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双锐目定定地望着宋汐,一字字道:“陛下来了,要见你。”
宋汐条件反射地就想逃走,对上融阗的眼睛,又生生地止住了。
融阗那双在黑夜中反射寒光的眼眸似乎能洞穿人的内心,他死死盯住宋汐,不咸不淡道:“陛下说,你要是赶走,就死定了!”
面对他的威胁,宋汐并不觉得可怕,相反,心中还滋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猫爪子一样,被撩拨得想去一探究竟。
于是,她遵从了本能。
一路跟着融阗,来到一处不显眼的民宅。
最终,融阗在院子里停下了。
琴声幽幽,却是零星的几个音节,显示出主人的漫不尽心。
融阗用眼神瞟了一眼传出琴声的房间,低声道:“进去吧!”
说罢,一个起落,便不见了身影。
屋子里,琴声还在响,还是那几个音节,却似乎是有些急切了。
宋汐抬步走上阶梯,抬手,推开了房门。
几乎在她进门的瞬间,琴声戛然而止。
屋内,灯火通明,紫檀木榻上,斜斜地躺了个人。
宋汐头一次见一个男人能将骚包的粉色穿的如此唯美,因着他肤白貌美,却也不显女气,只是赏心悦目。
安笙有一双漂亮的柳叶眼,形如柳叶,半含秋水,这样一双眼本该是清丽的,偏生到了他身上,便成媚眼如丝,活脱脱的妖孽转世庶凰。
他的面前,斜摆了一架古琴,此刻,他两根手指轻轻按住琴弦,挑眉看着她。
这姿态肆意闲雅,媚态丛生,偏生,她却能从中窥出一丝紧张的情绪来。
紧张,他有什么好紧张的?该紧张的是她吧!
他松开手指,琴弦发出一个突兀的音节,“你来了!”
他语气淡淡,细听之下,却有些颤抖,仿若压抑着什么似的。
宋汐踏进屋内,想了想,反身关了房门,回头看着他,平静道:“安笙!”
闻言,安笙眼里蓦然燃起两团怒火,像只被激怒的小狮子,瞪住宋汐道:“你还叫我安笙?”
宋汐心中一梗,试探道:“安皇?”
想是自己此前冒犯了他,他心中有火,竟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此番,果真是来秋后算账的么!
她自以为退了一步,安笙的牙齿却咬得“咯咯”作响,“你再说一遍!”
宋汐见他的脸色越来越吓人,实不知自己哪里惹怒了他,又见他咄咄逼人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恼火,“你到底要我怎么做,给个痛快行么?”
安笙的脸憋得通红,双眉拧成疙瘩,就额头上的青筋都看得清清楚楚,忽的,他猛地将古琴砸在地上,怒不可遏地吼叫着,“姓宋的,你再给我装傻充愣试试!”
古琴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一根琴弦当场断裂,“崩”得一声,似在两人中拉开了一道无形的伤口。
这还是宋汐第一次见他发脾气,事实上,她也是第一次发现传言中美丽温和的安皇陛下有如此暴躁的一面。
既然隐藏得这么深,又为何轻易在她面前暴露呢?
明明她进来的时候,他还很正常。
似乎,她一开口,他的画风就变了。
好似,自己说了什么刺激他的话,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带刺,随时准备扎人。
她将自己进来的画面捋了一面,实在找不出错处。
他是吃错药了吗?鉴于自己有错在先,宋汐深吸一口气,望住安笙。
一直以来,安笙总给她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就是那双漂亮的柳叶眼,也大多是深不见底,此刻,那双眼睛却乌亮亮的,竟透出一种清澈纯粹,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此刻,他这个样子,竟似要将心掏出来给她似的。
宋汐只觉得今日的安笙处处透着一股诡异,具体又说不上来。
于是,她平复情绪,尽量温和道:“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怒了你,你可以跟我说。要是那晚的事,那我很抱——”
话未说完,一物便迎头砸来,“我让你装傻[综]老公是熊孩子肿么办!”
宋汐身体一偏,敏捷地躲了开去。
那物便摔在了地上,一声脆响,却是一只青花瓷枕,被摔成了好几瓣。
这要砸中,非得脑袋开花不可。
虽说以她的身手,躲开这类型的攻击根本不在话下,因他的无礼,宋汐还是沉下了脸,语气不自觉便带了几分训斥,“你闹够了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伴随着一连串地低吼,乱七八糟地东西开始砸向宋汐。
安笙从榻上跳起,将身边能砸的都砸了。
最后摔出的,竟是一张圆凳,直将雕花木门砸出了一个大窟窿。
宋汐一样一样地躲开了,不还击,眼神却越来越冷。
触及她深沉的眼眸,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安笙忽然举着一只花瓶,怎么也砸不下去了。
但他这样好强的人,也不会让自己下不来台,终究将花瓶摔在了榻角。
一声脆响过后,倏然安静下来。
彼时,屋子里一片狼藉。
宋汐就站在十步之外,冷若冰霜,令人生畏,再也不复进来时的温和包容。
他喘着粗气,像是有些缺氧似的,忽然对上她像看陌生人的眼神,思绪凌乱地结成一张网,越网越紧,直达心脏,他忽然失去了力气,鼻子一酸,红着眼睛开口,“宋汐,你真的不记得安安了吗?”
话音刚错,晶莹的泪珠,犹如断线的珍珠,滚下面颊。
闻言,宋汐呆住了,转而愣愣地看着他。
此时,他呆坐在地上,背靠着软榻,发丝凌乱,衣裳不整,一点也不复初见时的慵懒漂亮。
可就是这幅笑着流泪的样子,却似要被悲伤溺毙了,偏又那样执拗地望着她,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与某个被她深埋在记忆中的影子重合了。
“你一定是跟我开玩笑,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舍得跟我分手?”
“不要分手好不好,我这么爱你,我不能没有你。”
“你看看他,没我看好,没我有钱,没我有势,你怎么会看上这个胭脂俗粉!”
“是这个贱人勾引你的是不是,我撕了他,看他怎么迷惑你。”
“你回到我身边好不好,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真的这么绝情?好,我成全你,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你就解脱了!”
……
往昔的一幕幕闪过脑海,她好像听到了一颗心掉在地上粉碎的声音,满地的碎片,凌乱的光芒。
她的心,也跟着一痛,好像那些碎片都飞起来扎进了她的心里,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平复这汹涌而来的思绪1/2歌后(机甲)。
安安,安安,是你吗?
她的沉默却让安笙误会了,误以为她不肯相认。
他咧开一个笑容,眼泪涌进嘴里,苦涩的滋味。
“宋汐,你真是个混蛋!”扔下这歇斯底里的一句,安笙夺门而出。
他没有穿鞋,脚踩在碎裂的瓷器上,瞬间染红了罗袜,他却没感觉似的。
擦肩而过的瞬间,宋汐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绝望的面庞。
一滴泪,从身后飘来,滴在她的脸上,冰冷蚀骨。
是,悲伤的味道。
宋汐猛地回神,回头,只见屋门大开,忙追了出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他就像是一阵风,一个不留神,便不见了踪影。
宋汐心急如焚,却不知如何寻找。
忽然,对面的屋檐上出现一个人影,蜜色肌肤,五官稚嫩,却是莲音。
只见他往东南方一指,没好气道:“陛下往那边跑了!”
“多谢!”宋汐投去感激的一眼,抱拳一揖,几个起越,便不见了踪影。
宋汐走后,融阗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挨着莲音站着,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十分不解,“你不是很讨厌她吗?怎么告诉她正确的方向。”
“谁叫陛下喜欢她呢?”莲音一耸肩膀,故作苦恼道:“第一次见陛下发那么大脾气呢!真是吓死人了!”他忽然外头看向融阗,调皮道:“你也想睡个好觉吧!”
“嗯!”融阗呆呆地点了一下头。
“现在就去睡吧!”莲音忽然跳下屋檐,施施然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融阗还有些不放心,“可是,陛下——”
“安啦,那个女人会把陛下哄回来的。”莲音头也没回,只是背对着他挥挥手。
……
安笙一路疾走,到了林子里,竟发足狂奔。
他需要发泄,否则,一定会发疯。
谁知跑的太急,竟被一块石头绊倒了。
身体失去重心,往前一倒,整个人跌在了地上,头部被重重的撞击,安笙整个人都懵了。
在那一刻,他屈从本能,竟连自己有武功都忘了。
也许不是忘记,而是伤心得不能思考。
他趴在地上,慢慢的恢复知觉,石子嵌进肉里,绞痛,全身冰凉,迸沁着冷汗。他还想再跑,可一动,脚就钻心的疼。
安笙发狠地锤了一下地面,眼睛通红炼金手札。
可恶,连石头都跟他作对!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宋汐追上来了。
她健步如飞,却在看到前方的身影后,慢下了脚步。
她看到他趴在地上,似是摔倒了,心中一紧,担忧道:“安安?”
“你别过来!”安笙大叫出声,挣扎着像是想起来,却又狼狈地跌了回去。
宋汐也看出他受伤了,视线落到他沾满血的脚上,忍不住上前了一步,“安安,你受伤了!”
安笙倏然回头,死死盯着她,那目光简直像要杀人,“我不准你过来,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宋汐见他仰着脸,似不想眼泪掉下来,但是泪珠子还是一颗颗往下落,不由得心都揪紧了,忙道:“好好好,我不过去,你,你不要哭了!”
安笙一愣,匆忙地用袖子一擦眼泪,恶狠狠道:“谁哭了!你他妈眼瞎了!”
谁知,他擦得太用力,眼眶都红了,看起来就像一只被欺负的小兔子。
要不是他还在气头上,宋汐真想笑了,语气不自觉就多了几分宠溺,“好好好,你没哭,是我眼睛瞎了。”
安笙一呆,似没想到她会自己说,反应过来,却是破口大骂,“你混蛋!”
也许哭的太厉害了,原本悦耳的声音像是破锣一样,还很沙哑,拔高的时候,都破音了。
这么一想,宋汐就没了脾气,顺着他道:“我混蛋!”
她惹怒了一只小狮子,这个时候,得顺毛呀!
“你无耻!”
“我无耻!”
安笙一噎,见她一脸温柔宠溺,好似在包容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又想起她不久前装疯卖傻,心里没来由的窝了一股气,愤然道:“你怎么不去死!”
闻言,宋汐沉默了。
安笙说完也愣住了,他不是故意诅咒她去死的,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如今还在气头上,可拉不下脸来道歉,便别开脸不看她,眼角的余光几乎落在她身上了。
就在他有些不安的时候,宋汐开口了,“我不会去死。”
安笙哼了一声,心道,就知道你只会花言巧语。
“我要是死了,你一定会很伤心,所以,我不会死。”
她凝望住他,眼中流泻出缕缕深情,像烟雨红尘中,切切等候的痴情女子,深深地将他震住了。
那么久过去了,他竟还能从她的身上,看到这样的眼神么!
好似,她还爱着他一样。
眼睛一涩,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扑簌簌地往下落爱能成魔能成疯。
他低着头,使劲将脸庞埋进阴影里,欲盖弥彰道:“这风真他妈大。”
明明不想在她面前示弱,才跑出来的。
明明,那么多年都没哭过,为什么今天眼睛就不听话了。
宋汐哪里不知道他是在要强,心都快软化了,“是呀,风大,你眼睛里进了沙子,要不,我帮你吹吹。”
安笙低着头,没说话,拳头却握得紧紧的。
宋汐轻轻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蹲下,她伸出手,像是想碰他,却终究垂下了。
安笙一直在暗地里观察她,见她伸手,心也跟着一颤,见她最终没有付诸行动,心里却止不住地失落。
宋汐望着他低垂的脸,语重心长道:“安安,你是怪我没认出你吗?我真的很笨,你都认出了我,我却没有认出你。只是,我有错,你大可以提醒我,不应该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发脾气,不仅于事无补,还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闻言,安笙猛地抬头,瞪着她道:“我没有提醒你?你扪心自问,我真的没有提醒你吗?”
他语气尖锐嘲讽,让宋汐觉得,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又被破坏掉了。
只是,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你提醒我了?什么时候?”
难不成是他的提醒太隐晦,以至于自己没看出来?
不对呀,自从两人酒后乱性,接下来在武安的日子,她一直等他的裁决。甚至用筷子将每日的食材戳个底朝天,唯恐漏了个小纸条什么的。
何况,以安安对她的感情,若真的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早就明目张胆地来宣告所有权了,哪会玩什么含蓄。
而他之所以发现她的身份,也可能与她在武安留下的简体字有关。若他真的暗示了他,只可能是她离开武安之后。
安笙也发现了不对劲,强忍住心头怒火,没好气道:“你走后,我看见了你的留言,知道了你的身份,就给你写了两封信,信中,写明了我的身份。”
宋汐一头雾水,“可我什么都没收到啊!”
安笙大惊,也顾不上生气了,抓住她的手道:“你是说,你没看到我的信。”
宋汐唯恐他以为自己骗他,忙竖起三根手指,“我没看到,不信,我发誓给你看。”
一切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怪不得他看到自己时,那么生气,原来他以为自己故意不认他。
“不用了!”安笙按下她的手,睫毛轻颤,隐隐流露出一种脆弱。
这件事情,虽然不是自己的错,到底让他受了伤害,总归是曾经捧在手心里的,这一世又阴差阳错地有了牵扯,宋汐不忍他伤心难过,不由得反握住他的手道:“安安,会不会是你的人没有将信送到。”
“不会,我的人亲手将信送到了宸王府,不过,没有亲自交到你手里而已综漫·未偿的心愿。”安笙说的斩钉截铁,又似意有所指。
宋汐实在不愿怀疑是宸宸做的手脚,便道:“此事我会查,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安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犀利地开口,“你真舍得。”
宋汐不喜欢他如此针对的语气,不由得别开眼道:“你不是最爱干净的么,瞧瞧你,摔得像只小花猫,起来吧!”
她伸出手去搀他,安笙却将头一偏,“你背我!”
宋汐看着他傲娇的眼神,明显是在闹情绪。
且他再怎么弱柳扶风,也是个大男人。
目光落到他沾了血迹的罗袜,心里一软,便背对着他蹲了下去,“上来吧!”
安笙伏在她的背上,她背着他,一步一步,走的稳当。
天上的月亮,一如某人深情的眸子,清澈而透亮。
他的手臂勾着她的脖子,头埋在她的脖颈,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很快,宋汐就不这么想了,她感觉到脖子上湿湿的,冷冷的,是某人的眼泪。
宋汐想要回头,却被他制止了,“别看,我哭的很难看。”
她不再回头,目光虚虚地望着前方,叹息着开口,“安安,你以前可不那么爱哭的。”
语气没有斥责,而是有些心疼。
他还在哭,勒着她脖子的手收紧了,让她有些难受,正想让他别那么用力,他却忽然开口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哭音,的确不怎么不好听,宋汐的心却快软化了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对不起。”
安笙一顿,随即恨恨道:“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我只要你以后不再负我。”
宋汐默然,安笙瞬间急了,语气却很尖锐,“怎么,你不愿意,是舍不得厉淳,还是舍不得风宸。”
宋汐拍了一下他浑圆的屁股,带着丝诱惑道:“乖,你嗓子都哑了,回去再说,现在,睡一觉吧,等你醒了,我们就到家了。”
家么!有好久没有听到这个词了。
武安皇宫,那是安笙的家,不是梁怀安的家。
安笙的眼睛湿润了,却没有再出声,只是用脸贴着她的背,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背,既不宽大,也不结实,偏偏让他感到安心。
宋汐走了一段路,听不见他的动静,忍不住轻唤出声,“安安?”
回答她的,是均匀的呼吸声。
“睡着了呀!”宋汐便轻轻地笑了,精致侧脸显得别样柔和,搅碎了一地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