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东战事告一段落后,洛阳的事务也趋于结束。两件令人紧张的事,终于在秦人的掌控中,落下帷幕。
洛阳的陷落不仅仅是政治上的大事,单纯从商业来说也是一件大事。一直以来,洛阳是全国商业最集中的地方,是天下最繁忙、货物最丰富、利润最丰厚的集市,如果你有好东西,在洛阳不愁没有买主;如果你想购物,在洛阳不愁找不到卖家。惟其如此,洛阳寸土寸金,天下商人无不以在洛阳有一个商铺为荣、为傲,认为是实力的象征。
吕不韦自然也在洛阳有自己的生意,这是他被邯郸视为巨商的本钱。不仅是洛阳,各地商业中心,吕不韦都有布局。这些商业网点既分散了风险,又能相互照应,形成合力。比如,目前邯郸由于秦赵相争,生意有些萧条,吕不韦可以把人员和物资适当转向其他方面,仍能获取丰厚的利润;现在邯郸的风向有所转变,吕不韦又可以把生意适度向邯郸转移,把那些暂时关掉的商铺重新做起来。
随着诸侯的钱粮陆续运入邯郸,奢侈品的消费开始出现,而奢侈品是吕不韦的强项。
吕不韦当然不会自己向赵公子们兜售金玉珠宝。他的境遇虽然有所改善,但他作为“敌人”的形象还深刻地留在赵人人心目中,从他这里购买奢侈品不仅不会给赵公子的社会地位带来加成,反而会让他们成为笑柄!但这难不住吕不韦。他暗地里联系上为赵商,偷偷为他们供货,再由他们出售给赵公子。从零售转批发,吕不韦的货更畅销了。
邯郸城内最有权势的商人是郭氏。郭氏是开铁矿、冶铁出身。邯郸身处太行山边缘,旁边的山上富有铁矿,邯郸人很早就能够冶铁、打造铁器。
和制造青铜器相似,制造铁器也是一种需要庞大人群分工协作才能完成的工作,同时还需要特定的设备,是一种资本密集和劳动密集的行业。要想干这一行,除了自己有资本、能管理外,与王公贵族和睦相处也必不可少,毕竟,他们掌握着最大的资本和最大的人力。
郭氏几代人一步步扩大了自己的业务,也把自己的利益圈扩大到赵氏宗室;除了经营铁器,他们还涉足邯郸几乎所有的行业,奢侈品业自然也在业务范围内。不过郭氏进入奢侈品业的时间不长,布局不如吕氏来得广。加之邯郸战乱之后,郭氏的基业受到一定影响,资金流动性不是很充足;又受赵国贵族的掣肘,经营决策常常不能自主,战后的恢复不是很满意。现在风向转向了奢侈品,这是一个需要深耕的业务领域;以郭氏的业务布局,应付普通的赵公子还可以,想要提供高端的业务就有些困难了。吕不韦的来访对于郭氏来说正如雪中送炭!
吕不韦是通过一名赵氏公子为中介来访的。那名赵公子向郭氏吹嘘了吕不韦的货。郭氏自然知道吕不韦是秦国人,与秦公子子楚有关联。虽然吕不韦在邯郸城内有更坏的名声,但郭氏不这样认为,各为其主,天经地义;而且为了挣钱,那个商人不是往来于诸侯之间,察颜观色,通风报信是常有的事。过去吕氏在邯郸地位还不高,与郭氏没有多少往来;吕氏投靠秦公子后,郭氏就想着与吕氏往来,但不凑巧,赶上大战,郭氏不愿意触这个霉头,这事就搁下了。今天有赵公子作为中介,郭氏自然求之不得,——哪怕这位赵公子亲缘较疏。
在重新繁华起来的邯月坊,郭氏与吕不韦见了面。吕不韦从袖中取出几个包,让郭氏验看。这里包括一对金珠钗、一只玉佩、一包丹砂和一副韘韝,钗玉倒在其次,那副韘韝确实叫人爱不释手。所谓韘韝,就是射箭用的扳指和护手,当时都是用皮革制成。吕不韦的这副韘韝加用了铜和玉,并在韝的四周镶嵌了石泡,既加强了防护功能,又显得珠光宝气。郭氏一眼看中,立即拿到手中把玩不已。剩下的几样也都看了,道:“吕先生好大手笔,能得如此宝物!”
吕不韦道:“是等诸物,非庶人所能用。城中诸公其有善其道者乎?”
郭氏点头道:“此物诚诸公所善。先生价几何?”
吕不韦道:“钗佩等物,皆百金,惟韘韝,非五百金不能为也。丹砂但取于秦,市中难见。吾但取公价可也。”
赵公子道:“郭公得此,宁勿万金?”
郭氏道:“先生但弃秦,虽万金何足取哉!”
吕不韦道:“贾珠玉者,利几何?”
郭氏道:“不啻百倍!”
吕不韦道:“立国家之主利几何?”
郭氏道:“先生大才,非郭氏所能及也。虽然,愿效之!先生但有呼唤,不敢辞也。”
打开了郭氏这条道,那些奇珍异宝就有了销路。吕不韦每得异宝,必秘与郭氏,郭氏也不还价,直接付钱;转手倒给王城内的诸公子,获利不菲。
洛阳陷落后,那些与洛阳有业务往来的人都陷入慌乱;而且洛阳的商人巨贾惶惶不安,好些人也随着周人逃往东周。生意上,搭建商业网络难,而毁掉它十分容易。商人巨贾逃往巩城后,再想恢复昔日的商业网络,也十分困难。
另一方面,那些习惯于到洛阳买卖的各地商人,失去了昔日的客户,生意也变得难做了。到春天来临时,本来应该红火起来的商路,失去了往日的繁华。邯郸城内,哀声一片,都说好不容易邯郸的生意恢复了,洛阳又出了意外,真是祸不单行!
到了春天,吕不韦也必须到各地去办货。他在邯郸城采办了各色山珍和铁器,将要运往洛阳。许多商户为了打通洛阳商路,也都愿意派出自己的得力成员前往洛阳,但又恐怕为秦人所不容。大家公推吕不韦为商队首领,希望借助他的秦臣身份,得到一些便利。吕不韦觉得自己在邯郸多日,对外部世界似乎失去了感知,是时候应该出去了。
吕不韦与傧相及众随从商量,大家建议吕不韦趁这个机会,把赵姬和赵正送回咸阳。吕不韦道:“秦公子府,虽孤悬邯郸,乃秦之所立,众之所望也。未得公子之命,未可轻动。臣往洛阳,必得公子之命,即归也。”
赵姬道:“公子之秦,王女盈怀,吾母子恐未在意!”
吕不韦道:“夫人与公子质于邯郸,于国有大功,公子嘉奖,秦王厚赐,皆其类也。夫人未可以因私而废公!”
赵姬道:“邯郸,吾旧居也。奈何必归咸阳!”
吕不韦道:“公子未之允也,吾等但守邯郸,虽死不辞!若公子召唤,不避千山万水,臣等必奉而归之,虽死不悔!”
众人商议,决定由岁数最小的王翦随侍吕不韦前往洛阳。吕不韦留曾季在邯郸,内外照应,把邯郸各商铺也托付给吕不韦。曾季在邯郸公开的身份是吕不韦的旧友,而且吕不韦与他的关系明显不一般,经常和他单独会面,吕氏商铺的人都知道这位曾先生来历非凡,对吕不韦的托付并未感到奇怪。
吕不韦早把邯郸商户推自己为首,率众商户前往洛阳的事告知了曾季,由曾季那条线通知洛阳。子楚归后,虽曾三番五次派人前来联络,但只有子楚主动派人来联系公子府,公子府无法与子楚取得联系,吕不韦有事,只有通过曾季才能传递到咸阳。
赵国的新年在立春前后。进入二月,随着征战的赵军陆续返回,邯郸开始进入春耕时节。赵王时隔两年,在邯郸郊外进行春狩。刚刚征战归来的农户,张网设罗,各执棍棒,驱赶猎物;大批王公贵戚驾车弯弓,纵横驰骋,捕获了大批野兽;随后放火烧荒,将长得半人高的野草全都烧尽,邯郸城陷入一片烟雾之中。
春狩之后十来天就是春分。赵王升坛祭日,并亲自藉田。随着藉田礼的结束,新的农忙季节再次开始。这时,黄河也解了冻,可以重新行船。吕不韦等人分乘数十艘大小船只,满载着邯郸的特产,以及皮革、野味、角齿等物,逆流而上,前往洛阳。邯郸最大的特产就是铁器。但铁器一般商人既无力负担,也无交易资格,只有像吕不韦这样手眼通天的大商人才能获准购买出售。吕不韦包了一艘大船,船上一半的铁器,一半是皮革筋角羽毛等物,在一众商家的送别下,解缆启航。
仲春时节,河水尚浅,大船也无法走得很快。吕不韦一行依程而行,日出方行,日未落即靠岸停泊。这种远航的商队,人员一般身兼数职,能行船,能谈生意,遇到盗贼还能作战。像这种由数十艘船组成的大商队,人员数百人,通常不会有盗贼敢打他们的主意。而且商队也和沿途的盗贼暗有来往,一程程通报、送礼,将风险化解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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