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云斩头当日,判官会宣读罪名,苏南枝倒是想听听大理寺和刑部,给他定了些什么罪名。
寒风夹着冷气拂来,苏南枝紧了紧大氅毛领,看向身侧之人:「世子是打算入仕途了吗?」
万琛远唇角划开一抹淡笑,眸子在夜色下显得格外深幽,良久后,点头:「嗯,是。自从我领兵去御前护驾开始,便已经打算入仕了。」
「世子……不是热爱木匠机括之术吗?」
「是热爱,但热爱并不能让我立足于世。」万琛远牵强扬起一个笑容:
「父亲昏迷之后,我喝得酩酊大醉那日,南枝郡主同我说的那些话,犹在耳畔。生逢时局动荡,肩负家族使命在前,热爱在后。父亲前半生护我、护母亲、护万家,如今他已垂垂老矣,而我也该努力,护住万家,护住父母双亲。」
「父母护我前半生,我护父母后半生。」
「至于热爱,我还有几十年人生啊,从何时开始都不晚。」万琛远扬起一个释然的清朗笑容,眸底映照着熠熠生辉的烟火,「郡主你说,是吗?」
「是。」苏南枝诚恳点头,「世子比从前,真是……成长了许多。」
「是吗?」万琛远听到苏南枝的夸奖,笑意更为恣意清潇,故作洒脱道,「是人,都会成长啊!」
经历了父亲昏死,万家险些倾覆,内乱战争,很难没有改变。
万琛远脸上的笑意稍微凝固了下,犹疑着缓缓道:「正月大婚,算来算去,也没几天了,你,是怎么想的?」
苏南枝看着尚在喝酒的苏南澈、苏南辕、温言斐,扫了眼紧闭房门议事的书房,笑意恬淡:「不若去逛逛夜市,边走边说吧。」
「好,都听你的。」
万琛远跟在她身后半步,二人跨出苏府,便看见了行人如织的街道长巷。
青石板砌成的街道两边,一个摊位接着一个摊位延伸而去,直至巷尾,卖糖人、卖爆竹、卖花灯、木簪、各色糕点、零嘴小吃,卖冰糖葫芦的大叔走街串巷吆喝着。
刚出炉的猪肉大葱包子冒着腾腾热气,一群群人围着耍杂技戏法的马团看热闹。
年轻的姑娘公子们,脸上都戴着好看的面具,有说有笑地聊天逛街。
苏南枝起了些玩心,指尖划过摊上陈列的一排排面具,从里面挑了个雪色栀子花形的,戴在脸上,又顺手买了隔壁摊位的桂花糕。
万琛远挑了个银狐面具,走在苏南枝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万世子,对于婚事,你是怎么想的呢?」苏南枝并不喜欢太严肃的场合,太正式地谈论这种略显尴尬的话题。
「我……」万琛远停顿了下,眼里划过一丝希冀,和有些自卑,还是扬起唇角,淡笑道,「我听你的吧。」
其实他很想和她成婚。
但他还是觉得,两情相悦才能方得始终,若他喜欢,但苏南枝不喜欢,岂不是强人所难?
苏南枝沉默。
见她沉默,万琛远面具下的笑容便有些惨淡,笑容逐渐僵硬,似乎从这沉默中品出了什么意思。
他好像看出来了,苏南枝对这桩婚事,并不欢喜。
「郡主……」万琛远声音渐小,有些发虚,「其实……心悦于摄政王吧?」
这问题,如一颗石子掷入心湖。
在苏南枝心里激起了层层不绝的涟漪……
正当她要回答时,她抬眼看见了前方百步之外,一个熟悉的男人,和一个熟悉的女人。
身穿仙鹤黑袍的男人,在百步之外,和另外一个身披绯红大氅的女子正在灯火阑珊处拥吻。
他们身后的夜空绽放出大片绚烂美丽的烟花……
只是这男人,苏南枝再熟悉不过了。
是身穿仙鹤黑袍的萧沉韫,和绯红大氅的狄锦姿正在拥吻。
狄锦姿踮起脚尖,纤细的手攥住萧沉韫的袖子,踮起脚尖吻他。
也就是这一刻——
苏南枝脸上笑意微僵,目光越过川流不息的人海,脚底窜上一股子冰冻脊骨的凉意,遍体生寒。
这一幕,于她来说,何其残忍。
周遭皆是繁华喧闹,马戏团敲锣打鼓,行人有说有笑,江边寒风过境,吹得苏南枝满脸惨白。
万琛远脸色一变,侧身挡在苏南枝面前。
她……提着桂花糕的手微微发抖,却极力平静地说:「世子移步,我受得住……打击。」
万琛远挡在她身前,也挡住了隔岸而来的寒风。
苏南枝指尖不停打颤,面如死灰地缓缓卸下面具。
漂亮的栀子花面具,从她手中滑落在地,发出惊心肉跳的一声「哐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