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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西佳处,淮左名都,曾是广陵故郡,如今商旗蔽日。笔砚阁 m.biyange.com
扬州城自古以来便是繁华胜地。当有唐之朝,天下富庶之地首推扬州,益州次之,故而有“扬一益二”之说。杜牧更有诗言:“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到了国朝,官家重漕运,扬州居运河之中,为苏浙漕运之必经之地,真可谓商贾云集,百货皆有。更有大批盐商屯驻此地,挥金如土,真把扬州城打造得如同人间乐土,日销万金。
钱逸群带着“新人”老卫,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入城的时候被人好一番询问打量。好在他手中有苏州府的通行文书,还有穹窿山上真观的度牒,手续齐备,让人挑不出毛病来。更别说随手塞过去足足一两重的银子,谁也不敢为难他。
若是这守门老军不识相,钱逸群说不得还要拿出刑部侍郎王心一、吴江故相周道登、翰林左中允文震孟等国家领导人的拜帖,便是扬州知府见了也得出一身冷汗。
一行五人走在扬州大街上,见人来人往,煞是热闹。收起来这三个小女孩无不是出自金陵、苏州等天下数一数二的富贵繁华乡,见了这等情景,也不由被五光十色的市井画卷吸住了眼睛。
“古人说,人生三大得意事:一为扬州总管,二为腰缠万贯,三为骑鹤飞升。可见扬州之肥美,千年前已经让人惦念上了。”杨爱读书颇多,随口感叹也是不俗。
李香君不由钦佩,道:“果然如此,要想三件事都齐全,那便只有‘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了。嘻,道长,你能骑鹿下扬州,不比骑鹤差,也总算应了其一呢。”
钱逸群面露微笑,心想:你是不知道哥身上有多少银子。
当日在张家的密室里获利颇丰,不过大箱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都留给了徐佛、李贞丽,算是帮钱逸群洗干净了转给家里用。他自己这回上路,只带了一百两银子,以及夜明珠、珊瑚树之类不便出手的东西。
若是将这些珠子、珊瑚换成钱,恐怕十万贯都不止呢!
“扬州也没甚好,不如南京多了。”顾媚娘不屑道,“你看,同样的东西,品色还不如南京,价钱要贵出两三成。”
“那说明扬州人有钱呢!”李香君曾被顾媚娘挟持,最喜欢跟她抬杠。
顾媚娘是多么鬼灵精怪的人呐!只要钱逸群在场,她必然退让,好像是被人欺负了的小无辜。若是钱逸群正好走开,或是走在前头,她这嘴上的功夫更要胜过李香君一等。这等儿童机心哪里瞒得过钱逸群,只是懒得说罢了。
“道长,我们今晚就住在扬州么?”杨爱策马上前,与钱逸群并驾齐驱,启口问道。
钱逸群想想几个女孩子跟着他走了五六天,路过无锡、镇江时没有停留,已经心中不愉快了。如今到了江北最后一个繁华地,若是再不休整一番,以后的路上恐怕要闹起来。
想到女孩子闹起来,钱逸群就不由头疼。这一路上,就算她们好好聊天,三个女孩的嘴巴也如五百只鸭子,叽里呱啦让人头疼。
钱逸群只恨自己贪钱,收了顾氏的一百两养育费。又恨自己懒惰,想弄个免费的打杂跑腿……现在真是自作自受,权当磨练心性吧。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姑娘聊的内容明明不是赵监院的狗屁能比,可偏偏还是那些狗屁让人好受些。这一刻,钱逸群总算知道了钝刀子割肉是什么滋味。
“休息两三天吧。”钱逸群无奈道,“前面路还长着呢。”
“太好了!”杨爱登时欢呼起来。
后面两个偷偷拌嘴的女孩听说要在扬州“玩”三天,也是乐得直叫。这个说要去瘦西湖,那个说要去廿四桥。两人一争起来便要杨爱做主,杨爱却又说要去看扬州闻名天下的佛寺道观。
钱逸群吸了口气,拍了拍鹿颈,无奈哀叹,心中却已经在想怎么把这些麻烦送出去。怪道人说:请神容易送神难!
狐狸追了上来,作势要跳上鹿背。钱逸群便腰身后仰,让出位置来。麋鹿也停下脚步,愿意背它。
“受不了了吧?”狐狸上来之后,压低声音道。
周围人声喧哗,钱卫又识相地往前凑了凑,就算让人听到也会以为是这主仆二人在说话。
“这有什么。”钱逸群嘴硬道,“若是这点事都磨不过去,还修什么行。”
“嘴上功夫。”狐狸讽刺道。
“这是祖师爷给的福利!”钱逸群嘿嘿一笑,“没有打磨,怎么让心纯圆不杂?”
“看了两本道书便来咱面前卖弄!”狐狸开始怀念起当年那个啥都不懂,任它说什么便是什么的小菜鸟了。
“说起来,”钱逸群引出个话题,“该住在哪里呢?我没出门的经验啊。”
钱逸群真没有出远门的经验。前世好歹还跟爸妈去海南玩过一回,今生却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若不是钱卫在鞍前马后走动安排,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扬州。也正是钱卫,钱逸群才知道不能看到个旅店就住,非但要讲究阶级成分,还要小心黑店。
钱卫听少爷问话,连忙上前道:“若是短住,咱们可以找间大客栈落脚。若是要多住几日,少爷大可以拜会当地长官,让他寻个富户,借个小院给我们住。”
明朝读书人除了启蒙师之外,每参加一次考试便有一位老师,诸如座师、宗师、房师……不一而足。有师自然有师门,同一年考中的称作同年,错开考中的便是兄弟。正是这个师门制度,将明代的官场搞得错综复杂。
钱逸群手中三份有分量的帖子,随便送一份,便能攀上个同年、师徒之类的缘分,自然照顾无有不周。
对于地方官来说,治下来了有分量的客人,自然要为他们引荐些地方豪强,借个环境幽雅的别院,让人好好休息。
这已经成了一种社会常态。临行前一样得奉上房租食费,表示谢意。主人家如果觉得这客人地位高过自己,便会返还一部分川资,虽然处处都看似人情,说到底也逃不出名利二字。
钱逸群闻言,本想只住两三天的,再想想客栈的条件实在糟糕,若是几个女孩惹身跳蚤、臭虫什么的就麻烦了。他可记得第一次在无锡过夜的时候,李香君和顾媚娘两个,熏了足足三两的上等檀香,差不多等于烧了十两银子……即便如此还嫌房间太臭。
“索性多住两天吧。”钱逸群叹道,“咱们去见府尊,看有什么园子可以借宿。”
既然计较妥当,钱逸群便在府衙附近找了家大酒楼,唤作“淮扬客”,一听就是做淮扬菜有名的。他倒不是喜欢淮扬菜,只因他知道,在府衙附近的大酒楼,常能打探出一些别处不问不到的消息。
果然,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共花费一两三钱,打赏也是一两,那店家见如此豪客,哪里肯让小二来伺候?当即自己上得二楼雅座,好生伺候,又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一时,钱逸群便知道这扬州知府是山西人,套同乡是没指望了,会试以前的同学关系也靠不住。再一问,原来是万历葵丑科的进士,正好跟王心一是同年,顿时放心。
钱逸群的菜饭是店里特做的斋饭,非但不能用油,连锅铲碗筷都是新。只在清水里汆了一下,真真放了丁点的盐巴。老板还没见过持斋如此严谨的出家人,看钱逸群吃得津津有味,颇为蛋疼。
钱逸群问透了消息,吃饱了斋饭,对钱卫道:“老卫,你在这里照顾好三位小姐,我去拜会府尊便来。”钱卫自然应诺。
步出淮扬客,钱逸群过了一个巷口便到了府衙正门。他上前朝守门的老军打了个稽首,取出王心一的拜帖,道:“劳动老哥通报一声,只说王侍郎的方外之友,路过贵境,求见府尊老爷。”说着,又是一块碎银递了过去。
那老军入手一沉,立时眉开眼笑,道:“我家府尊老爷最是喜欢方外之人,请道老爷门房里坐。”说着,弓腰屈膝引钱逸群进了门房,一溜小跑进去禀报了。
钱逸群在门房里刚刚落座,头顶天,足踏地,眼帘留光,正要借机小休,里面已经有人大步跑了出来,未到门口已经大声道:“道家老爷,府尊老爷有请!”
钱逸群只好立起来,打了个稽首:“多谢老哥。”
原来此时正好是府尊午饭之后,跟朋友喝茶闲聊,正说到自己遭遇的种种异象,便有人报进来说有个道长求见。府尊见是同年故旧的帖子,哈哈一笑,道:“这道人来得凑趣,不如请来一起说话。”如此便派人加座上茶,着紧请人进来。
钱逸群跟着老军走到中门,换了内宅的私人带路,一路穿幽径,过池塘,到了一处只围了三面小厅,正面却是对着池塘,有倚栏靠背,可以观鱼赏莲。只是如今气候寒冷,只是见一滩碧绿的池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