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箜篌王 十二章摩诃灵弦

    宗唯钻出天井洞口，只觉身体仿佛陡然缩小了许多，因为他竟是从一只巨大的耳朵中出来。他坐在洁白的耳廓上朝外眺望，仅能看到那巨大身体的侧面少许，只见它花冠金饰，雍容典雅，飘带旋舞缠绕，隐约是个女子的塑像。

    这是万籁俱寂的世界，那塑像上不顶天下不着地，仿佛悬浮于虚空之中，四周天际皆飘渺无涯，惟见星河转舞银风liu波，如此意境真是谐妙入神。

    “嗨，大宗，发什么呆呢！”

    宗唯猛然一惊回过神来，却依然大张着口，见素羽笑嘻嘻的看着他，赶紧问道：“素…素羽，我们不是在地下么？怎么转眼就到天上来了啊？这不是真的吧！”

    素羽仰望星空，声音也变得缥缈空幻：“诸法皆空，真亦幻，幻亦真，谁又能分得清呢！”

    宗唯眨眨眼睛道：“不懂！”

    “嘻，那是你笨嘛！来，我们过去。”她说着轻摇羽幡，飞到了靠近巨像耳边的飘带上，嫣然一笑道：“不跟是胆小鬼哦……”

    “你才胆小鬼呢！”只见宗唯说罢飞身跃起，疾腾跳转若风，然后重重落在飘带上。谁知那落点竟是软绵绵的无处着力，宗唯顿时立足不稳，沿着飘带顺势飞出。

    他陷身飘行道中跌宕起伏犹如蛇行一般，凌空飞驰中还传来尖叫阵阵。素羽追在后面直看得捧腹大笑，还猛拍小手叫好。

    “哎哟！”宗唯揉着背爬起身来，却见素羽正悠然浮在空中向他做着鬼脸。他方待寻机扑上前去，却发现身处纤纤五指之间，原来飘带势尽之处恰好是在那女子的玉手之中。

    但见他小心翼翼的轻抚其上，只觉圆润清凉犹如冷玉一般。等宗唯顺势抬头仰望，顿时将什么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那舞者在万千星辰中翩翩起舞，只见她青丝垂若悬瀑，体态婀娜多姿。朦朦胧胧中，质若轻云的银色舞衣轻轻飞扬，作龙蛇蜿蜒曼舞之势。她悠然斜身、跨腿、勾脚，双手执长巾，一臂曲举，一手执巾翻卷。

    如梦似幻间，娴静而典雅的舞姿圆润流畅，连续不断，在一瞬间的停顿中，那似光彩有神的目光，或凝聚而夺人心志，或飘洒而动人情感。

    宗唯深深的沉醉其间，忽听耳边传来素羽空灵的语声：“那便是东妃生命中最美妙的一刻，炫舞中的精与灵！她就是素女的母亲，‘帝’最珍爱的妃子……”

    “啊…她是素女的母亲！”宗唯愕然应道，他忽然发觉那素女舞像的手正带着他们冉冉升起，不禁惊咦道：“素羽，我们怎么……怎么在动啊？”

    “是啊，它正带我们去向奇妙的‘舞乐之窟’啊！”

    随着浮带漫卷玉手轻移，宗唯耳边仿佛传来管急弦繁的乐声，他所见的舞姿也幻化得成千万，只见飞动舞袖如白鹄展翅，时而慢转长袖轻拂面，时而急挥双袖如雪飞，其婉转自若犹如蛟龙漫游。

    等那舞者手臂高举过顶，素手倏然穿过一道白色涟漪，然后便一切都烟消云散，宗唯也猛然从梦境中醒来，但仍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只见素羽此时斜躺在羽幡上，双手托着胖嘟嘟的小脸若有所思，见他睁开双眼忙问道：“大宗，大宗，你还记得多少？”

    宗唯满脸疑惑，问道：“什么……记得多少？”

    “就是方才帝妃像所舞的那曲‘摩诃兜勒’啊！”

    “哦，你说那舞啊，原来叫什么…摩…兜，哈哈，还在我这里打架呢！”宗唯说着指指自己的光头。

    素羽小眼一瞪道：“唔……傻大宗，素羽被你气死啦！我不管，你下去舞给我看……”

    宗唯这时才发现圆形塔窟环绕四周，中间乃是一面浑圆晶亮的镜子，而托着他的玉手却出现在镜子中央。

    只见那水镜澄净如碧，足有数丈方圆，镜质竟似水银般浑凝而细腻的奇物，涟漪荡漾间竟传出阵阵美妙乐声。只见宗唯俯下玉手试探着将手指轻轻浸入，猛听得“叮”得脆响，吓得他赶紧缩了回来。

    他茫然四顾之际，却听素羽窃笑道：“这乃是暗合天道乐理的‘空灵七弦池’，七弦者：一曰娑陀力、二曰鸡识、三曰沙识、四曰沙侯加滥、五曰沙腊、六曰般赡、七曰埃利键。这里的布设璇玑重重，直指八识心海，最适合你在七弦中通窥舞乐大道，至于能悟到几分那就要看你的机缘了！”

    素羽乘幡在空灵池中绕飞一周，方才续道：“嗯……怎么说呢，空灵水弦共设六律九宫七十二调，旋相为曲，你只需虚怀性灵、随心而舞便成了。等你能舞到‘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合’的境界，就能在‘空灵’池上奏出绝世天籁了，嘻嘻！”

    素羽说到陶醉处不禁喜笑颜开，忙催宗唯下池去，他推脱不得只好小心翼翼地步入其中，谁知那幽幽池水只漫过脚背，水下泛起丝丝异力催他凌波漫舞。

    只见宗唯猛然起势，重重一跳，镜浪涌起的同时便传来雄浑高亢的乐音，而用手指轻弹则有清脆的铃声接踵而至。宗唯只觉奇妙万分，顿时开心得手舞足蹈、翻滚扑爬，刹那间，灵池上空满是杂乱无章的巨响，犹如闷雷乱轰一般，吓得素羽赶紧钻入羽幡之中。

    只听她嘴中还喃喃道：“唔……老天，素羽本以为至多来只猴子，想不到居然是群狗熊。”

    “哎哟……”

    宗唯正玩得哈哈大笑，猛觉无数粗砺树籽朝他劈头盖脸地袭来，顿时打得他抱头鼠窜。远远地跑到“空灵池边”，那树籽雨方才零落起来。

    宗唯四下张望，发现这场飞来横祸来自一根青褐色的千年老藤。它从塔顶之口垂下后肆意生长舒展，竟翻来覆去将四壁绕了好几圈。

    他埋头其间，隐隐还可看出画壁上乃是“香音之神”乐飞天的形象，他们有的在空中飞驰，有的斜趋，有的仰升，有的俯降……，姿态飘逸优美，舞感极强。

    那时而疾速矫健，时而轻盈柔曼的舞风仿佛瞬间扯动了宗唯的灵感，他轻轻踏入水中，碧色的水弦时隐时现，舒然飘来的空灵的音乐似乎引出一个悠然舒展，含蓄朦胧的意境。

    但此时素羽仿佛全然没有听闻那优美的乐声响起，原来自天降奇雨，素羽的目光便被那根老藤吸引。她疾带羽幡便飞上塔口，入目便是那繁茂异常的千年古藤。

    “灵音……我的小灵音，你还记得我么，我是羽啊！”

    只见素羽伏在青褐色的藤蔓上已然泪流满面，口中轻声道：“我去的时候你还只是青青小藤，如今悠悠千年，你都已爬满了整座塔窟……”那藤叶簌簌轻颤，仿佛也倾诉着什么。

    这根她多年前栽下的“摩多楼藤”令素羽情不自禁地又沉浸于千年往事，而梦幻般的乐曲犹自飘扬在空中。

    忽然，素羽梦中似闻道一股熟悉的花香，那是故乡“摩多楼花”的香气，那令人心醉的味道啊！

    素羽微颤着睁开眼睛，摩多楼藤上开满了紫色的花朵，花瓣闪着晶莹的色泽，犹如漫天的星辰在刹那绽放。

    素羽感到由衷的喜悦，她倏然想到摩多楼藤只有在天籁般的乐曲中才会开花啊！直到此时，素羽才意识到空中弥漫的轻柔乐声，她陡然一惊：“是他！可是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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