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王爷含笑相对,眼神碰撞在一起,似乎就要溅出火花,燕慈郡王是皇叔,辈分在这里摆着,连皇帝都得礼让三分,乐善郡王不过是先祖留下来的后裔,一百多年他这支早就落魄了,乐善这样的身份和平民也没什么区别,却在九江王最落魄的时候帮过他,两人称兄论弟起来,皇帝登基后封他为郡王,管着内府的一些事物,连亲兄弟宝音亲王都靠后了。
皇帝肯抬举乐善郡王,燕慈老王爷也要给几分薄面,两位王爷说着话呢,贺公公陪着李慎出来,“李公子慢走,老奴让人送李公子出去。”说着招手叫了一个小太监过来。
慎哥儿也看到了两位王爷,遥遥一拜就跟着小太监走了,陆禀仰首望天,再看看地上的树影都移了好大的一块位置,就不知道陛下现在清醒了没有,燕慈郡王看贺公公出来了,就招呼他过来,“贺公公,陛下身体如何了?”
贺淮章疾走几步,“没想到陛下这病惊动了两位王爷,陛下没有什么大病,让王爷担心了。”
燕慈郡王忙问,“太医怎么说呢?陛下现在好些没有?”
贺公公看看左右小声说道,“这事儿也就敢叫两位王爷知道,陛下不曾生病,原是陛下昨日出宫见到了步云禅师,明白了当年为了一件小事儿误会了皇后娘娘,昨日一回宫就宣召皇后过来,现在陛下哭的龙目红肿,实在无颜面对文武百官,这才罢朝一天。”
乐善郡王忙说,“帝后和好,真乃天下之幸,万民之幸,看来本王也没白费一番心力。”
燕慈郡王一听也放了心,“孤就说陛下忽然间怎么就病了呢,原来如此,皇后一直陪着陛下?”
贺公公笑道,“皇后昨夜就过来了,到现在都没离开呢,皇后寻思着大皇子如今也大了,想给大皇子找几个有学问的先生,又愁找不到可以陪大皇子读书的人,陛下想起来前日下旨让几个公子进宫,”说着抬着下巴点了点李慎的背影,“安乐侯家的大公子被陛下选中了,还有望海侯家的公子,颖国公家的三公子,这两位公子弓马娴熟,也大了一点,想必老成持重,皇后亲自查问了这位李公子的功课,心里满意了,陛下龙颜大悦,赏了李公子一碗肉,亲眼看他吃了,这才命好生送李公子出宫。”
燕慈郡王“嗯”了一声,禁不住有点想笑,看样子陛下终于选定了大皇子,赵娘娘白忙了一回,望海侯一家也可以歇歇了,这个结果真是出人意料的好,还有李慎这少年前途不可限量,还好自己这边早结了姻亲,以后得把这小子笼络住了。
真是连老天都在帮他。
两位王爷放了心,也不愿意打扰了皇帝皇后,就相约一起出宫,燕慈郡王对陆禀笑道,“陆大人也到本王府中饮一杯如何?”
陆禀还是一副淡漠的样子,“陆某职责所在,不敢领老王爷的那杯酒。”
一个不软不硬的软钉子,燕慈郡王哈哈一笑不以为许,陆禀这人只忠于皇帝,对什么人都不肯买账,两位王爷走到半路,遥遥的看见宫女们簇拥着一位丽人走过来,两王侧身回避了,那丽人微微颔首,直奔皇帝的寝宫。
燕慈郡王不禁失笑,“皇侄,这回陛下的后宫有热闹瞧了。”
乐善郡王也笑了,“皇兄的心在皇后那里,以前有些嫌隙,现在误会都解开了,皇兄眼睛里哪里还有别人?大皇子身份贵重,这位怕是要白忙一场了。”
燕慈郡王捻着胡须,“看来大皇子终究要出阁读书了。”
“大皇子早就该出阁读书去了,这两年要不是帝后别扭着,哪里能耽误了大皇子?”
“皇侄,你促成帝后和好如初,这回可立了一功。”
“哪能及皇叔慧眼识英才,李慎是您的外孙女婿。”
两位王爷相视一笑,又开始不咸不淡的说着天气,他俩也不急着出宫,倒是去了大臣们办公的安泰殿,几个大臣忙着处理公文,见两位王爷过来,都连忙请安,燕慈郡王坐下了扯了几句闲篇,“最近可有什么有意思的新文?”
燕慈老王爷原是听惯了笑话掌故的,黄大人就笑了,“下官听说今日宫里的彩头都被李侯爷家的那位公子得了去?”
这几位大人也说起来,拿出从內宦那里抄来的诗作,黄大人用手弹着纸张笑道,“李慎这诗做的四平八稳的,也难怪陛下赏识他。”
乐善王爷要来这些公子写的诗,一眼扫过去,慎哥儿做的那首并不出彩,亏得陛下赏识,他还得昧着良心夸奖,“嗯,真不错,真是难为这孩子了,小小年纪就能写成这样,也是极难得了。”
众人说着李慎,又都在心里猜测,不知将来东宫的属官又是那几位官员,大皇子子现在刚刚十岁,东宫属官看起来清贵,可是这冷板凳一坐多年,也不是名利圈里的大人们愿意忍受的,随着皇长子读书,朝局也要有一番变动。
两位王爷坐了一会,谈论一回也就离开了,分别时倒是说好了,过几日一起去看打马球。
陆禀还在这边候着,陛下没招他进去,他也不能走了,谁知道陛下什么时候又想起他,陆禀在心里琢磨着乐善郡王的那个建议,心里有一种隐隐的兴奋,这世上多得是怕他的人,李慎小小的孩子,不但不怕他还能打伤了他,摸了摸胸口的伤痛,那一掌够快,够狠。
陆禀心里有些遗憾,要是能早几日认识慎哥儿,还能拐他做个徒弟,现在这个希望有点渺茫了,陛下若是知道他敢在心里打李慎的主意,还不得生吞了他活剥了他,陆禀情不自禁的弯起嘴角,这位陆大人真是没救了。
那边贺公公挡了赵贵妃的驾,终于过来陪他数蚂蚁了。
“陆大人今日辛苦了。”
陆禀看他一眼,“本大人那日都辛苦。”
“那是,那是,满朝文武哪个比得上陆大人忠心耿耿。”
陆禀问他,“贺公公知道今日这棵树有多少只蚂蚁?”
贺公公没缓过神,蚂蚁?
“这些蚂蚁今后都要忙了,又要立东宫,又要选贤能,陆某这阵子也该忙了,你贺公公清闲日子也没了。”
贺公公沉思了一会,刚想说话,就见小太监跑出来,“陆大人,陛下召您进去。”
陆禀冲贺公公点头,转身进了大殿,皇帝看着清醒了,皇后脸上也焕发了神采,“陆爱卿,你派了亲信跟着蕴儿了吗?”
“李慎身边有下官的人。”
“那就好,那就好,你查查文武官员,看看该挑选那几位先生教授蕴儿……”
陆禀出来时日已偏西,一天就这么混过去了,回到他华丽的下处,前院已经是灯火通明,几个暗云卫的下属狗腿的迎出来,显得这里还有几分人气,陆禀神思有些恍惚,也没搭理几个手下,直奔他睡觉的那间屋子,这么大的宅子里,他能占用的也不过一张床的位置。
后院里没有女主人,这就是一所冰冷冷空荡荡的房子,一个老仆人照料着陆大人的起居,陆大人不肯用丫鬟的,谁能想到权倾天下的陆禀会住在这么一所宅子里。
没有家好多年了,陆禀早就习惯了没有家的感觉,老仆人给他端来热饭菜,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不必紧紧地绷着脸皮,陆禀吃了一口叹口气,他从来就不在乎口腹之欲,也因此不肯另请高明些的厨子,每天都吃着老仆人放在锅里蒸熟的饭菜,有滋味也罢,没滋味也罢了又能怎么样呢,全家都死光了,他侥幸的活了下来,这些年他一步步走来,也报了血海深仇,可又能怎么样呢,他的亲人再也活不过来,他也只能和老仆人相依为命了。
陆禀吃了饭看着跳跃的烛火,玩心忽起,又像小时候那样用手指迅速的捎过火苗,弄得房间里忽明忽暗的,老仆人坐在一边看了他一会,“少爷,你该娶个媳妇照顾你了,老奴不能陪少爷一辈子。”
陆禀忽然笑了,那诡异的笑脸瞬间点亮了屋子,平凡的一张脸也焕发了光彩,笑容一闪而逝,屋子里黯淡下来,老仆喃喃自语,“都多少年没见过少爷笑过了,自从夫人没了。”
陆禀忽然又有点想笑,“陆伯,你说是不是别人都怕我。”
陆伯气愤的说,“那是他们不识好歹,是他们——”
陆禀按住陆伯的手,幽幽的说,“现在就有人不怕我了,这几天碰到了好几个,还有一个十岁的小孩子也不怕我,我是不是老了,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陆伯脑洞大开,“少爷你想要收养一个小少爷?那孩子没有爹娘了吧,赶明儿老奴看看那孩子,要是个好的,少爷收养了也好,将来也能有个人为你养来送终。”
陆禀愣了半晌,不由得笑得前仰后合,牵扯着脸上的肌肉,可怕的跳动着,陆伯吃惊的看他,这还是他家少爷吗?
好容易止住笑,“陆伯你想错了,那孩子有家,刚找到爹娘,现在他不知道有多快活了。”
越说声音越小,终于微不可闻,陆伯点点头不说话了,他的少爷怕是要孤独一辈子了,陆伯佝偻着腰站起来,“少爷也早点睡吧,老奴可要睡去了,再不睡老奴的身子骨可就禁不住了。”
陆禀没说话,看着陆伯另外拿了一只蜡烛,在火苗上点燃,带着这点微弱的光亮回去了,陆禀知道陆伯说谎,陆伯夜里常常失眠,甚至还在数九寒天的夜晚出去扫院子,陆伯以为他不知道,他又怎么能不知道呢。
陆伯和他一样,也常常被噩梦惊醒,以前他太小在睡梦中哭醒了就紧紧地抓着陆伯,那时的陆伯还年轻,是他唯一的依靠,慢慢的陆伯老了,腰也弯了背也驼了,陆伯还是他的依靠。
陆伯没什么本事,连自己的姓都没有,当年爹娘给他一口饭吃,陆伯就给他煮了一辈子饭,以前是他们太穷,现在是因为他们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