒之极。在他们旁边的是一脸焦容的秦浩之搂着杨若姗默默输送法力，眉头越皱越紧。

    院子里一派狼藉，到处是刚刚打斗的痕迹，尸俘断肢零落四处，显得院子凌乱恐怖。可是，唯独没有了紫衣面具人的气息，是的，婆罗一点都感觉不到慕儿灵魄的气息，虚海里的墨玉琉璃盏安静异常。

    全身骤然凝聚的冷酷肃杀之气，婆罗的平日里如一泓清水看不透彻的眸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淡雅清然，而是一片荒凉嗜血沉沉幽深之色。

    “人呢？”冰冷的声音不远处青色的身影传来，婆罗正用暴风雨般前奏的神色看向抱着杜菀沉默的楚江。

    楚江抬眸，看到婆罗和往常不同的脸色，心中原本的愠怒也冻结了片刻，望了婆罗一会儿便又低头看向怀中昏迷的粉色，沉默不语。

    四周一派安静寂然，婆罗的话好似石沉大海泛起了一丝涟漪却丝毫没有回音。她抱着慕儿的手开始变得异常僵硬，身上的寒气一波接一波释放，右手凝结一道法力，身影原本站在外院门口却瞬间便移到了楚江身边，一掌袭去，毫不犹豫，狠戾果决。

    楚江倒是没动，身子依旧是原先的姿势，抱着杜菀的手也丝毫没有颤动，连披肩散落的雪白的发丝也没有被婆罗这一掌所影响。

    因为那狠戾的掌风被不远处原本一动没动，原本淡然而立的法湛甩出的手腕处的佛珠挡截了婆罗，随之清和平淡的声音：“那紫衣面具之人乃凡人，即使有大奸大恶之嫌，也容不得楚公子散尽那人的三魂七魄使他投不了胎。”

    听到这话，婆罗嘴角泛起冰冷的笑容：“那你的意思还要将他好好的供奉起来是么？”

    “你误会我的话了，他作恶纵然逃不过一死，可是他的魂魄皆归冥界地府管辖，众生没有权利去散尽他的魂魄致使他烟消云散而不得投胎。”依旧平淡却严肃正经的声音。

    “呵呵呵。”不似婆罗平日里淡漠抿唇的笑，这次笑声极其响亮，然而这道笑声里却丝毫笑意，隐含其中的是不断上升的寒意和怒意，“他利用千万众生魂魄，散用摄魂香强行掳用他人魂魄炼制丹药增长功力，使之他人投胎转世不得日日被这般煎熬，这样的人也有资格投胎？你们佛教真是大善。”

    最后几个字简直是讽刺至极的语调，随着这几个字刚落，婆罗人影已经直直地朝法湛移去，左手浮现那柄玉乾刃，两边弯曲锋利的尖刃显得寒意森森。

    法湛没有再开口，他只知道师傅说过万物苍生，无不是生命，妖魔是邪物须得收服，不能让其为祸世间，故而他从来不对妖魔鬼怪手下留情。唯独凡人作恶，他不得插手，佛说不得杀生，即使对方是十恶不做的恶人造了恶业，他也不能动杀心，毕竟因果轮回自有相报之时，不容他插手凡间人类俗事。

    如若楚江杀死了那紫衣恶人，他也只会道这是因果报应，而楚江当着他的面竟然想让那人魂飞魄尽，这便是造孽。六界秩序互不干涉，楚江违背了人界插手冥界阴魂阴魄之事。那恶人原本自有冥界处理，若是他实在作恶太多，冥界冥王自然会公正处决，魂飞魄散也需得是冥界的决定，容不得区区人界凡人所定。

    法湛神色严肃认真脑海中回想着师傅和师兄的教导，移动着身子躲闪着对面袭来的锋刃，而他对面手抱孩童的女子此时面无表情，唯一看得到的便是嘴角的嘲讽和身上不时溢出的寒意。

    锋刃划在那白锦圣裟上，泛出一丝银色火花，有些略微刺耳的声音，而那圣裟却是纹丝不破，没有一点划痕。

    婆罗手中的玉乾刃便瞬间变成了一条凝气长鞭，长鞭上泛着浓郁的灵气和法力，直直地抽向对面淡然的人影。

    法湛原本是觉得那柄玉乾刃对他来说并无碍，白锦圣裟乃上古圣裟，这柄刃虽然锋利锐寒可是对着圣裟来说却不能撼动的。可是青衣女子手中的那柄玉乾刃瞬间变幻化成了一条虚凝的长鞭，长鞭直直地朝他甩来，法湛瞬移到一旁，无奈那长鞭却好似有意识一般也朝左边一甩。

    方才他已然用尽法力向两边闪躲，致使他上次用的血禁咒的后噬症状迸发了，只感觉全身血液滞停倒流，身上似千斤重般不能移动分毫。那长鞭便直直地抽在了法湛的身上，本就疼痛刺骨的身上被这虚凝之鞭一击，更加地疼痛苦涩，身上连着灵魂都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婆罗见他不躲不闪，嘴角轻挽，知道是他血禁咒的后噬症，便随心所欲畅然地提起鞭子狠狠地扫下去。对面被长鞭所抽的白色身影面容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依旧是广阔万物的祥和淡然。凝鞭上下翻动，如一条银蛇飞舞，使人眼花缭乱，一道一道狠狠地击打在那袭白袍上，不出半息，白袍上边沁出了殷红。

    婆罗看到那丝血红，眼角明显地更加嗜血般地冰冷，手中的鞭子收放自如，快而不乱仍旧一鞭一鞭呲呲作响。

    难道金山寺的和尚都这么令人恶心么？法海三十年前使得她错过了慕儿的灵魄，如今眼前这个和尚又让自己错过了慕儿的一抹灵魄。这般一想，看到对面的白裟，她眼眸中嗜血之色更甚。

    法湛的脸色越加苍白，那双悠长浓密的远山眉上已经沁出了点点晶莹的汗珠，原本殷红赤色的嘴唇也变得格外苍白，嘴里一抹血腥，可又被他很好地隐藏了，不至于从口中溢出。脸上的表情依旧万年不变，气息也是祥和清淡，丝毫不在意对面女子挥鞭的动作，好似那长鞭一下一下抽打的根本自己。

    秦浩之抚着师妹的脉搏，终于感到脉息平静顺畅许多之后，便疲惫地收回了法力，这才抬眸看向院中的场景，当他看到平日里似仙似神，淡雅温和的女子此刻竟然手持长鞭，出手极其狠辣，脸上神色依旧是往日的淡漠，然而嘴角紧抿含着一丝冷意。那被鞭打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适才才到不久的法湛大师。

    法湛大师到来之时，楚江大哥正用长剑挥断了那困着师妹和杜菀姑娘的那道黑色的飓风。法湛大师还连忙上前帮忙接住了于空中掉落的师妹和杜菀姑娘，可是，才将两个女子接落于地，他们便看到空中楚江大哥的长剑上弥漫着丝丝的寒意，然而楚江大哥竟然用长剑将自己的手指割破，长剑触碰到楚江大哥的鲜血后便通体泛着血红色的光芒，吓得他一滞。

    就在此刻，法湛大师突然说了一句煞魂术，将师妹和杜菀姑娘扔给了自己，然后一个箭步便冲到空中用金钹直直地挡开了长剑，空中发出了一丝刺耳的声音。之后，楚江大哥刺出的长剑便退回到了他的手中，金钹也回到了法湛大师的手中。

    回头再看，那紫衣面具人的位置，却再也没有了他的身影，整个地方都没了他的气息，秦浩之细细想来，那个紫衣面具人应该是用了法器逃走了吧。

    后来，楚江大哥脸色异常地冰寒，双眼冷戾地看着法湛大师，他在客栈住了近一个月，从没看到过楚江大哥脸上有过如此表情。可是被楚江大哥这般望着的法湛大师却很平静地开口说楚江大哥不应该用煞魂术破那紫衣面具人的三魂七魄。

    如今这院中前面的那道结界内，婆罗姑娘突然变得陌生，那挥鞭的动作显得她怪异地冰冷，丝毫没有人情味，让人无端地从心底冒出一股寒气。她好似根本没用意识到站在她对面任她打的不是人而是一根木头，法湛大师衣袍上已经布满了丝丝殷红，难道婆罗姑娘没有注意到么？

    秦浩之连忙唤道：“婆罗姑娘，你不要打了，婆罗姑娘，婆罗姑娘。”可是不远处的女子却丝毫没有听到他的呼唤一般，依旧抽动自如，脸色淡漠。

    秦浩之急忙看向旁边抱着杜菀姑娘的楚江大哥，欲求他去制止婆罗姑娘，看到法湛大师苍白的脸色，恐是凶多吉少啊。

    然而，这一看，他便怔住了，楚江大哥分明是看见自己投去求助的眼神，也看到院子里的场景了，却丝毫没有动容，依旧淡定地垂眸，给杜菀姑娘运着真气，脸上神色如往常一样，一脸冷酷沉默。貌似被他注视得有些烦意，竟然抱着杜菀姑娘直接迈开步子走出了院子，丝毫不顾院中的婆罗姑娘和法湛大师。

    秦浩之心下一惊，又回眸看向不远处的婆罗和法湛，一脸焦急。

    此时，院中那抹浅青色身影好似感受到他的焦急无奈，婆罗姑娘终于灵巧地收回了长鞭，停驻了一刻，手中的虚凝的长鞭便消失不见。

    秦浩之看着那道纤细柔弱的背影在阳光下竟然感到不可思议，刚刚看到的一切难道都是幻觉？可是目光瞥到法湛大师身上的血痕，他知道那道青色的背影下隐藏着的寒意是真实的，那般渗人透骨的怪异的寒。

    婆罗轻轻搂着怀中的慕儿，有些诧异刚刚慕儿的一个动作。那正是她打得畅快之时，从不会有任何多余动作的慕儿，竟然抬起小手突兀地就握住了她持鞭的手，使得她的动作不由地停驻下来看向怀中的孩子。

    孩子依旧是面目茫然无神，可是他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依旧存在，刚刚她不是幻觉，慕儿真的有了一个动作。这让她原本低沉的心情微微好些。难道是墨玉琉璃盏内刚刚的到的那一魄的缘故？是不是等慕儿七魄集聚了，他会越发好起来。

    婆罗眼眸中泛起一丝雾气，晶莹溢满眼眶，抚摸着慕儿干净粉嫩的脸庞，心中涩然，想到被法湛插足而被放走的紫衣面具人，她的看着慕儿的眼神中含着数不尽的痛苦。

    法湛看着对面女子收鞭抚弄稚子的婆罗，眼中平静然而内心一丝异样。她，她竟然哭了，她面对孕妇可以那么淡定狠戾地下手破腹取子，方才她还一脸嗜杀冰冷地看着自己，然而此刻她望着怀中的稚子，面容竟然脆弱涩然，眸中满含晶莹。

    知晓对面之人侧目看着自己，婆罗收起自己眼中的泪水，只是微红的眼眶却欺骗不了她刚刚一时的脆弱。转眸看向被自己抽得鲜血淋漓的和尚，她身上所有的冰冷寒意都消失殆尽，只有说不出的一种飘渺，声音也极淡：“当年法海使我疏忽放走了慕儿的灵魄，而一个疏忽便是三十年，如今你又使我疏忽放走了慕儿的灵魄，你说是不是又是一个三十年……”

    话音刚落，便抱着怀中的稚子转身离去

    浅青色的背影泛着无尽的孤寂和悲哀，纤细的身影那么笔直，却好似瞬间便会被掐断，脆弱不堪，极致沧桑。法湛看着前方那道背影，眸中的困惑和迷茫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