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女眷这边先散尽了,族中的亲戚也都回去了,只剩下一些善后的事宜,有张顺家的忙着就可以了,张顺家的催四小姐休息,又让下人们也吃点斋饭,玉芳的两个丫鬟青螺、碧螺这几天也累坏了,玉芳让她俩自便,她过来找二姐姐说话。
玉沁看四姐姐过来忙往后坐了一个位次,玉芳含糊的笑了下坐在玉沁上首,又看着二姐姐说,“亲戚们都走了,这几日收了打祭银两千余两,彩蝶姑娘忙着记了内帐,她一时不能过来,大多数人家都是今日送来的祭礼,还没归到内库。”
玉芳说了这话连声音也小了,屋子里静默了一会儿,玉芳又犹豫的问,“二姐姐,这些人家今日都过来了,我们家也不会有事了吧?”
玉芳满含希望的抬眼看着二姐姐,似乎二姐姐说了家里就会没事,玉沁心不在焉坐在那儿手指滑来滑去,谨哥儿小还不太明白,倒是敏哥儿也睁大了眼睛盼着。
敏哥儿这孩子也是个小人精,硬是压了谨哥儿一头呢。
玉潭看在眼里微微笑了下,“将来的事儿谁知道呢,我们家也只能等着了。”
玉芳低了头不吱声了,只管摆弄衣带,敏哥儿来到四姐姐身边慢慢靠在玉芳怀里,玉芳伸手搂了他,见敏哥儿哭了忙问,“敏哥儿你怎么哭了?”
敏哥儿一开始还想忍着,又见玉潭看他一眼,心里更觉得委屈了,扁着嘴哭着,“四姐姐我不要死了,我怕。”
敏哥儿说了这话越发忍不住了,又拼命忍住哭,玉芳连忙说,“我们家会没事的。”
玉芳说着也红了眼睛,慎哥儿得了闲过来,先听到敏哥儿的哭声,慎哥儿皱了眉,“哭什么哭,你一个男孩子也得有点男孩样,动不动就哭。”
敏哥儿赶紧止了哭,泪眼婆娑的,还是在那里直打嗝。
谨哥儿忙捧着点心递给哥哥,慎哥儿捡了一块吃了,一边和玉潭说诸事安排,又说了各项花费,今日明灯、纸活诸项约略花费五百余两,棚杠、连同请的杠人青衣花费银子一千一百三十两,又说三日后安灵等事,慎哥儿要留在庙里操持,还有几场法事未了。
谨哥儿也要跟哥哥留在庙里,敏哥儿眼睛亮了一下忙小声说,“我也要留在庙里。”
慎哥儿看他一眼,“你动不动就哭,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敏哥儿吓白了脸哀求说,“哥哥我不哭了,我跟着哥哥,我不要一个人回家。”
慎哥儿不由顿了一下,玉芳连忙搂了敏哥儿,敏哥儿又往玉芳身边靠了,大眼睛里包了一包眼泪,又小心的看了二姐姐,又小心的看着哥哥,胆怯的伸出小手拽着慎哥儿衣袖,彷徨无助的哀求,“哥哥我要跟着你。”
敏哥儿很怕慎哥儿不肯答应了,到底呜呜出声,又拼命的忍着,玉芳忙搂了敏哥儿柔声安慰着,又抬眼看着慎哥儿,敏哥儿就把脸藏到玉芳怀里哭着。
玉潭心里又是一震。
周姨娘活着时不曾结过善缘,她哪里把后院那几个年华老去的姨娘放在眼里,玉芳的娘早没了恩宠,在府里的地位还不如风光的下人,要不是齐氏肯留她,也是被发配到庄子上的命运,玉芳以前离周姨娘大老远的,更是不敢沾了敏哥儿的边儿,她什么时候开始这般维护敏哥儿了?敏哥儿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依恋玉芳?
自从周姨娘没了,敏哥儿被慎哥儿接过去住了几天,玉芳也被祖母派过去给慎哥儿帮了几天忙,敏哥儿就喜欢黏着玉芳了,就像慎哥儿小时候喜欢黏着她。
敏哥儿也是刚没了亲娘的孩子。
玉潭心里涌起复杂的滋味。
谨哥儿实在不明白敏哥儿哭什么,他就趴在慎哥儿怀里,仰着小脑袋求着,“哥哥我要跟着你,我比敏哥儿听话,我乖乖的不哭。”
敏哥儿也抢着呜呜一句,“我也听话不哭的。”
谨哥儿抢着说,“你都哭了。”
敏哥儿一想自己是哭了的,就求着慎哥儿,“哥哥我再也不哭了,我听你的话。”
慎哥儿这回挺好说话,“你们俩要是想跟着我就要听我的话,哥哥忙着的时候跟着你们的小幺,我让你们念书就得念书,要是想偷懒我就把他丢到山上去。”
敏哥儿连忙说,“哥哥我不敢偷懒我要跟着你。”
谨哥儿也连忙表决心。
玉潭在一边说了,“你们俩不许混闹了,哥哥留在庙里要办正经事,哪里像你们两个想要贪玩呢,你们都跟二姐姐回家去。”
敏哥儿白了脸像一只凄惶无助的小兽,又不敢拒绝二姐姐。
玉潭看在眼里心里一阵不舒服,脸上只管微笑。
慎哥儿在一旁笑着劝解,“让他们俩个跟着我吧,男孩子整天拘在家里没意思,跟着我还能见识外面的人情世故,再说四姐姐、五姐姐也累了,也该让她俩歇息几天了。”
玉潭一时没说话只管沉吟着,谨哥儿早欢呼起来,敏哥儿也又哭又笑的吹了鼻涕泡,玉芳赶忙帮他擦了,又领他出去洗了脸,收拾干净了才进来。
玉潭早把慎哥儿拉到一边,小声问他爹爹怎样了,受了刑没有。
慎哥儿不想让二姐姐操心,只管捡好听的说了,玉潭点头沉思一回,“我琢磨圣上的意思不坏,容我们家从容的办了丧事,又多有眷顾,来年我们家好了也未可知,那吕敏堂实在可恶,巴不得把我们家赶尽杀绝才好呢。”
玉潭又犹豫的说,“慎弟弟,母亲的丧事全是你操劳的,我娘有了这份体面风光,二姐姐记在心里了,姐姐心里有愧,又只能欠着你的,还得把谨哥儿托付给你照看。”
玉潭心如刀绞,弟弟刚多大的小孩子呢,又是懵懂无知,她一个出嫁女,五妹妹又要到道观里修行,谨哥儿在偌大的府里只有慎哥儿可以依靠,而慎哥儿和敏哥儿更亲近一点,慎哥儿这几天颇肯忍着敏哥儿,他对敏哥儿的严厉又何尝不是在鞭策他。
慎哥儿对谨哥儿更好,从来也没有过一言半语的责备。
玉潭掩饰住眼里的情绪,“姐姐就把谨哥儿交给你了,谨哥儿任性霸道的脾气,他哪里不好了你要管教他,他要是敢欺负敏哥儿你只管打他,长兄如父,两个弟弟都指着你了。”
玉潭握了嘴说不下去了。
慎哥儿大有深意的看她一眼。
玉潭忽然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仿佛自己那些幽微的心思都被慎哥儿看穿了一般,玉潭的脸腾的一下红了,慌忙掩饰着,“姐姐是个女人家,也教不了两个弟弟。”
慎哥儿想了一下笑道,“二姐姐,两个弟弟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我也不管什么嫡的庶的,他们俩都管我叫一声哥哥,谨哥儿从小和我亲近,他性子霸道,发过脾气就算完了,我凡事也肯迁就他,敏哥儿那孩子不一样,敏哥儿心里能藏事儿,他这样的孩子最怕长歪,要是心思坏了,他的聪明反而会害了他,我管教敏哥儿也是为了敏哥儿好,谨哥儿性子刚硬,对付他只能以柔克刚,慢慢告诉他为人处世的道理,要是一上来就严厉起来,谨哥儿还不明白为什么会挨罚呢,我只能慢慢来。”
玉潭红着脸说道,“二姐姐还不知道,你对两个弟弟心里有数。”
慎哥儿笑道,“谨哥儿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心里混沌未开,敏哥儿会耍心眼,这样的性子也没什么不好,我搞的那些小把戏还少了么,只是敏哥儿心里缺了定盘星,他还不懂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慎哥儿完全把两个弟弟看透了,自己姐妹又何尝不是被慎哥儿看透了。
慎哥儿有一份远远超越他年龄的聪慧。
玉潭叹口气,“谨哥儿不够聪明,要慎弟弟费心了。”
慎哥儿听了这话反而笑了,“谁说谨哥儿不够聪明了?谨哥儿心里有内秀呢,二姐姐你没见谨哥儿的手巧着呢,他捏个泥人什么的可像了。”
玉潭苦笑一下,“还是不务正业的很。”
慎哥儿也笑起来,他知道玉潭心里对这唯一的弟弟期望很高,“二姐姐,谨哥儿读书不肯用功,他学的也没有敏哥儿快,让他和敏哥儿一起学着对他俩个都不好,我还是给他俩找几个伴读吧,小孩子多了也有了玩伴,下人的孩子得了这机会也能出头。”
玉潭又哪里会不答应了。
那边张顺家的过来请示,“车马都准备好了,姑爷让奴婢过来问问,姑奶奶是现在就回去呢,还是再休息一回,外面起了风,天也有点阴沉沉了。”
玉潭出了门看了看天空,天色果然阴沉起来,又要下一场雪了。
“让沁儿和芳儿赶紧收拾,我们这就回去了。”
玉潭拉了慎哥儿的手到底还是说了,“还有一件不好的事儿,你三姐姐的婚事不妥当了,今儿个良国公夫人暗示我一回,倒让我无话可说。”
玉潭带着两个妹妹上了马车,后面就是各人的丫鬟挤了一辆大车,再往后就是婆子们坐的车辆,方子意骑着马护送,方子颖和慎哥儿说了两句话,骑了马赶上车队。
回去时车轻马快,远远的看见城门在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