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早晨,宋汐洗漱完,来到客厅吃早饭,环视一周,宋翎,陆时葑,风宸都在,却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在场的三个男人都将心思放在她身上,她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便被几人敏锐地捕捉到了。
“汐,有什么不妥吗?”最先开口的永远是风宸,他总是不吝于将对她的关爱表现出来。
大抵是以前爱的太过深沉压抑,一朝解放,他比任何人都要急欲向人宣示这段感情能够堂堂正正,正大光明。
人前,他还是叫宋汐的名字,只在私下里叫她岚岚,好像执拗地守着两人之间的小秘密,男人,对于所爱之人,始终有一种占有欲。
宋翎做事,永远不急不缓,便容易错失先机,他也不需要抢这个先机,反而知道风宸会先开口,有意缄口不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调,他也不屑争宠。
至于陆时葑,这个闷葫芦向来不喜欢在人前说话,心里有什么,他更喜欢私下里跟宋汐说。
宋汐后知后觉地抬头,见几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反而有种莫名其妙,想不通自己只是一个念头的转动,便引起几人的关注,刚想说没什么,对上几人关切认真的眼神,到底将心底的疑问说出了口,“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一早起来,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心里头怪不安的.”
感觉总是虚无缥缈,她原本并不打算说出来,让人操心又于事无补。
却又抵不住大家的关心,她捏着藏着,反倒更让人担心,所幸坦言告知。
大抵是前段日子太忙,陡然间闲下来,有些不太适应。
不过,这种感觉又如此真实,就好像,真丢了什么要紧的事物一般。
闻言,几人都沉默下来,风宸和宋翎都是一脸深思的模样,陆时葑则是一脸迷茫。
很快,风宸和宋翎俱抬起头来,却是异口同声地开口,“是白团!” 话一出口,两人对视,皆愣了一愣,宋翎首先报以一笑,后低下头。
不是尴尬,不是抱歉,而是一种谦逊的,让步的姿态。
不争锋,是他的个性。
风宸微微垂下眼眸,眼中有些异样,脸上终究没有丝毫厌恶或者不愉的情绪,他只是,突然觉得宋翎这个人,平素少言寡语,内里,却十分精明。
这样的人,若为敌手,必然是个棘手角色,好在他无心争锋。
那么,他留在宋汐身边,求的又是什么呢? 若说荣华富贵,凭他的实力,轻而易举,若说害怕寂寞,大可以找个女人成家。
宋汐是给不了他什么承诺的,他跟了宋汐这么久,也应该明白她的处境,再者,他也从未对宋汐流露出丝毫情感。
他身上的气息太平和,太安宁,初时容易忽视他的存在,时间久了,越发不觉得他突兀,这却是习惯了他的存在,与他身生活在同一个空间,就好像吃饭呼吸一样自然。
这是一种魔力。
仔细一想,却是太可怕。
竟在不知不觉之中将自己也同化了。
他木讷么?不,是真正地大智若愚。
宋汐如今多么地依赖他,他住在她的隔壁,她什么事情都放心地交给他去办,好比是她的左右手,这样的位置,却是他取代不来的。
但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他与他所求不同,他要的是宋汐的爱情,宋翎,大抵是想要永远地陪伴在她身边。
宋汐也愣了,环顾一周,看着本属于白团的窝里空空如也,似乎真的好久没有见到它了,那个白乎乎,软绵绵的东西。
记得她刚回来的时候,将它从宁璟那里带回来,夜里寒凉,它总喜欢钻她的被窝。
她一开始很嫌弃,因为奴婢说冬天它怕冷,不肯洗澡,又喜欢到处乱窜,虽然它上床时总是喜欢把爪子舔干净,宋汐还是觉得它脏。
它跳上来,她就把它扔下去,这狐狸却锲而不舍,如此反复,宋汐累了,便懒得管它。
它先是蜷缩在床脚的被褥,半夜等她睡着了,它会钻进被子里,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跑到了她的怀里。
宋汐一早醒来,感觉怀里有个毛茸茸,软乎乎的物体。
仔细揉了揉,毛发柔软顺滑,竟也摸不出脏,掀开被子一闻,是动物呼吸独有的热气,却没有半点臭味,宋汐便也忍了。
到后来甚至享受起来,这比起现代的那些抱枕,实在舒服太多。
有时候宋汐睡得迟,它已经在被窝里睡着了,宋汐一躺上去,被窝里暖乎乎的。
被子一掀,冷风灌进来,它冻得一哆嗦,习惯性地往宋汐身上靠,仿佛很依赖她一般。
宋汐看着这样的它,就好像看见了当初乖巧的淳儿,心里忽的很柔软,忍不住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小脑袋。
大抵是动静太大,它睁开了眼睛,眼珠子湿漉漉的,半梦半醒。
宋汐便开玩笑道道:“你天天占着我的床,就给我暖被窝吧,也算有点用处.”
她以为这只没心没肺的贼狐狸一定听不进去,一只畜生,也没真当人来使唤,没想,自那夜之后,无论宋汐睡得再早,掀开被子,总能看见它团在被子里。
见她来了,它会抬起它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半梦半醒地看她一眼,而后往里面冰冷的地方挪了挪,把暖好的位子腾给她。
这是真的在给她暖被窝啊,宋汐当时说不清是惊还是喜,反应过来,已经把小东西搂紧怀里了。
白团在她怀里蹭了蹭,便又睡死了,典型的吃货睡货。
宋汐这时候却是一点也不介意它这些缺陷了,当时想的是,淳儿不在我身边,你就代他陪着我吧,你以前总是和他很要好。
这样过了好一段日子,一人一狐,前所未有地和谐。
后来,她忙于天照阁的事情,好长一段时间没回府,似乎从那段日子起她就没看见过白团了。
“对了,白团呢?我怎么感觉好久没见到它了?”确定了症结所在,宋汐果断地问出了口。
风宸有些歉意道:“前段日子我很忙,也有好段日子没见到它了.”
说话间,他将视线转向宋翎。
若他忙于对付风曜,情有可原,宋翎整日待在府中,应比他更清楚才是。
宋翎沉默片刻,亦有些低沉地开口,“我以为你将它带去了天照阁.”
得,他也不知道!宋汐又看向陆时葑,陆时葑一脸茫然,宋汐心里顿时一咯噔。
风宸也知道出事儿了,连忙叫来管家问话,管家表示,至少半个月没见到白团,别的却不知道了。
风宸吩咐管家搜宸王府,宋汐从坐上站起来,和下人们一起去找了。
几乎在她前脚离去,宋翎和陆时葑也起身走了。
风宸则留在大厅里,吩咐丫鬟收拾碗筷,一边等管家的汇报。
一个时辰后,所有人聚集在大厅里,管家低眉垂首地站在一旁,表情半是愧疚,半是忐忑,这事儿要追求起来,也是他的失职,居然连一只宠物都看不好。
宋汐则脸色阴沉,要说一年前,她丢了白团,至多有些惋惜,如今,竟会觉得难过。
风宸见她脸色不好,忙安慰道:“汐,白团或许是贪玩走出去了,也不会走太远,我已派人去城中搜了,若城中没有,再去城外搜,你不要着急.”
心中却很奇怪,白团在府中生活了近一年,向来很乖巧懂事,离家出走什么的,更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要说有什么人把它偷走了,也不太现实,一来府中戒备森严,还有宋翎和陆时葑这两个大高手在,他们对于陌生人的气息异常敏感,算是他府中半条警戒线,不可能有贼人能逃得过他们的视线,混进宸王府。
再说,哪有贼人专程进来就偷一只狐狸的?内鬼什么的,就更不可能了,宸王府中的下人,都是百分百对他死忠到底的。
再说,白团虽然好吃懒做,却很有危机意识,基本上,它从不给除却风宸、宋翎、宋汐、宁璟以外的人抱。
府中婢女看它可爱,想抱着它耍,都不可能,它太灵活了,普通人根本就抓不住。
且在府中喂得太好,它也不会再为了一只鸡腿,干出自投罗网的蠢事了。
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它自己走的,不过,这么有灵性的一只动物,又十分恋家,到底有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连招呼就不打? 宋汐也在想这个问题,以往,她出远门,白团在府里也过的好好的。
这次,她不在府中,她以为府里的人会照顾好它,再不济,宋翎和风宸也会看着它,她怎么也想不到白团会走丢,它那么贪生怕死,好吃懒做,上哪儿再找一个比宸王府更舒适的地方,也没那个胆子离家出走啊!这些念头在她脑子里一转,便抛之脑后了。
“我去宁璟那儿找找.”
当初,她把白团从宁璟那里带回来的时候,白团是主动跟她走的,没理由自己又跑回去。
但只要有一丝希望,宋汐就不会放弃。
细究她的这种感情,与其说她执着的是白团,不如说她执着的是厉淳。
她在心底始终对当初遗失淳儿,心存愧疚,为此,她险些失去了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人。
那件事情,不光在厉淳心中留下了阴影,也在宋汐心中留下了阴影。
她将白团带在身边,一部分因素是想弥补当初的遗憾,但如今,旧事重演,似乎在提醒她的无能。
即便那个人真的在她身边,她也没办法保护好他,甚至是留住他。
她恐慌的不是丢失白团本身,而是对她与厉淳的未来,失去了信心。
尤其是,那样一个,若即若离的人。
所以,她一定要找到白团,来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和信心守护好自己的爱情。
风宸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不是派人去找了么,在府中等着吧,一有消息,马上通知我.”
宋汐拒绝道,没有停下脚步。
陆时葑想要跟上,却被宋翎拦住了,“宁璟那里有汐一个人去可以了,你我轻功好,还是跟着一起去外面找找吧,不要把人力浪费在一个地方.”
这时,宋汐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向宋翎投去感激地一眼。
几乎在她看过来时,宋翎便转过了头,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宋汐快马加鞭地来到宁璟居所,宁璟正在制药,见她来了,蹙眉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宋汐的表情太过严肃,这个时候来找他,不像叙旧,不像拜年,定然是有事情要找他帮忙了。
宋汐道:“白团不见了,你看见过它吗?” “没有.”
宁璟有些惊讶地回答。
看她急成这样,他以为出什么大事儿了,原来是白团丢了。
倒不是白团没这个价值,而是他没想到宋汐这么在意白团。
若来找他的是风宸,还可以理解,因为白团是宋汐的宠物,但凡是宋汐的东西,风宸总是非常紧张。
但宋汐么,对于白团这只宠物,关心是有,远没有达到紧张的地步,至少,表面上看不大出来。
以前他去宸王府,总是见她忙自己的,白团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呆着,俨然如无主之物,自由得让人心酸。
府上的奴婢喜欢这毛茸茸的事物,老想着逮它,亏它机灵,没让她们得逞,却也被扰了清净。
他那时,一是好奇它的灵性,想着这或许是只灵物,想找个机会研究一下,二来,也是看它可怜没人管,宋汐和风宸各忙各的,宋翎愿意管它,它又不愿意让宋翎管,反倒喜欢自己这种看起来温文尔雅的。
真是天真的小东西,殊不知有的人看起来越无害,其实最危险,不过,灵气倒也真的有,能听得懂他说话,就是笨了点儿,一点也不会遮掩,也不怕遇到同道中人,打它的注意。
好在,意外对了他的胃口,便带去自己那里住了一段时日,直到宋汐过来把它接走。
故而,在宁璟看来,她没有那么在乎白团,对于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如若丢失了,是会有一点失落感,要说伤心难过,还真是有点令人想不通,除非,她真对这只小东西上了心。
闻言,宋汐的脸忽然暗淡,仿佛最后一点希望也湮灭了。
她知道白团的个性,没胆子离家出走,这么久还不回家,定然是出事了。
以它那颗木鱼脑袋,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抓住,被关着当宠物还好,这要是被剥了皮…… 想到这里,宋汐还真有一种揪心的感觉。
仔细想想,她也不是完全将白团当成厉淳的替代品,它毕竟是宠物不是人,就算真的把它养得膘肥体壮,遗弃淳儿的遗憾,也不是说弥补就能弥补的。
看到白团,是会让她想起淳儿,但更多的还是,与这小东西相处久了,渐渐地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存在,尽管它的存在感这样微弱,但只要它在她的庇护之下,好好地活着,就会让她觉得安心。
一样东西,只有当你失去,你才能明白她的重要性。
当初失去淳儿,才明白他不可或缺,如今,她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她气得也是这一点。
“我去别的地方找找.”
宋汐没有就此放弃,而是告别宁璟,策马而去。
宁璟看着她的背影,轻叹口气,真是个纠结,却又让人无可奈何的女人。
…… 此时此刻,白团到底在哪里呢? 时间倒回半个月前,白团躺在屋顶上百无聊赖地晒太阳,目光却看着院外。
宋汐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最近,它时常会看见宸王府上空聚集一片阴云,它很不安,总觉得这些东西是奔着它来的。
也许,它历劫的日子就要到了。
这样一来,待在宋汐身边就成了很紧要的事情,否则,天劫真的来了,它会被雷劈死的。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它就怕的浑身发抖。
这当时,头顶上空又聚集起一片奇怪的黑云,别的地方都保持着亮白的天色,唯有宸王府这一片,更确切的是,是它待的这一片。
那阴云越聚越浓,好似什么时候,就要劈出一道闪电,要了它的小命似地。
在这样的气氛中,它坐立难安,最终,从屋檐上跳到墙垣,再从墙垣上,跳到外面。
它要去找宋汐。
它知道宋汐在一个名为天照阁的地方,它要试着去找,找不到,大不了再回来,反正不要坐以待毙。
白团就这么走出宸王府了,一开始都很顺利,它特意在来的路上,用爪子作了记号,以防自己迷路。
只是当它穿过一条街街道,忽然感觉到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
它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只是人来人往,各种气息交杂在一起,那抹气息又十分微弱,根本看不出端倪。
这时,无端起了一阵风,一阵铃铛声响起。
它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头,那是一辆正在拐角的马车,铃铛声自马车内传来。
这是哥哥的铃声,它因惊喜而瞪大了眼睛,激动得几乎呐喊出来。
只是,这铃铛声听起来好奇怪,无端让它心里发闷,以前明明听了很舒服的。
眼见马车就要消失了,它没工夫乱想,赶紧追了上去。
人来人往,它一身狐狸毛又特别显眼,故而不敢明目张胆,只在屋檐上低调地跑着,压根不敢落地。
唯恐让什么人逮住了,就此与哥哥擦肩而过。
它跟着马车出了城,行人渐渐稀少,它才从草丛里缓缓靠近马车。
而此时在马车内。
“有东西跟着我们,要不要处理一下?”说话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女,一身奇装异服,扎着两只辫子,一脸跃跃欲试的神情。
“甩开就行,不要多管闲事.”
回答她的是一个十分沙哑的声音,听不出年纪,全身都笼罩在一个黑色斗篷里,只看见一只露在黑色长袖下的手,皮肤干枯,指甲发黑,青筋凸起,宛若妖类。
少女有些不甘地卡开口,“一只小东西而已.”
黑衣人厉声打断,“我们带着这么个东西,万一出了岔子,你担待得起?甩开它!” 少女顺势低头,车厢的里端,摆放了一只精铁笼子,被一块厚重的黑布笼罩了大半,里面隐约蜷缩着一个白色物体。
这时,一阵风吹来,掀起车帘一角,一束光照在笼子上,也照亮了笼中事物。
那是一只白狐,一身银色皮毛无一根杂质,仿佛要发光一般,额头一撮火色印记,鲜艳如血,眼角却泛着妖异的蓝色。
尽管是一只兽,却真是漂亮完美得不可思议。
它四肢雪白的兽腿上栓了精致的铁链,上面贴满了黄色符纸,密密麻麻的符文让人眼花缭乱,却有一股莫名的威慑。
从窗外灌进的冷风打在狐狸身上,坑桌上的东西忽然抖动了一下。
黑衣人立即变了脸色,“不好,它要醒,摇铃!” 几乎在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车厢内忽而起了一阵妖风,将车帘高高地卷起,拉车的骏马也开始狂躁不安,车身摇晃,少女和黑衣人也随着上下颠簸,仿佛被这股异风所伤,两人发出不同程度的闷哼。
唯有那白狐,仍旧安静地躺在原地,不过,长睫颤动,似乎随时都要睁开眼来。
少女慌忙从怀中掏出一只银色铃铛,这铃铛本该纯美精致,却被刻满了血符,变得斑驳可怖。
清脆的铃声很快响起,那股妖风就像是被什么生生驱散了一般,车外的骏马很快安静下来。
黑衣人抬起那双枯瘦如柴的双手,迅速在空中变着手势,忽而,长袖一摆,一团白色气体飞出窗外。
白团刚要跳上车子,周围却突然起雾。
几乎是眨眼得功夫,四周就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别说是马车,就连地上的野草都看不清楚。
迟疑间,马蹄声越来越远,白团想去追寻,却辨不清方向,那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分明是有人刻意误导。
直到白雾散去,哪里还有马车的影子。
不知从哪里飘来一根银白的毛发,落在白团的鼻尖上。
这是,哥哥的味道…… 白团凝视前方,半是伤心,半是迷茫,喃喃自语道:“哥,你到底在哪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