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多日不早朝的皇帝坐在宣和殿的宝座上,居高临下的俯瞰满朝文武大臣。
城防司的杨大人责任最重,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都城四处起火,盗匪横行,其中唐家坊子火势最重,大火借着风势,接二连三牵四挂五,那一片民宅满目焦黑,熟睡中死于大火的百姓惨不忍睹,杨大人出班请罪,皇帝嘱他用心办事,安抚黎民,杨大人惶惶的退回去想着善后事宜。
中书门下平章事陈执中是赵家的门人,向来唯赵家马首是瞻,陈执中两眼望着前方一语不发,作为宰执大人他不肯轻易表态,吕彦博写了谢罪的奏折在家待罪,他是吕家族人,吕良造反,株连起来不是闹着玩的。
皇帝看着王圭,“王参政有何说法?”
王圭任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相,王圭焦急的出班说道,“常州八百里加急,青龙山盗匪抢占了府衙,太守畏罪潜逃,望陛下早作决断,火速派兵剿匪。”
皇帝点点头刚要说些什么,大理寺评事邱伊海抢先出班跪倒:
“臣卑微小吏,披肝沥胆为天下直言,为君者,天下臣民之主也,陛下虚悬储位而不立,臣以为薄于父子;乐静园而不思返宫,臣以为薄于夫妇;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臣以为薄于君臣,此皆陛下之过也,陛下宠李慎以启幸门,溺吴妃忠言不听,而陆禀赀贿以入,网罗无辜,捏造罪状,种种酷刑不一而足,或用火环绕烧灸,以铁圈束首而加楔,脑裂髓出,囚人畏惧往往自污,以致民怨丛生,天下沸腾,此皆陛下不纳忠言之故,今陛下春秋鼎盛,犹数日不朝,贪恋李慎以为娈宠,致奸佞小人之当道,臣锥心泣血,冒死直言,望陛下将李慎枭首,陆禀示众,臣惓惓为陛下言之,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
邱伊海说完连连磕头,“望陛下亲贤臣,远小人,天下甚幸!”
邱大人的官职实在不高,六七十岁的老爷子了,两撇花白的胡子,秩正九品的小官犯言直谏,怒骂当今,宣和殿里寂静无声,皇帝气得双眼暴突,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有户部主事董南殊出班跪倒,“臣附议。”
紧接着一连跪倒了七八个大臣,“臣也附议。”
这几个都是赵家的门人,跪在那里磕头如捣蒜,犯言直谏忠肝烈胆。
皇帝双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面孔紫胀,脸上的热汗都流下来了,这些大臣有的是有人指使包藏祸心,也有的大臣不明真相,妄邀忠烈之名,尤其可恶的是污蔑他父子,眼下蕴儿身份未名,大臣胡乱猜测,想到蕴儿名声有损,皇帝心里刀挖一般疼。
皇帝勃然作色说道,“大胆邱伊海,你究竟受何人指使,目无君父?”
邱伊海额头上磕出血来,花白的胡子颤巍巍的,“陛下啊,老臣风烛残年,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望陛下将李慎斩首,陛下应该洁身自爱!。”
附议的几个大臣也是连连磕头,嘴里说着要将李慎斩首,又有许多大臣跪了下来,皇帝气急而笑,“尔等真是一派胡言!”
皇帝大笑着站起来拂袖而去。
皇帝生气也是意料之中,赵家的几个门人相互鼓动串通,也有依附于燕慈郡王的,也有对朝局的糜烂感到痛心疾首的,也有一片忠心想要君王纳谏的,也有见风使舵顺势而为的,也有说要到承天门跪着的,种种不一而足,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
邱伊海听了大声说道,“陛下不纳忠言,我等到承天门跪着去。”
陈执中不发一言,王圭有心拦着,架不住皇帝犯了众怒,承天门前跪了能有百八十位大臣,联名上书要求将李慎、陆禀斩首。
这位领头的邱伊海为人孤介,想邀忠烈之名,自以为抓住了皇帝的小辫子,他蹉跎了岁月,一把年纪了还是九品小官,他到是不怕死,得了同僚的暗示就不管不顾起来了。
暗云卫滥用私刑,陆禀及其手下一干酷吏作恶多端,邱伊海有些话说得没错,为了打压异己,陆禀不惜网罗罪名,他手上的冤案不胜枚举,皇帝都知道这些,为了陆禀好用,为了能在朝堂站稳,这十余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积怨到了极点总要找个突破口。
博望侯深恨安国侯坏他好事,数年的辛苦毁于一旦,万两黄金被洗劫一空,于是暗中派人鼓动邱伊海,好给皇帝添乱,搅浑都城这锅浑水,若能杀了李慎最好,李侯爷脸上想必很好看,这就是他帮着皇帝的下场,若皇帝肯保着李慎,皇帝的名声也完了。
一根软舌头,杀人不见血。
奸佞小人慎哥儿还不知道这些。
皇帝忙着早朝,慎哥儿一大早也在偏殿见了暗云卫四位司长,稽查司孙彪、刑侦司王琼,审理司刘铁光、诏狱司陈文卿,还有副将冯惠宁一早接到传召,没想到李慎坐在偏殿中央的椅子上,贺公公垂手站在身后。
这几人都是老油条了,和慎哥儿也熟悉,就见往日嬉皮笑脸的小屁孩一脸严肃,贺公公在一旁垂手而立,贺公公代表皇帝,暗云卫的属下素日威风,官职都不高,陆禀身为指挥使不过三品武官,几位司长五品,平日仗着皇帝宠信才能耀武扬威。
这几人中孙彪最有想法,后来见陆禀抬举慎哥儿,皇帝又钦封副指挥使,明发上谕,李慎将来接陆大人的班,没他什么事了,孙彪不敢和李慎争什么,李慎有圣宠,这就是最大的依仗,更何况这孩子颇有心计,对他们几个也肯交好。
孙彪心机深沉,脑子转得飞快,见慎哥儿坐在中央,就知道皇帝一心要抬举他了,孙彪抢上一步拱手笑道,“孙彪参见副指挥使。”
王琼、刘铁光、陈文卿、冯惠宁也都拱手为礼,小太监引着往旁边的椅子上坐了,官大一级压死人,贺公公又站在这里,这么一坐身份尊卑已定,他们五位流汗又流血的,到要给个小屁孩大礼参拜了,慎哥儿是安国侯的公子,又在静园伴驾,这会儿凌驾于他们之上,孙彪等人心里也有几分异样的感觉,在心里诽谤着,脸上不显。
慎哥儿再小,他们此刻也只能敬着。
武官身份低微,他们仰赖的不过是皇恩,不同于那些朝廷重臣。
慎哥儿收了平日的嬉笑,“陈文卿你知罪吗?”
陈文卿脸色很难看,昨夜盗匪劫牢反狱,死囚牢里跑出不少犯人,各处杀人放火,陈文卿抬头看慎哥儿一眼,“陈某要求面君,陈某有话要说。”
“早在五日前就给你下了指令,要你加小心防范了,陈大人当做耳旁风,致使昨夜之祸加剧,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慎哥儿架子端得十足,“圣上也是陈大人想见就能见的?陈大人有令不尊,不宜掌管诏狱司,以后诏狱就由冯惠宁接手,陈大人想着交接一下,你近日先在家中思过吧。”
…
陈文卿豁然抬头,他没想到慎哥儿拿他立威。
这里是皇宫,孙彪几个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眼看陈文卿被压了下去。
贺公公站在一旁,慎哥儿的话就是圣意。
就听慎哥儿笑道,“陆大人到常州古德寺公干,古德寺列位都听说过,我父安国侯昔日深陷囹圄,不得己说过一回,其中的缘由连陆大人也不甚了了,你等更不知情了,盖因此事直接对着皇帝说话。”
慎哥儿深知和下属说话要保持神秘,端了茶杯喝一口,轻轻抹着茶汤,“事关黄金走私,陆大人带着五百人马先过去了,我父和丹朱公主假借游山玩水,经过明察暗访,已经缴获黄金万余两,唐家作坊是销赃的窝点,是以才有昨夜之乱。”
孙彪几人相互看了看,慎哥儿比他们几个知道的多。
慎哥儿不想多说了,“江南乱象丛生,都城需要维稳,是以暗云卫不许扰民,王大人你让手下的弟兄们小心一些,唐家坊子估计也没有活人了,你们协助城防司的杨大人。”
慎哥儿一连说了几条,孙彪心里暗暗叫苦,慎哥儿精细处不让陆禀。
小太监跑进来看着贺淮章说道,“贺公公不好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贺淮章打断了,“糊涂东西!见了副指挥使如此无礼,你不想活啦?先下去掌嘴二十。”
慎哥儿听了笑道,“贺公公看他年纪小,饶了他一回吧。”
贺公公很给副指挥使面子,“副指挥使给你讲情,咱家先饶了你这回,究竟出了什么事?”
小太监偷瞄了眼慎哥儿,“皇帝早朝回来气得吐血,喷出一大口。”
贺淮章沉不住气了,看了眼慎哥儿,“公子稍安勿躁,咱家去去就回。”
孙彪等人的耳朵也竖起来了,皇帝吐血,这还了得。
慎哥儿叫过小太监,“早朝发生了什么?”
小太监哪里敢和慎哥儿说了,苦着脸说道,“奴婢不知。”
皇后娘娘一大早先到太后的寝宫,太后还没梳洗,皇后二话不说,命人叫出太后宫中所有太监宫女重新换了一批,太后见了大怒,皇后带着人扬长而去,又到赵贵妃宫中,也是更换了宫女太监,各处又一连调换了多人,这些宫女太监都打发看守黄陵去了。
皇后还有些善后的细物,闻说皇帝吐血,连忙过来探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