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雷霆箭煞者正是赵黍,就见他手提青玄笔,几缕电光因为施术仓促缠上指尖。
赵黍之前就察觉到罗希贤剑气薄弱,显然是再难坚持,于是他提纵飞步,甩开其他兵士,孤身一人冲入三牛坑中,幸好及时救下罗希贤。
“小心!他没死——”
赵黍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罗希贤大喊,那东章散人结结实实挨了一道雷霆箭煞,还是命中太阳穴这等要紧位置,居然只留下一抹焦痕,连将此人击晕都做不到。
东章散人虽未倒下,却也被雷霆箭煞轰得脑海耳边一阵激荡,身中火气险些失序暴乱,这让他更为恼恨,扭头望向赵黍,七窍喷火直扑而来。
赵黍惊见此状,赶紧抬起左手,掌心早已备好的气禁符灵光一闪:
“定!”
然而东章散人步伐不见丝毫迟滞缓慢,身上烈焰只爆出一团火星,轻而易举破除禁制之力,身合炎流如流星飞陨。
赵黍吓得冷汗直冒,手上指诀一变,眉间斑纹符篆飞出,化作神虎真形,堪堪与东章散人撞在一块。
神虎真形爪牙锋利,一口咬破东章散人肩头,他低吼一声,浑身发火,双臂怒展,两条火龙在四面八方乱舞狂飙,逼得旁人无法近身。
赵黍匆忙避开,正好后方四名怀英馆修士也已追上,他从怀里摸出一串八枚含光珠,喊道:“结三川水候阵!”
众修士不敢迟疑,站定方位、掐诀念咒:“苍波皓渺,境接扶桑。铁脊虬龙,威雄四张。稽首玄坛,啸歌洞章!”
与此同时,赵黍将含光珠高高掷起,珠串凌空飞旋,好似打开了连通汪洋大海的门洞,澎湃水汽积蓄其中。赵黍顿时感觉有万钧重压加诸己身,只得竭尽全力存神行气。
东章散人挥动双臂火龙,缠上神虎真形,将其绞碎成漫天光尘的同时,一条苍碧水龙自半空门洞冲出,名副其实的溃坝洪涛,正面撞上那浑身飙火的东章散人。
在喷射而出的激流面前,东章散人不及躲闪应对,一身烈焰瞬间熄灭,连那点蒸腾白雾也被水龙激流吹散。东章散人整个身躯被水龙轰飞百丈,冲出三牛坑,直接没了踪影。
“收!”
赵黍一声断喝,立刻撤去术法,水龙失去操御,炸成无数水珠,直接在三牛坑中化作一场滂沱大雨落下。
连同赵黍在内,怀英馆几位修士个个脸色苍白,好似得了什么重病,一看就是施术耗费神气过度。
“差、差点收不住。”赵黍喘着粗气来到罗希贤跟前,一脸难看地打趣道:“罗大剑仙,还没死就说句话!”
罗希贤四肢般脱力躺在地上,被雨水浇得浑身湿透:“你赵大法师想要淹死我吗?居然用上三川水候阵?不怕把你真气抽干?”
“那个光膀子的,火气太旺,不给他浇盆冷水,压不住……”赵黍从竹箧中摸出一个竹筒,自己喝了一口,然后递给罗希贤:“这是出发前准备的高丘余粮水,喝吧!”
罗希贤撑起身子,猛灌了几口,不住呛咳道:“辣!怎么一股酒味?”
“我就是用了酒水调制,如果没法自行炼化药力,酒气也能协助发散。”赵黍把竹筒递给其他修士,然后又从竹箧里摸出补益内气的丹药,分与众人。
“你们没遇上赤云都安排的伏兵?”罗希贤调息片刻,起身找回长剑,问道。
“遇上了,不过我们天上地上都在盯着,他们哪里藏得住?”赵黍捡起落到地上的一串含光珠,施术之后黯淡不明,蒙上一层阴翳,内中气机灵韵消散一空,比寻常珍珠品相还要差些。
“普通贼寇不足为虑,就是那几个赤云都妖人,很不一般。”罗希贤来到高处眺望,下方贼寇已经逃散大半,剩下一些倒地哀嚎的,也正在被朝廷官兵逐一补刀杀死,战事已大体结束了。
“我们刚才拿住了一个。”赵黍掰着手指说:“这一回为了救你,我先是用掉一整套五气禁制符、一串祭炼完成的含光珠、一壶高丘余粮水,几百枚金甲符又要重新祭炼,其他零零散散的我就不算了。”
“赵大法师!”罗希贤又气又笑:“你用得着这样斤斤计较吗?打仗厮杀哪里能没有耗费了?”
赵黍朝着罗希贤指指点点:“说,你是不是想着争取战功,所以才冒险追着妖邪闯入三牛坑?”
罗希贤硬气道:“是又如何?”
“你有没有想过,为了救你们,不光是我们这几千号人,盐泽城那边也是担着风险的!”赵黍语气加重:“且不说贼寇在三牛坑围点打援,他们还有大批人马在星落郡各地游弋,随时趁我们精兵离开,准备突袭盐泽城,你说怎么办?!”
罗希贤一时无言以对,赵黍拧了拧湿透的衣袖下摆:“我还记得韦将军跟你说过,不要追击太远。想来他就是料到这点,幸好城中还有其他馆廨的修士,崇玄馆那位梁公子再不着调,贼寇如果大举攻城,他应该也会出手。”
“我……是我失了计较。”罗希贤没有正脸瞧赵黍。
“我知道,你想趁剿匪多揽功劳。”赵黍说:“但这毕竟是战场厮杀,当中凶险你应该比我更了解……”
“好了,别说了。”罗希贤打断了赵黍话语。
赵黍正要开口,忽然想起辛舜英曾经的告诫,只得压下心中不快,两人陷入沉默。
……
战事已毕,三牛坑中的将士也被救出。这些天围困下来,罗希贤麾下五百兵马折损了近两百人,剩下几乎个个带伤,即便是罗希贤也是大耗真气,内外伤势需要疗复。
“不能在此地久留。”收拾好战场后,小韦将军跟赵黍说:“我们此次前来三牛坑,本就是轻装简从,并未携带太多给养。如果再有大部贼寇围堵,恐怕情况不妙。”
“立刻就走!”赵黍也了解其中利害:“我刚才打听到,三牛坑附近妖邪一到夜晚就现身袭扰。我担心贼寇眼下虽败,可是有赤云都修士收拢,搞不好转过天来又能聚众围攻。”
罗希贤等人困守三牛坑时,每逢夜晚就会遭遇妖邪侵扰,那妖邪粗具人形、遍体长毛,不光号令了一群行尸,还手持骷髅发出鬼火杀伤将士。普通人被鬼火一燎,皮肉未见烧伤,而是被夺走生机,转眼化作一具干尸,还会受妖邪驱使,倒戈相向。
这种修成人形的妖物一贯难缠,它们已非单凭本能行事,术法奇诡,而且驱策尸骸,往往成群结队。
罗希贤原本想要直接斩杀那号令行尸的长毛妖邪,奈何对方几次避而不战,借着夜色浓雾躲躲藏藏,反倒拖累己方将士。
虽说赵黍也修炼了《神虎隐文》这种制邪妙法,可他还是不禁想起崇玄馆那位梁公子,要是让他召请法箓将吏对付妖邪行尸,那事情反倒好办多了。
赵黍正在跟小韦将军讨论行军安排,就听见不远处一阵斥责打骂的动静,赵黍拨开人群,看见罗希贤朝着那名被擒获的赤云都修士拳打脚踢。
“别打了!”赵黍上去拉开罗希贤:“我们还要跟他探听赤云都的消息,你可别把他打死了。”
罗希贤甩开赵黍,指着那赤云都修士,愤愤道:“就是这个妖人,前天一把火烧死了十几个弟兄!我不杀他,也要卸了他的手脚,让他吃足苦头!”
赵黍瞧了那修士一眼,他双手十指已经被瓜锤敲得筋骨寸断、歪曲变形,脚筋也被挑断,脸颊布满紫红掌印,左眼被打得肿胀,显然没少被罗希贤和其他将士抽打,原本干净的朱红衣袍,此刻也被撕成破布一般,落魄至极。
“行了,要让他吃苦头也不是现在。”赵黍用青玄笔在这修士咽喉处画了一道禁制符,同时对他言道:“我劝你也不要自寻短见,大家都是修炼有成之人,能用出什么手段都不稀奇。乖乖供出你们赤云都的消息,还能免去一些零碎苦头,我尽量保你一条命。”
赵黍说完,扯下对方塞口布团,谁料那赤云都修士一张口便将淤血吐在赵黍脸上。罗希贤和周围将士见状,大叫着一拥而上,各种粗重拳脚招呼过去。
赵黍满脸血污,怔在原地一言不发。小韦将军快步走来,朝众将士皱眉喝道:“都给我住手!!”
小韦将军毕竟是军中统领,他说话没人敢不听:“现在没工夫让你们瞎闹,都给我收拾兵甲,准备出发!”
众将士遵命而行,只是朝那赤云都修士啐了几口浓痰唾沫,极尽羞辱之举。
“让赵符吏看笑话了。”小韦将军言道:“这些兵卒不懂礼数,回去之后我一定严加管教。”
“没事。”赵黍木然地擦了擦脸,却好似怎样也擦不干净。
……
东章散人睁开沉重眼皮,低头就见自己胸膛扎了十几根银针,微微颤动。
“醒了?”
旁边传来一个温润声音,东章散人眼角余光瞧见一名男子,身穿叶绿锦袍,头戴面具、手捧书卷,坐在油灯之下。
“杨柳君?”东章散人感觉自己异常虚弱,说话时气若游丝。
“你全身筋骨腑脏碎了一半有多,要不是仗着炎精变炼之躯,恐怕早就粉身碎骨了。”杨柳君合上书卷:“我已为你暂时护住气脉流转,但仓促间是好不了的。”
“怎会如此?”东章散人不解。
“别问我,我不比你知道的多。”杨柳君言道:“按照事先设想,你们在三牛坑设伏,我亲自带人前去盐泽城,虽然没能攻下城廓,却也试探出崇玄馆修士的实力。”
这时另有一人走近,他长须及胸,道人打扮,手持三角令旗,言道:“杨柳君,盐泽城传来消息,援军已经回城,赵黍确在其中。另外,桑华子被生擒了。”
“生擒?呵。”杨柳君的语气喜怒难测:“又是这个赵黍,怎么他每回出手,我们的人就要被他拿住?”
长须道人俯首说:“是我布置不周,营寨着火后兵士慌乱逃窜,只得让桑华子孤身出战,这才使他落入围困。”
“算了,也不能都算在你头上。”杨柳君叹气说:“星落郡这些匪寇欠缺操训,只知打家劫舍,真让他们放开手脚跟官兵厮杀,无非是望风而逃或者一触即溃。”
长须道人问:“杨柳君,赵黍怎会也在前往三牛坑的援军当中?之前不是收到消息,说他还在铁公祠闭关炼器么?”
“恐怕这个赵黍已经猜到我们在盐泽城中安插了人手。”杨柳君指头轻敲着书卷:“白掌旗,你发信盐泽城,让方奎近来不要再主动传讯了,以免暴露。”
“是。”
杨柳君摇头叹气:“看来丁茂才那等散修还是不能信任,一旦被抓,为了保命,估计什么消息都吐出来了。不过这个赵黍也是够厉害的,居然这么快就猜出盐泽城有我们的内应,否则不会故意放出假消息。”
白掌旗谨慎言道:“杨柳君,您是否太看重赵黍此人了?他说到底不过是怀英馆一介符吏,华胥朝廷派出的修士中,明明崇玄馆梁朔才是最厉害的。”
“放心好了,待得神剑铸成,梁朔便是头一个祭剑之人。”杨柳君感叹说道:“像梁朔这种货色,华胥国是太多了,死多少都不足惜。倒是赵黍……我希望能把他拉来赤云都共襄义举。”
东章散人张嘴道:“赵黍……就是那个穿青衣、背竹箧的小鬼么?”
“看来有人亲身领略过赵黍的本事了。”杨柳君问道:“如何?这位年轻人是否让东章兄满意?”
“要是一对一,我半刻钟就能把他烧成炭灰!”东章散人低吼道,这一下牵动了伤势,忍痛皱眉。
杨柳君反问:“人家干嘛要跟你捉对厮杀呢?你此等窘况,不就说明他赵黍足够机智么?”
东章散人无言以对,白掌旗问道:“那我们是否要营救桑华子?”
“按理来说,桑华子身陷敌营,已经有舍身就义的想法。”杨柳君叹气说:“但我们可不会放任同道牺牲而无动于衷,此事你们不必插手,我亲自去一趟盐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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