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叹道:“世上的事总是难遂人愿。我原想着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的,如今看来怕是不能了。要说这缘分啊,真是天生注定,半点不由人的。既然她们不愿意,咱们也别勉强。不然以后在她跟前立规矩日子也难熬。”
黛玉明白了贾母的意思,只觉得脑袋一阵轰鸣,乱糟糟一片,贾母的话时而嗡嗡的好象隔的很远听不真切,时而又轰轰的好象炸雷在耳边,心里浮浮沉沉只是不定,良久方回过神来,咬牙笑道:“老太太说什么呢,玉儿不懂了!”
贾母如释重负地吁口气,笑道:“如此倒是我多虑了。”
黛玉笑着,那眼角却淌出泪来,也不去擦,仍是咬牙笑道:“老太太,别替玉儿操心。玉儿什么都不求,只愿老祖宗长命百岁的活着。”
贾母欣慰的笑了笑,又道:“好玉儿,没白疼你。如今我还有话要嘱咐你,你可要记住!”
黛玉忍着泪点头应允。
贾母点头道:“玉儿,世人惯会捧高踩低,你若自弃,别人更会糟贱你!别人越看不上你,越要争气让她上赶着来攀赴你!论家世、人品、相貌,你比谁也不差!你一定要为你爹娘为你林家争口气啊!”
黛玉忽听贾母提起自己父母,一腔的苦楚再也忍不住,那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落下。
贾母发觉,心中也是难过,替黛玉抹了眼泪,狠声劝道:“不许哭!这是头一宗儿要改的!不然,明儿那起人更不知要编排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呢!正要嘱咐你的,你虽是女儿家,可更不能把自己看轻了!你林家可是世袭候门、诗书传家,当年你爹高中探花、名动京城,你娘最是要强有心气的、轻易不服软认输。你是林家仅存的骨血,你千万不能小瞧了自己,得为你爹娘争口气!”
素日,黛玉想到父母在觉自己可怜之余常怨父母狠心让自己孤苦伶仃,倒不曾想过自己要为林家为父母争气,一时心中便觉愧悔。
贾母又道:“如今我还告诉你,别的都别管,只用心调养好身子,就什么都有了!”
黛玉此时已怔住了。
贾母轻轻拍了拍黛玉的臂膀,低声道:“丫头,争口气,让她们悔青了肠子也不能让她们看笑话!再不许哭了!”
贾母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一日的事情又是变故横生,原已累了,这会子又说了这么些话便,很是乏累了,等劝的黛玉止住了泪,便忍不住睡意,不多时便有微微地鼾声响起,睡着了。
黛玉素来觉少,今闻自己与宝玉之事终成泡影,心已成灰,想到父母,又自愧自怜,一时间,思绪纷杂,心神不宁。
黛玉原想着与宝玉的事若不能成,自己也就不想活了,现如今看来死只怕倒真趁了一些人的意,又不知背地里怎么编排自己的是非呢。王夫人对晴雯的侮骂在脑海里闪过,几乎令黛玉打了个激灵,心中倒慢慢静下来。
贾母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心中一阵冷似一阵,也不知何时,黛玉方囫囵睡去。
第二日王夫人来贾母处请安,见贾母笑眯眯地搂了黛玉在身边,心里虽不自在,那脸上仍是堆满了笑。
黛玉微微含笑,按制行礼。贾母待她行了礼便忙又拉了她坐在身边,心疼道:“你身子弱,快坐下别累着了,回头你舅母也心疼!”
王夫人忙点头陪笑说是,眼风略往黛玉面上一扫,笑道:“林丫头昨儿睡的可安稳,怎么瞧着这脸色不是很好?”
黛玉淡然笑道:“舅母不知,我自来浅眠,昨儿跟着老祖宗倒比往日多睡了几个时辰呢。”
正说着,刑夫人、凤姐、探春等也都过来请安了。
贾母因笑道:“这几年我躲懒,想着让她们小姐妹自在些住在园子里也没多嘴问她的事,今儿才知道林丫头不但觉睡不好,连饭也吃的少,这几年身子倒不如从前了!如今我既知道了,说不得要花些心思,好好给她调养调养了!”
凤姐也笑道:“老祖宗最会调理人又最有福报,调教出咱们家的大小姐到宫里几年就当了皇妃了。等我们家巧姐大些,也求老祖宗调教几日,沾沾老祖宗和娘娘的福运,日后也能有好造化。”
贾母摆手笑道:“都是她们自己争气,哪还用旁人调教。我不过是喜欢她们在跟前说笑解闷罢了。”
刑夫人因笑道:“如此是好,太太那里省心了,只要劳老祖宗得多操心了。”
贾母笑道:“原说让宝玉搬到我这里来的,如今还是让搬到他老子那里去吧!宝玉大了,也不能总住在园子里,说不得你们做父母的要多操心。”
王夫人心中高兴,忙点头应道:“听老太太的,回头依老爷的主意定吧。”
贾母因抚了头叹道:“昨儿高兴的睡迟了,今儿就觉两边太阳穴这儿突突地跳,倒觉得不好受!”
王夫人忙道:“老太太要是觉得不舒服,那就请个太医来瞧瞧!”
贾母点头道:“难为你这孝心!我只怕劳动你们隔三差五的请太医,你们忙的烦了会嫌我老婆子事多!”
王夫人忙道:“老太太这么说要叫我们无立足地了,老太太的身子要紧,就是天天请太医来当的起。”
刑夫人忙道:“不是我多嘴,太太应该常请太医来给老太太把把脉,老太太就是身子再好,也得平时多保养才是,况如今也是高寿了。别总等着老太太不自在了才去请。老太太住在太太这边,少不得太太要多操些心,可不能仗着老太太体恤,就躲懒疏忽了。”
王夫人心里气恼,却只得压着,满脸陪笑道:“大太太说的是!素日有凤丫头在老太太跟前,我也没多过问。却不曾想她也有疏漏的时候。往后我倒是要多留神呢!”
刑夫人笑道:“说起来凤丫头在这边也好几年了,她虽说要强能干,倒底年轻。这两年自已也是三灾八难的,哪里顾得来!瞧她如今脸都瘦的尖了,真象往日老太太拿她说笑‘象猴儿’了。如今我正想跟老太太商量,让凤丫头回我那边:一则我也是精力短了,再说那个家总是要交给琏儿两口子的!二则也想让凤丫头得空歇息,调养好身子,早日给琏儿添个小子,我们也就定心了。你看凤丫头这几年象把身子都掏空了,天天延药请医的,身子比老太太还不如呢。”
凤姐出去嘱咐仆妇办事,刚进门,听见刑夫人这番话,倒也不惊异,却乖乖的走到刑夫人身旁,一副心酸难言之状。
贾母含笑听着,半晌没吱声,后又招了凤姐到身边,叹道:“还是你婆婆疼你!素日我只顾着喜欢你伶俐巧嘴,倒没好好疼你!你婆婆既这么说了,你倒是个什么主意?我只依你便是!”
凤姐眼圈儿早红了,忙揉了眼睛笑道:“我心里知道老祖宗有多疼我!我原是大太太的媳妇儿,这几年忙着帮衬太太这边,倒让大太太多操了心,如今婆婆这么怜惜体贴,做媳妇儿的怎不有愧,少不得违了太太的情,回大太太那里多尽些孝心了。”
贾母点点头,笑道:“如此,明儿你就交待了这里的事情,回去你公婆那尽些心吧!只有一点,得了空时要多来陪我说笑话,不许偷懒!”
凤姐此时倒真的流下了泪,哽咽着点头应了。
王夫人怔在那里道:“凤丫头,好好儿的,怎么突然要到大太太那边去了。这里的事可都交给谁呢!”
凤姐忙擦了泪笑道:“太太眼跟前现成的左膀右臂倒瞧不见,前阵子我病了,珠大嫂探丫头几个不是把家里也操持的妥妥当当么。说起来,她两个比我会读书识字,这当起来家自然是比我更能干更能服人的。”
探春与李纨相视一笑,忙道:“我们不过是按着规矩旧例比着来罢了,一般的也是请示了太太处置的!饶这么着也是按下葫芦起了瓢,难以周全,倒不知你一人是如何怎及你八面玲珑游刃有余呢?”
凤姐忙笑道:“什么玲珑,‘有人’倒是真的。我也跟你们一样,不过是按规矩依太太的旨意办事罢了!若不是仗着有‘老太太、太太’们!再者不过是比你们脸皮厚些罢了!谁让我是有名的破落户、老祖宗亲封的‘凤辣子’呢!”
众人皆笑,李纨捂嘴笑道:“别人不好意思提的事,你倒是得意地挂在嘴边!越发坐实了这好名声了!”
贾母因笑道:“当家奶奶就得有这份辣劲才能镇的住那些刁仆恶妇呢,珠儿媳妇可怜见的好性子,三丫头虽然也来得,到底还没出门子,姑娘家皮薄,你两人合起来怕也顶不过凤丫头一人!不过,有你们太太指点着,也差不了什么了!也没有一辈子把凤丫头拘在这边的理!”
刑夫人因又笑道:“老太太说的极是!再说珠儿媳妇和三丫头都是能干的,多历练历练就比凤丫头强了!又都是太太的人,可不比外人更可靠放心么,太太还烦什么。”
王夫人看了看探春、李纨,只得笑道:“也只得这么着了!你两个可得勤谨些,回头多向凤丫头讨教!”
李纨、探春两个忙起身应下。
众人又说了会子话,便也就散了,黛玉也同探春一起回了园子。
一时婆子回话说王太医今儿不得空明儿才能来,贾母因思虑半晌,便吩咐人去把贾政请来有话说。不多时贾政便赶来了,先向贾母行礼请安,便只恭敬的站着。
贾母先命了鸳鸯拿了凳子来让贾政坐下,方对贾政道:“知道你公差忙,家里的事是从来不问的,我这老婆子无事也不敢去烦你。如今这事关系着林丫头,我这老婆子也不知道能活到哪天,少不得先跟你关照清楚了。记得敏儿在家时,你这当哥哥的最疼她,出了门子后,你又与妹婿极交好,比和你哥哥还好。不然你妹婿也不会放心地把林丫头托付给咱们。”言及于此,贾母语气哽咽,便停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贾政忙道:“儿子不孝,让老太太操心了!”
贾母掖了掖眼角,又慢慢说道:“也不能怨你,你素日也不管家务,林丫头毕竟是女儿家。说到底,倒是我这个老婆子粗心了。别的也罢了,有件事却得和你弄清楚了。”
贾政忙问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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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带着家人出去走了走,几日未写未更了,竟然没有催更的!是偶人品太好,还是文不好,只如此寂寥……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