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汐忙将人迎进屋里,仔细打量他,看起来倒是好好的,还是问道:“宋翎,这些日子,你怎么样?”
宋翎也在打量她,易了容,难怪会找不到她了,一边回道:“那日,我解决了那些杀手,便去寻你,循着血迹,追到一半,便消失了。最后,在河边发现了打斗的痕迹,还有一些血迹。我猜你可能被他们捉去,更糟糕的,是坠入河中,我便试着沿河寻找。只不过,我一个人找得慢,几天也没找到你的踪迹,直到发现了你留下的印记,知道你至少无性命之危。沿途找了过来,今早在城门发现最新的标记,我猜测你在城里,便一家一家客栈去找。这间客栈,我也来过,问了掌柜,说没见你,不想你易容了。”说到最后,有些后怕,唯恐因此与她擦肩而过。
宋汐一笑,解释道:“好不容易才甩掉了那些尾巴,怕他们追上来,便易容了,幸好找到你了。”
宋翎又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宋汐见他一脸关切,忙安慰她道:“快好了,你别担心。”视线转向路时葑,宋汐忽然说道:“你们可互相认识了?”
出乎意料地,两人竟同时摇头。
路时葑的性子太木讷,宋翎太冷漠,虽然彼此都有一种高手间的默契,却远远达不到交流的程度,一路上,两人竟也没互通姓名。
两人的共同心理是,对方很强,具体什么程度,有待较量,幸而不是敌人!
宋汐有些无奈,两只武力值爆表的呆子,却还是笑呵呵地说道:“我来介绍一下,这是路时葑,是我从小就认识的人,也是我十分信任的人,我的武功可以说是他教的。这是宋翎,是与我出生入死的人,如今帮我一起做事。你们,都算是我重要的家人,希望能够和睦相处。”
两个有着共同兴趣,又本事过硬的绝世高手,相处应该很融洽才对。
两人听宋汐说彼此是重要的家人,都显得很吃惊。
宋翎想,原来,她还有个这样的家人,陆时葑则想,自己与他相识十几年,才算作是他的家人,这人与她认识不过半年,便得如此高的评价,看来,是有其过人之处。出生入死么?他也可以做到,也许,这就是两人的共同之处。
宋翎斜眼看向路时葑,“你就是那个天下第一杀手?”
陆时葑的名头他还是听说过的,或者说,过去他会习惯性留意所有的高手,企图与之一较高下。
路时葑淡淡地应了一声,对他来说,这不是个好名声,很快,他也想到了一个问题,“你叫宋翎?”
她现在的名字叫宋汐,这两人的名字,听起来太像一家人了,这不由得让他想到,是一个假名。
宋汐接口,“是我取的。”
路时葑难得对一件事产生了兴趣,“你原来叫什么?”
宋翎抿了抿唇,没说话,这是他的伤疤,他不想揭开。
路时葑的好奇心非常有限,见他不说,也没再问,只是很认真地说道:“希望能和你一较高下!”
宋翎便笑了,“一定!”
宋汐微笑,果然,很融洽啊!
……
昭然京都,一座秘密别院里,厉淳坐在上首,秦明坐在下首。
秦明恭敬道:“陛下已经昭告天下,您大病痊愈,不日就返回京都,如今,您就算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而入,别人也不会说你什么的。陛下对您,可谓是用心良苦。”
昭帝在京都充满了眼线,厉淳一回京,他就知道了,何况,厉淳并未费心遮掩自己的行踪。
厉淳斜睨秦明,语气不满,“你才在本宫手下几天,便胳臂肘儿往外拐?”
小草就站在厉淳的身边,可以看见他微微眯起的眼睛泄露出冷锐幽光,敏锐地察觉到他动怒了。
来京都的路上,都是他照顾厉淳起居,很自然地,便成了他的贴身侍从。
从知道他身份时的震惊,再到见识他本性的敬畏,到如今逐渐安下心来,小草只想本分地待在他身边,因为他无处可去。再加之,这个人与他羁绊颇深,似乎,从第一次被动地见面起,自己的命运便与他连在了一起。因他受尽折磨,因他被带进王府,再因他,进入昭然,乃至于去到那个富丽堂皇的皇宫里去。
一种,他摆脱不了的命运安排。
他本就是个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上天给了指明了一条道,他就这样走下去吧!
“属下不敢,只是就事论事。”秦明低眸,故作惶恐。
心中着实为难,昭帝知道厉淳回京,迫切想见厉淳,便让自己穿针引线。
这两人嫌隙颇深,他夹在中间,快为难死了!
什么时候能结束这种夹烧饼的尴尬境地,他宁愿一心一意辅佐厉淳,也许明年春闱,他正式进入厉淳的视线,昭帝便会放过他了吧!
厉淳扬眉冷笑,眼中的晦暗之色更重,“那你就应该知道,本宫与你口中的陛下,素来不对付。有闲工夫想这些,不如多花些心思在科举上,明年春闱若是落榜,可别怪本宫不给你机会!”说到最后,眉宇下压,微眯的眼睛,射出一种蚀骨的冰冷,胆小些的,只怕要被他的眼光吓晕过去。他生起气,可是能随手杀人。
小草也忍不住战栗,敛气屏息,脑袋垂得低低的,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人没有表情的时候,已经很冷酷了,没想到生气起来,这样恐怖,他的目光简直要杀人。
不自觉就想起在胶州王府安静却乖巧的淳儿,小草的鼻子,莫名有点酸。
秦明则淡定多了,垂下眼眸,故作柔顺,“多谢殿下提点!”
心里花花肠子,却不知道饶了几道。
。
……
厉淳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回宫了,几家欢喜几家愁。
厉淳失踪半年,虽然昭帝说他养病去了,底下人大多半信半疑,许多人另有了打算。
如今,那些以为厉太子不会归来,临阵倒戈的官员如惊弓之鸟,生怕了厉太子的报复。那些严守阵地的太子党,都深感庆幸,幸好没有叛变。宵王党则十分愁苦,一场硬战无法避免,且赢得几率实在渺茫。
当然了,京城里,情绪起伏最大的,却是昭帝和宵王。
昭帝为这个儿子的安危可算是操碎了心,见他回来,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用张德的话来说,人蓬喜事精神爽,人看起来都年轻了好几岁。
厉淳不想见他,他倒是自己跑来了,接待的正是秦明,鉴于隔墙有耳,秦明不好表现得太热切,只是持君臣礼仪,跪下来,恭声回禀,“陛下,殿下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昭帝眼尾也不扫他一下,不等他说完,径直走向厉淳寝殿,秦明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这对父子,都这么目中无人!
唯有张德弯身将秦明扶了一把,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秦明眼中一暖,他虽称昭帝为义父,事实上,张德与他更像一对父子,这个人自他跟在昭帝身边起,便提点他,关心他,虽然不乏是因为昭帝的关心,却真心让秦明感到了温暖。而他之所以决定效忠昭帝,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张德待他不薄。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紧随昭帝而去。
还未进屋,便听到两人的争执之声,张德将宫婢都打发到院子里,自己则和秦明守在门口。
厉淳和昭帝隔着几步之距对峙着,厉淳是冷厉严峻甚至是排斥的,昭帝则是热切关心乃至于是温柔的。
但因着两者情绪反差太大,气氛便紧张而压抑。
昭帝温声道:“淳儿,你失踪半年,父皇很担心你。”
说话间,他踏出一步,似想要触碰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那我现在很好,你可以滚了!”厉淳说话很不客气,眼中是浓浓的厌恶,并且双拳紧握似在努力压制着什么,仿佛下一刻,就要挥拳而出。
面对如此中伤的话语,昭帝显得很伤心,好不容易因他归来的喜悦一下子消耗殆尽,依旧没有发脾气,对厉淳,他总是有用不完的耐心,“你不想看到父皇,父皇这就走,你不要动气,你那功夫——”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到底滚不滚,不滚我走!”厉淳死死地瞪着他,眸中情绪翻涌,给人一种很不稳定的感觉。
昭帝眼神一暗,身体便有些摇晃,张德忙不迭上前,将昭帝扶住,对厉淳说一句,“殿下告退!”便扶着昭帝往外走。
明明每次见面,都会不欢而散,偏偏昭帝还赶着往上凑,这不是找虐么!
再在这里待下去,只怕昭帝又要给气出病来!最在乎的人却这样厌恶自己,一项痛苦的折磨,昭帝在张德眼中,也是一个可怜人。
秦明看着两人相处,不像父子,更似仇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总觉得昭帝对厉太子的态度太过暧昧,太紧张也太执着了。
厉太子失踪时,昭帝惶惶不可终日,厉太子归来时,又迫不及待地相见!平素更为了厉太子殚尽竭虑,费尽心思,相见了,却又战战兢兢,低声下气。
而厉淳呢,平素挺深沉的一个人,到了昭帝面前,却很容易激动甚至是暴躁,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在他身上看到了杀气,他想杀了昭帝。
一对父子,究竟为了什么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但使温和善良的厉太子性情大变,更使两人的关系急剧恶化,势同水火。
昭帝走后,秦明见厉淳的脸色阴沉得厉害,也默默退了出去。
这段日子的相处,已经足够他摸透厉淳的脾气。
在他生气的时候,你最好有多远躲多远,他看不见你,就不会想到你,你若是在他跟前,不管有罪没罪,都容易被迁怒,成为他发泄的对象。
久而久之,东宫里的人也练就这这样的眼色,在太子动怒时,会迅速退离,直到他发完脾气,再默默出来收拾残局,如此,才能全身而退。早先,那些不知死活的人,以身试则,已经给了他们血的教训,厉淳是在杀一儆百。
果然,等人都走光了,厉淳开始大发脾气。
最直观的表现是,屋里的东西,但凡能砸的都被他砸的稀巴烂,他眼睛发红,整个人变得非常狂躁,一张漂亮的脸也扭曲得狰狞。
一时间,寝殿之中,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听见动静的内侍,没有一个敢吭声,只是躲在角落里惊惧地看着寝殿地方向。
唯有一人,不知死活地靠近事发地,这个人就是小草。
他虽然了解了厉淳几分本性,却并未看透,乃至于整理出一套有效的行事原则。也不如秦明那么会见风使舵,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没个人提点他。
最根本的,他没见过厉淳暴躁的样子,更没见过他杀人时的可怕模样。乃至于,他作为风陵国一个最底层的百姓,根本不知道昭然太子是个怎样的人。他只是听见他屋子里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出于关心,便急忙赶来。
在暗地里窥探的宫婢奴仆,只是幸灾乐祸地看着,没有一人出言提醒。告诉他,在此之前,因误闯死在太子手下的人,已经不计其数。
不知是不是幸运,小草踏进屋里的时候,厉淳已经基本砸完了。
地上一片狼藉,那些花花绿绿的器具即便砸烂了,也散发着漂亮的光泽。小草只觉得可惜,据说这东宫里每一样都是值钱玩意儿,随便一样拿出去,足够穷人吃一辈子。
很快,他便顾不上心疼了,他的视线,都击中在屋中的厉淳身上。
他站在一片碎瓷之中,一声素白,显得异常突兀,脸上的神情,还残留着余怒的光辉,披头散发,犹如厉鬼。却也是一只漂亮的厉鬼,那精致绝伦的五官,在昏暗的环境之中,有一种凄厉的冷艳,刺目,却又散发着一种致命的诱惑。
小草看着这样的他,莫名觉得,他是一个很孤独的人,心里便不忍去苛责。
尤其是,他发现他的手指正在滴血,似是在砸东西的时候,被什么利器割伤了。
鲜血滴在白色的瓷片上,绽出一朵朵刺目的血花,而他本人,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一脸阴沉地站在原地。
小草感觉到了疼,就好像这瓷器割伤的是自己的手,忙不迭跑出去拿药箱。
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厉淳还站在原地,仍旧是那个姿势,那个神态,似乎连眼睛都没眨过。
他看着,莫有些怵,见他手上还在流血,终是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他不敢挪动他,唯有在他面前跪下来,一种卑微而虔诚的姿态。尊卑有别,若是站着,便是大不敬。
瓷片扎得他膝盖生疼,小草忍下来了,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殿下,奴才为您包扎伤口。”
他不答,甚至半点反应都没有。
若是其他宫婢见此,早就吓尿了,因为他杀人前,也是毫无预警。
但是小草不知道,也许他知道了,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他是被他带进来的,他的身份是个奴才,若连这些奴才的事情都做不好,甚至做不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很快,他的膝下蔓延出一块血迹,他却无知无觉似地,只专心为他包扎着伤口。
忽然,头顶的人,毫无预警地开口了,嗓音阴沉沉的,“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你在身边吗?”
小草一顿,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厉淳,事实上,这也一直是他所困惑的。
这个人,尊贵无比,权势滔天,要什么样的人没有,聪明如秦明,能干如琼月,每一个,都能为他出大力。唯有他,一无是处,甚至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偏生入了他的眼。甚至于千里迢迢地将他从风陵带到了昭然,仅仅是让他做一个贴身的奴役?不,能做他奴役的人,多不胜数,便如这东宫里,哪一个都做的比他好。
不等小草回答,他继续道:“因为,我要用你来提醒自己……”
提醒什么,他没有说,但他暗沉的眼色,让小草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事。
是南风馆所受的屈辱,还是胶州王府所受的折磨?又或许是直接或者间迫使他陷入这种境地的人。
他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怕,还有一种汹涌得随时都要翻腾的疯狂,小草微微一颤,禁不住低下头来,为他完成最后的包扎。手,是颤抖的,但是动作,一丝不苟。
厉淳忽然长舒一口气,像是吐出了心中那口郁气,他低头看向小草,语气不那么冰冷了,“你叫什么名儿?”
小草正在将工具放回药箱,闻言,低声答道:“小草!”
他皱眉,似是不太满意,“这个名字太低贱了,不好,大名呢?”
小草一顿,道:“陆慎言!”
厉淳微微勾了嘴角,“就这个吧,日后你就是陆慎言,别再叫什么小草小花,你得首先将自己当个人,别人才能将你当人!”
小草抬头看他,原本阴郁的人,因这个浅淡的笑容,瞬间被点亮了一般。
他极少见他笑,如今即便笑的不太欢畅,却也美丽非凡。尤其是,他笑着说他的名字,小草忽然有一种冲动,若是不作出点什么成绩,便枉他为他正名了。
陆慎言,这是他那个当私塾的爹爹给他取的名字,本是个用来读书,考取功名的名字,却因父亲的死去,母亲的改嫁,归于尘土。他觉得自己没那个命,便抛弃了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如今,却因为他,重拾起来。
你得首先将自己当个人,别人才能将你当人!
殿下,您是在鼓励我吗?
不再当一颗卑贱的小草,而是当一个真正有用的人,用陆慎言这个名字堂堂正正地站在您的身边,活出自己的价值。
厉淳却没他想的这样多,只是视线落到他染血的膝盖上,微微皱起眉头,“把你的膝盖处理一下,本宫不喜欢见血!”
杀人如麻的人居然说不喜欢见血,小草愣了一下,但他可以理解,因为,小环姐说,淳儿很善良,连动物都舍不得杀。
厉淳拂袖而去,小草则站在原地,傻傻的表情,但是在微笑……
很快,有宫婢来收拾残局,见小草还好端端地站在原地,而不是肝脑涂地,都十分诧异。
……
与此同时,宵王府的后门停了一座软轿,从里走出一个妙龄女子,此女容颜姣好,穿着富贵,不过神色略见惊惶,自后门进来,便娴熟地奔主屋而去。
而府邸的主人——厉宵,正在书房内处理事务,见女子前来,眉头便紧紧蹙起,不太高兴的模样,“你怎么来了?”
两人想来是勾搭已久,仆役都没怎么拦截,便这样让她闯了进来。
要说这位宵王的容貌,长的还算俊美,与昭帝似了三分,与厉淳却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那女子见他板着脸,便有些委屈,移步走到了他的身前,苦着脸道:“太子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了,你来找我做什么?”厉宵将笔重重拍在宣纸上,神情焦躁。
厉淳失踪半年,虽然昭帝说他在皇家寺庙养病,这分明就是个借口。一定是厉淳出了事,昭帝在给他做掩饰。他猜测厉淳是出了事,定是那什么邪功,据说走火入魔能要人命,厉宵当时高兴坏了。
本以为他凶多吉少,没想到还有活着回来的一天。自己想杀他,又杀不掉,他自己又死不了。本来都已经计划逼宫了,官员也策反了不少,自己原本埋在暗处的线也浮上来了,连假玉玺都做好了,这人却突然回来了,一切计划宣告失败,偏生还不能表现出来,厉宵心里不是一般地烦躁,简直想要杀人。
在这个节骨眼上,聂芊芊还来找晦气,他真想一巴掌把她扇出去。贱人就是矫情!
聂芊芊不知他的心思,她把一切给了他,在她的心里,这个男人是除却父亲以外最有力的依靠,害怕了,便第一个来他这里找安慰,当即弯下身扑入他的怀中,惊惶道:“我害怕!”
厉宵自己都烦躁得很,本不想安慰这个蠢女人,想到她还有用的上她的地方,又生生压住了脾气,转而将她搂进怀中,好言劝道:“你害怕,就去跟你父亲说,让你全力支持我,不要因为害怕厉淳,害怕父皇,就畏首畏尾。你已经是我的人了,父皇万不会再信任你们,再者,以厉淳的性子,他登基后,你我是什么下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了吧!你父亲要想做国丈,只有拉厉淳下台,做本王的国丈。”
昭帝有意将聂芊芊指给厉淳当正妃,因她父亲是当朝权臣,与之联姻,有利于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几乎在昭帝流露出这个意向,朝堂上包括聂芊芊之父聂远都以为聂芊芊是准太子妃的人选。
作为准太子妃,将来的准皇后,有着无与伦比的尊贵身份,是所有昭然女子都可望而不可及的。
她也曾为那人的容貌所蛊惑,她对那人,几乎是一见钟情,那个倾城妖姬的儿子长了一张胜过她的美丽脸庞,那样美丽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的吧!这也只是在不了解他为人的情况下。
与他的美貌成正比的,还有他的残忍嗜杀,冷酷无情。
那样美丽的人,却拥有一双仿若来自的地狱的阴妄双瞳,视人命为草芥,杀人不眨眼。
陪伴她十年的贴身侍婢被他杖责五十之后,其尸体被拿去喂了恶狗,只因为她擅闯了他的私人地盘……
此后,他成了她眼里的恶魔,一想到要嫁给这样的人,便惶惶不可终日,担心自己也落得如此下场。
这个时候,厉霄的温柔像一场及时雨,俘获了她,让她甘愿和他暗通款曲。
爹爹疼她,更忌惮厉淳,怕他登基后削他的权位,权衡再三,终于决定站在厉霄这一边。趁皇帝抱恙,厉淳练功走火入魔之际,暗地筹备逼宫。
谁知,还未逼宫,昭帝便有所察觉,先是极力打击厉宵,紧接着,厉淳又毫无预警地归来,直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她现在很怕厉宵夺权失败,怕自己依附厉宵被厉淳视为背叛者,被他抽筋扒皮。
最糟糕的是,先帝似乎发现了她与厉宵暗通款曲,视聂家为眼中钉,聂家,随时有着覆灭的可能。从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卷入这场胜算微小的权势之争,聂芊芊显得无所适从,她只有听厉宵的。
“芊芊会好好跟爹爹说的,为了你,芊芊什么都愿意做!”
“这才是我的好女人!”厉宵微笑,眼中闪过一丝恶劣的光芒。
当初勾搭上聂芊芊,一来,是贪恋她父亲的权势,二来,一想到能把厉淳的女人压在身下,他就觉得浑身兴奋。
本王不但要抢你的女人,还要抢你的江山,把你压得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父皇瞎了眼,我可没瞎,叫你一个肮脏的野种窃取我厉家的江山。
……
半月后,宋汐一行人抵达盛京,几人在风宸在京都的一处暗桩下榻,彼时,那几十个暗卫都已经到了,随时等候差遣。
这只是备不时之需,宋汐暗度陈仓,只要小心行事,不走漏消息,基本用不上这些人。一旦用上了,也证明他们处在危险的境地了。
稍稍休息了一日,宋汐便着手联系旧部。
暗枭在各地都设有联络点,京城作为大本营,更有好几个联络点。
宋汐乔装改扮,找到一个最隐秘的联络点。这是她的专用通道,甚至没有让风曜知道,也算是给自己留的一张底牌。
这不是一间铺子,仅仅是一处住宅,从外面看起来十分普通,乃至于有些破旧,里面则另有乾坤。
这处住宅之下,有几百平米的暗室,用来存放她一些隐秘的私人物品。金银珠宝,各种账簿,以及各种绝密的名单。
以前,她给风曜的东西,都只是一半,完整的都藏在这里。
她本来打算,那人若是肯冒天下之大不韪迎娶她,她便将此送给他作礼物,弥补他所损失的。当然了,她不准备为难他,只要他肯娶她,她愿意改头换面,以新身份留在他的身边。
她事事为他考虑,等来的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背叛。
他说,他要送她一份大礼,也确实送了她一份大礼。
一直以来的纵容宠爱都只是做戏,他韬光养晦,为的只是吞并她的势力,将她和风宸一网打尽。
他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她,可怜她,纵然知道,他有几分死心,却以为一颗石头这么捂住,也会捂热了。偏生,这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最里端的一间密室,有一条通往皇宫的通道,其出口就在冷宫的废井里。
当初她挖地道的时候,是因为青鸾宫不好动土,后来却因为被风曜看管的太紧,又因为武功被废,根本走不出青鸾宫,也就无法逃出升天。
此时,宋汐来到小后门,抬手轻轻敲了敲门扉,宋翎就不声不响地站在她身后,一种守护的姿态。
很快,从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啊?”
宋汐道:“来找人!”
门里沉默了片刻,倏然说道:“地占高岗,一派溪山千古秀!”
宋汐自然而然地接口,“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
话音未来,门便打开了,露出一张苍老却又精神的脸,见了她,脸上有些惊疑,“姑娘里面说话。”
这老头姓杨,名杨伯,能被她委派到这里,于前世,也是个值得信任的老熟人了。
到了大厅,宋汐开门见山,“柳和轸,随便叫他们一个来见我,我有要事与他们商量。”
暗枭的七个得力干将,是以七星宿命名,其中,井、鬼、张,当初直接被指派给风曜,自己几乎没怎么管过,算是把人给风曜了。柳、星,翼、轸,这四个与自己的关系较为紧密,算是自己的心腹大将。其中,柳、轸只听从自己的命令。特别是柳,她是七人之首,自己不在时,便有统辖之权。她也是自己最信任,最有管理才能的人。
这七人,分别掌管着行动堂,情报堂,以及财务堂。
风曜手下太缺人,故而,她让井,鬼,张,管理了行动堂,也算是间接将行动指挥权给了他。情报堂是自己的人,因为她觉得掌管情报非常重要,而财务堂,她只放了一般的权给风曜。
成功的话,她能拿回一半属于她的东西。
明明是个陌生面孔,却能准确地说出几个堂主的名字,不得不让人吃惊,老者惊疑道:“姑娘是?”
宋汐凝眉,一字一顿道:“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我要说,就凭我能站在这里,你就应当为我引见。”
杨伯看了她一会儿,倏然叹了口气,“轸不在了,我只能帮你联系柳。”
“轸为什么不在了?”宋汐惊。
“等柳来了,你去她吧!”
……
联系柳,至少需要一天的时候,这一天里,宋汐便闲下来了,上次因为淳儿的事情,焦头烂额,如今静下心来,才恍然意识到,与仇敌已离得如此之近。
那一堵宫墙,对她来说并不是障碍,她忽然有种夜探皇宫的冲动。
想见见他,顺便做点事。
风曜,如果你过的太好,我可是会不高兴的……
夜晚,华灯初上,宋汐将小路留下,带了宋翎来到白日来过的联络点。之所以带宋翎,是因为小路与风曜有仇,小路又是一根筋,她怕他见到风曜,会忍不住杀了他,宋翎便理智许多。
杨伯很轻易就让她进去了,只不过,她想要开启暗室的时候,杨伯忽然阻止了她,他的神情变得异常严肃,眸中更有某种逼视意味,“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暗室?”
这暗室的秘密,本该只有风青岚一个人知道。
宋汐将他的手移开,望住他,眼神一下子深邃起来,“我说过,我是你要等的人,这密道,自然是她告诉我的。”
“怎么可能,那人明明已经——”老者先是不可置信,随即眼睛一亮,“难道,她没有死?”
他一脸关切激动,宋汐看得心中一动。
这个人,是她早年混江湖的时候,救下的一个邪派中人。
传闻,他是魔教右护法,因为魔教教主为武林盟主所杀,他便一心想为主人报仇。谁知刺杀武林盟主失败,被正派追的无处容身时,是宋汐救了他。一路上,她也听了他不少事迹,这人武功不错,最难得的是一个义字。其实,救他不过是一时兴起,见过太多道貌盎然的正派人士,她欣赏他这份品性。
后,武林盟主寿终正寝,他便来找宋汐,扬言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宋汐感动于他这份心,又念他孑然一身,无处可去,便安排他看守此处。他姓杨,便唤一声杨伯。
杨伯也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这种义字当先的人,可以为了明主出生入死,更因为对这个人知根知底,与朝廷无半点联系,是**于七星宿的所在,当用。
鉴于借尸还魂之事,太过匪夷所思,若无必要,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过,此时若不说点什么,这个人只怕不会让风青岚的心血被一个陌生人窃取,宋汐眼珠微转,郑重其事道:“没错,那人没有死,就是她让我来这里的。”
没有人见过风青岚的尸体,唯一留下的一钵骨灰,也被风宸拿去做骨灰戒指了。这就是个漏洞,她借住风青岚的身份行事,就方便多了,自己充当中间人也相对安全。毕竟,只有风曜知道,自己是真的死了。他自己做的防守,自己再清楚不过,她根本逃不出青鸾宫。
闻言,杨伯一脸狂喜,颇有些老泪纵横,忙不迭问道:“她在哪里?”
宋汐叹了口气,不得已说出善意地谎言,“她当初九死一生,虽侥幸存活,却留下终身隐患,不便显露于人前,不然,也不会让我前来。”
“原来如此!”杨伯深深叹了口气,深深地惋惜,“她是爱错了人,才将自己落得此番境地。”
宋汐别开眼,“为了她的安全,希望杨伯保守这个秘密。”
杨伯一笑,“我一个糟老头子,寡居在这里,又没什么朋友,能跟谁说呢!放心吧,知道她活着就好,她是个好姑娘,好人,会有好报的。”
宋汐还是第一次听人说,她是个好姑娘。杨伯的神情慈祥又温柔,一种谈论儿女般的语气,让人觉得温暖。他没有儿女,便将风青岚当做了女儿。她以前只觉得这个老头过分热情,如今才知道,他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对待自己。
思及从前,她每次来此,杨伯除了端茶送水,还会嘘寒问暖,他脸上总是笑呵呵的,显得十分开心,问自己吃过饭没有,若是没有,就留下来一起吃。
他在小院里特别给她准备了一个房间,以防她什么时候要休息。还给她置了一个衣柜,准备了一些取暖的衣物,有时她来了,穿的少,便拿件衣服给她披上。床上夏天铺凉席,冬天有暖被,虽然她几乎没睡过几回,屋子里总是干干净净。让她来到这里,几乎没有不舒适的时候。
人生中,很多重要的东西,总是后知后觉。所幸,明白得不是太晚。叶妃死后,她几乎很少感受到这种来自长辈的纯粹亲情了。至于先帝,他对风宸是真的好的没话说,那毕竟是他和所爱之人的亲生儿子。对自己,年幼时还好,等自己渐渐大了,尤其是,她显示出卓越的政治才能,他一方面赏识自己,一方面也防着自己。因着与风宸是一母所出,风宸又很喜欢自己这个姐姐,他也不好对自己太差,之所以纵容,很大程度是因为他想要自己帮助风宸稳固皇位。
但自己终究让他失望了,她选择了风曜,那时,她已经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先帝即便发现了苗头,也已年老体衰,力不从心了。他无力剪除自己,唯恐自己在什么时候趁他不注意,便帮助风曜谋夺了风宸的江山,便迫不及待地将风宸召回来。
而她呢,她确实站在风曜这一边,却从未想过伤害这个曾让她唤作父亲的老人,亦如她,从来不想伤害风宸一样……
宋汐最终和宋翎通过密道进入皇宫,从井底出来,正是冷宫中荒废的一座宅地。
夜里凄清,加之院子里杂草丛生,荒废的寝殿陈旧破败,瓦棱在黑夜中映出一种森白的幽光,没有门扉的大门一看看去黑洞洞的,就像是一座鬼屋。
“你在这等我,有情况,我会发信号。”宋汐扬了扬手里的信号筒,这原本是风宸专用,在联络点有备用,她便拿来用了。
宋翎点头,“万事小心!”
“知道!”
宋汐特地穿了一身夜行衣,蒙了黑面巾,加之她身手敏捷,一路飞檐走壁,走了一路,竟也没被人发现。
还有一个有利的因素就是,她对皇宫了如指掌,知道哪里是视觉死角,并且清楚侍卫们的换值时间。
直接去书房,一路上几乎无遮拦,只得取道坤宁宫。
坤宁宫正是太后寝居,宋汐本无心停留,无意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便停住了脚步。
更因为,这个声音的主人她认识,竟是风曜的生母——张太后。
当初叶妃进宫时,她尚是皇后,后因先帝独宠叶妃,嫉妒之下,毒害叶妃。
叶妃中毒,侥幸未死,却因此落下了病根,没几年就去世了。
张太后则被打入了冷宫,先帝曾言,终身不得踏出冷宫一步。因此,她恨叶妃恨的牙痒痒,连带着自己和风宸也恨上了。她曾不止一次听她叫自己小杂种,叫风宸小孽种,张太后以为自己年幼不记事,哪晓得,她记得比谁都清楚。
张太后自己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幸而她有个好儿子,十分争气,搭上自己这根线,自此扶摇而上,步步为营,直到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
她敢说,风曜的绝情,与这位太后的怂恿脱不了关系。
风曜,也许不是个好情人,却是个好儿子。
那时,她感动于他的孝顺,觉得这么有情有义的人,势必也会对她如亲人一般,不离不弃,从一而终。因为,爱情的尽头,是亲情。
哪晓得,他一直未将自己当做亲人,乃至于自己人,这么多年,防着自己,利用完了,毫不犹豫地捅了她的心窝子。
因为有这个儿子,有了希望,张太后就在冷宫里熬,熬了这么多年,熬到叶妃死了,熬到先帝死了,她的儿子登上皇位,她终于熬出头了。
宋汐实在好奇,时至今日,这个女人还会说自己什么,难不成,自己“死”了,依旧是她的眼中钉,这恨意,未免太执着了!
宋汐遂悄悄揭开一片瓦,在屋顶上,从小洞里往下看。
只见榻上坐了两个衣着华贵的女人,中间摆了一张紫檀木炕桌,上面置有精致的蔬果点心,外加两杯冒着热气的清茶。
到底是在冷宫呆了二十年,张太后看起来比宫里同龄的女人苍老,即便不笑,眼角也多了几条细纹,只能从五官依稀可见当初的秀美,不过眉眼凌厉,即便老态,也不减锋芒,可见这是个刻薄不好相与的女人。只见她端着茶,轻轻呷了一口,道:“如今,皇儿已经登基,最重要的就是皇嗣问题,风青岚那个小贱人也已经死了,你的肚子却迟迟不见动静,未免太不争气。”
对面的女人就显得年轻漂亮多了,一身绫罗绸缎,金钗玉步摇,将她妆点得异常华贵端庄,闻言,却是微微皱起眉头,有些无奈却又愤恨道:“是他一直不肯碰我,这事儿能怪我么!如今他日日去那贱婢处,我还想请姑姑你为我做主呢!”
此女姓王,是张太后的侄女,风曜娶她做皇后,也是张太后的意思。
细看她的眉宇,与张太后有三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眼角下拉,带点刻薄之像,可见也是个性子厉害之人。
“最大的障碍已经没了,难不成,一个冒牌货你还斗不过?总想着要哀家出手,什么时候才能成气候?还是,你真想看见兰妃那卑贱之人生下我风国的皇长子,到时候与你的儿子争皇位?”
王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我不要!若她真的敢,我便要——”
张太后挑眉冷笑,“你便要如何?杀了她?再重蹈我的覆辙?我那皇儿,如今性子也厉害得紧。虽有我在,他不能把你怎么样,只怕你未央宫以后便形同与冷宫了!”
王皇后瞬间急了,“姑姑,您可要帮我……”
剩下的,宋汐已经没兴趣听下去了,这些深宫内斗和她无关,她只是好奇,风曜有多宠那个女人,还想让她生下他的子嗣?当初,她与他在一起时,每次事后都要喝药的,她想要孩子,但是不能要,因为他们的关系不能曝光。
如今,你却让别人为你生孩子,你真是好得很!
长的与我相似的冒牌货吗?
风曜,我人都死了,你不觉得你这戏做的太假了么,别说,你是真的爱我,我会不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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