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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居。
谢家父子三个与付程鹏同时抵达,两家都带了不少护卫。只是谢家人手与往日有所不同,半数人员皆是身形矫健、步履无声,并且步调一致,分明都是训练有素之人。
付家的护卫则仍如以往,趾高气昂,一面走一面呼喝着围观的居民。
两大家族的人走了个正对面,谢家老爷面对付程鹏的时候,第一次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付程鹏先望了望醉仙居门口,并没见到姜氏。可是刚刚分明听人说,她今日陪着女儿去外面游玩了,回来时也没再避人眼目。
女儿……是的,她离开这里去了大周,在那里与人生下了一个女儿。
他只恨自己当初为何没让人设法将那孽障掐死。那孽障不在了,也便没有今日这些风波了。
有很久了,异乡人陆陆续续地到了风溪,其中不乏随身携带金银珠宝之辈。他没在意,因为那些人来了之后一直安分守己,还有两个人帮他将两个铺子的生意打点得蒸蒸日上。
慢慢的,他觉察出情形不对了,来的人越来越多,并且住处相隔很近,用意自然是方便遇事相互照应。最关键的是,这些异乡人都是十几到二十几岁的年轻力壮的男子,命人试探之后,得知不乏身怀绝技的。
假如这些人只听一个人的吩咐,恰好那个人又想将他取而代之……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将这些人全部除掉——赶走是不行的,是他说的,欢迎任何一个人来到风溪,只要就此定居不再离去。只能私底下另作安排痛下杀手。
可是谈何容易。
这样多身怀绝技之人,都是出手阔绰之辈,不少时日拮据的居民都曾得到过他们的帮助。只要他们出事,那些居民就会跳着脚的反对。
正为难的时候,俞仲尧来了——这些人的头领来了。
长女付珃第一次与他好声好气的说话,让他得知了俞仲尧是怎样一个人物。
他那时听了,恨不得一把将付珃掐死。
在泱泱大国叱咤风云的人物,岂是他能对付得了的?
付珃倒是了解他,收起了和颜悦色的面目,看着他一味冷笑,说你怕什么?你不是常说自己是风溪当家做主的人么?任他俞仲尧再厉害,当初我也找到了他的软肋,并且折磨了他这些年。眼下他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想戳到他痛处就此将他收服能有多难?合着你就这点儿出息?在风溪耀武扬威,遇到个外来人就要俯首称臣?把话说白了,他可不知道我跟你形同陌路,我是你的长女,我要是遭殃,你也别想好过。甚至于,他惯于赶尽杀绝,付家就算不与他为敌,他也不会放过付家满门。
付程鹏听着她这不阴不阳的话,险些就说我当着他的面儿把你砍了,倒要看看付家还会不会因你面临风波。
付珃却又报以冷笑,说你可别忘了,姜寒伊的女儿是他的枕边妻。你把他岳母折磨成了什么样子,还用我说么?姜寒伊的兄嫂、好友都死在了你手里,你猜他和姜寒伊会放过你么?
付程鹏沉默。这是他无从反驳的。
他这大半生,都用来与姜寒伊周旋。都用来禁锢她、让她恨他了。
多年岁月无声流逝,她始终见都不肯见他一面。
这样他都可以忍,只要她还在风溪就好。
眼下这现状,不可能再维持了。
她还是会离开风溪,离开他,与他天涯海角。
既然如此,那就毁了她,杀掉她生下的那个孽障。若不能,就让她毁了他。
再无别的选择。
今日的事,应该三思而后行,但是没时间了。俞仲尧及其手下的动作太快,晚一日,谢家的势力就会扩大一些,毋庸置疑,他们要联手整垮付家。
付程鹏没看到姜氏的身影,却看到了俞仲尧,不由愣了愣。
俞仲尧缓缓踱步,是看起来性子清冷孤傲的人,青天白日下,周身也似被寒夜月光笼罩。他背在背后的一手闲闲把玩着一柄柳叶小刀。
付程鹏并没想到俞仲尧会亲自出面。
倒是低估了俞仲尧对姜氏母女的看重。越是如此,付家的危险越大。
付程鹏心绪纷杂之际,谢家老爷已抢步到了俞仲尧跟前,意态谦恭地询问了几句话,这才过来招呼付程鹏:“俞先生说了,我们可以到酒楼内坐坐,喝杯茶,说说今日的事。”
付程鹏嘴角抽了抽,“你倒是会见风使舵。”
“是,是。”谢家老爷意味深长地一笑,“总比招来劲敌要好。”一起往酒楼里走去的时候,又提醒一句,“劝你见好就收,闹出人命来,我肯定要帮俞先生主持公道的。”
付程鹏报以冷冷一瞥。怎么听怎么觉得那就不是人话,谢家要“帮”那个劳什子的俞先生“主持公道”——这不单是表态,还是激将法。
俞仲尧走进醉仙楼大堂的时候,手里的柳叶刀转得快了一些。
阿行最是了解他,故意问道:“要不要备酒?”
俞仲尧想了想,摇头。答应洛扬了,可以喝酒,但是要适量。
阿行笑了笑。
他从最初就盼着三爷与章洛扬成为眷属,就是因为章洛扬能让三爷变得更好。
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只让彼此变得或是过得更糟糕,就要考虑是否要放手了。
几个人落座之后,先说醉仙楼的事。
俞仲尧沉默,因为这只是开头,重头戏在后头。也真没闲情说话,惦记着洛扬她们有没有遇到危险。
很久不会这样了。先前只要安排下去的事情,就能笃定不会出岔子,但是关乎她和南烟的安危,便会让他平添几分不确定。
那是他在这尘世最在意的两个女孩,是最亲最近的人。
付珃没跟来凑热闹,也是让他愈发担心的一点。
怀着这些心绪,见识到了风溪两大家族处理事情的方式。其实与官府审案差不多,只是没有设衙门而已。先是两家达成共识,将生成家中有人中毒身亡的居民唤到面前询问,再唤人证。
照这样下去就得跟衙门一样,要拖上好几日才有定论。
俞仲尧对阿行打个手势。
阿行颔首出门,交代手下把“中毒身亡的人”带进醉仙居。
有谢家的人脉在,锦衣卫和俞府护卫又都是办事最迅速的人,自这些居民聚在醉仙居门外闹事到现在有小半天光景了,时间上完全能够查清来龙去脉了。
阿行去而复返,站到俞仲尧身侧,指一指那个人,微声提醒道:“李复的二弟李勋。您留心。”——碍于风溪这个破地方的规矩,他不能让人把李勋捆绑起来。
俞仲尧颔首,坐姿愈显闲适,“姜老板回住处了?”
“是。”
“派人去守护,擅闯着——你知道怎样处置。”
“是。”阿行去往后方的小院儿。
付程鹏则有些坐不住了——本该身亡的人被人活着押了进来,傻子也知道是有人蓄意闹事要给醉仙居泼脏水。让他诧异的是,俞仲尧的人怎么能够这么快就把李勋找到了。风溪过得从来是悠闲散漫的日子,凡事都不急不缓地处理。这一点,放在这件事情上,付家吃了大亏。
谢家父子三个心情却是很愉快,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如何处置李勋诈死的罪名。
末了,谢家老爷询问俞仲尧的意思:“俞先生,依您之见,该如何发落?”
俞仲尧语气轻描淡写的,“诈死之人,不是早就给自己安排好了下场?”
其余四个人都愣了愣。合着一句话就把一个人从假死变成真死了?最让人胆寒的是他说这句话的语气,似在谈论天气不错一样的随意。不是杀人如麻的人,怕是永世做不到这一点。
这时候,高进走进来,身后跟着沈云荞、俞南烟,还有两个人押着付珃。
付程鹏不由站起身来,定一定神,抬手指着俞仲尧厉声喝问:“为何将我长女抓了起来?!”
俞仲尧轻一摆手,“这是另外一笔账,稍后再算。”语毕眯了眸子看向高进——他没看到洛扬。
高进到了他近前,低语几句。
俞仲尧这才放下心来。
付珃这时却对李勋说道:“李复死了……”
李勋愕然,回眸望向她。
她指着俞仲尧,“他命人杀了你哥哥。”
李勋愣了愣,之后嘶吼一声,抽出藏在袖间的匕首,要腾身扑向俞仲尧。
银光一闪,李勋的身形僵住,之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片刻,颓然倒地。
这突变像是一点火星,还没燃烧起来,便已熄灭,再无复燃可能。
俞仲尧站起身来,走到李勋面前,拔出自己方才还在手里把玩的柳叶刀,“有些年没亲手杀人了。”语毕看向付程鹏,明明在笑,却透着冷酷,“杀人好看么?”
付程鹏觉得喉咙发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辈子从来是他让人眼睁睁看着他处死谁,从没人敢在他面前这般行事。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俞仲尧一面向外走,一面命令道,“处置付珃。闹事者轻则打,重则杀。”他略一顿足,甩手将柳叶刀挥出。
柳叶刀贴着付程鹏的手钉在了他身后的座椅上。
俞仲尧扬眉轻笑,“坐下说话。”
**
俞仲尧回了俞宅,他要去看洛扬。
高进跟他说李复是她杀掉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第一次杀人,心绪都会受到极大的震荡。与看着别人杀人完全是两回事。
这种时候,男人大多需要喝点儿酒缓一缓,心里忌讳的多的,会斋戒几日。
而她从没经历过这种事,而且从本心,她若不是被逼到了那个境地,也不会双手染血的。
如果不够坚强,她恐怕要做一段时间的噩梦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懊恼到了极点。
应该陪在她身边的,便是不能改变这事实,起码有他陪着,能及时安抚她。
回到俞宅,他径自回房。
连翘站在厅堂内,不等询问就指了指寝室,“回来时脸色苍白,喝了两杯酒就睡了。”
“知道了。”俞仲尧摆手示意她退下。
连翘带上了房门。
寝室内,章洛扬闭着眼睛,蜷缩着身形,被子没盖在身上,却被她揉成一团搂在怀里。
“洛扬?”他到了近前,柔声唤她。
“嗯。”她立刻睁开了眼睛,“你回来了?”
“回来看你。”俞仲尧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容,手抚了抚她面颊,“还好么?”
“不好。”她诚实地摇头,“后怕,特别怕。”说着抓住他衣袖,“你陪陪我,好不好?”
俞仲尧就笑,“本就是回来陪你的。”
他除掉外袍,陪她躺在床上,“喝酒了?”
“嗯。”章洛扬有点儿恼火,“喝少了,睡不着。”
俞仲尧又是心疼又想笑,“我哄你入睡。”
“嗯。”她却没睡的意思,睁着水光潋滟的大眼睛,看着他。
俞仲尧吻了吻她眼睑,“什么时候修炼得能睁着眼睡觉了?”
章洛扬失笑,继而却主动吻上了他的唇。舌尖点了点他的唇齿,滑进他口中。
她的清香与酒液醇厚的香萦绕在他鼻端。
她不似以往乖乖的,手有意无意地顺着衣缘滑入,寸寸游移,慢慢的,手势时轻时重的,没了分寸。
“洛扬?”他唤她。
“嗯?”她的手指停留在他脊椎,缓慢摩挲。
他狠狠吸进一口气,“别淘气。”
“我没有。”她挑了挑他衣服,咬着他的唇,“你不想么?”
“……”傻子才不想——他腹诽着。但是她情绪不对,以往的愿意与今日的愿意又有不同。他生平第一次脑筋打结了,不明白她情绪起伏之后怎么会这样。
她索性去扯他的领口。
俞仲尧捉住她的手,和她拉开一点距离,“洛扬,该说的我跟你说过了。”
“我记得,每一句都记得。”她如藤蔓一般缠住他,“不管那些了,好不好?”
这尘世太多变数,很多人昨日还活生生的,今日就变成了埋骨荒野的孤魂野鬼。
她不能保证自己始终平安无事,她只想用力珍惜、享有有他在的每一刻光景。
她就要自私——回想起与他一起走过的这段岁月,起码自己可以无悔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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