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六个人究竟是怎么冒出来的呢?这话咱还得稍微倒回去一点儿说。
且说亢海蛟上一回离开破庙时,那老赵已知晓了今晚出了某种状况,但亢海蛟那几个手势和眼神透露出的信息着实有限,老赵并不好判断具体发生了什么。
总之,既然亢海蛟已明示了自己过会儿还要回来,那老赵便见招拆招呗。
稍加思索后,老赵先把那四个剑匣先拿回了暗道之中,然后他也没急着再出来,而是趴在了暗道的门后,通过一个隐藏的小孔窥视着破庙中的情况。
结果,他刚在那儿趴好,没等来亢海蛟,却等来了另外两个人——两个蒙面人。
当然了,由于此时这破庙内是一片漆黑,他们蒙不蒙面的老赵也看不见,能确定的就是脚步声有两个。
老赵一听脚步,心道:“这两个难道就是亢海蛟方才暗示的正在跟踪他的人?”
他这边正寻思着呢,暗道外边儿那两位已在这破庙里搜索了起来,尽管老赵的耳功也不算很好,但在这种又黑又静的环境中专注地去听脚步声,他还是能听出对方的行动轨迹的。
“啥也没有啊。”片刻后,嗓子颇有些特色的蒙面人甲开口了。
“我也没找着什么。”蒙面人乙很快应道。
“嘁还是来晚了,应该再早些进来的,那样也许人还在。”蒙面人甲忿然道。
“嗨!要是按我说的,趁刚才蛟哥跟他说话时,我俩就冲进来,没准已经把他给逮住了。”蒙面人乙道。
“啧你咋这么笨呢?”蒙面人甲道,“行动前蛟哥不是都说了嘛,他也不知道接头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更不知道对方在暗中还有没有别的帮手在,假如咱在他们接头的时候直接冲进来,搞不好被偷袭的反而是咱。”
“那”蒙面人乙被骂了句笨,似乎有些急了,“那寺岛又怎么说?还不是蛟哥吸引着他的注意,咱俩从背后出手一下就给他解决了?”
“废话,那能一样吗?”蒙面人甲道,“寺岛那是被蛟哥给算死了,咱知道他肯定是一个人来,那能不得手吗?”
“嗯”蒙面人乙沉吟了一声,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惊道,“诶?你说会不会是蛟哥刚才演的戏露馅儿了?”
“去去去露馅儿了我俩现在还能有命呢?怕是一踏进来就被人给弄了吧。”蒙面人甲言之凿凿地接道,“再说了~我看那‘接头人’也没多聪明,蛟哥稍微给他摆个迷魂阵就把他给唬住了,他都没想起来要打开剑匣确认一下里面的东西。”
“那现在他人怎么不见了呢?”蒙面人乙又问道。
“我估摸着啊那‘接头人’八成还真就只有一个人,所以刚才他看了蛟哥的暗示后也有点虚,决定先把剑运走,过会儿再回来跟蛟哥碰头。”蒙面人甲道,“哼还好蛟哥神机妙算,玩儿了个假装有事儿的套路,要不咱这会儿扑个空,回头他立马再点香对方肯定要起疑了”
话至此处,他顿了顿,仿佛是思索了一番,才又开口道:“这样咱不忙,先撤,既然已基本确定了接头人就一个,那一会儿等蛟哥再来钓他一次就是了;这回咱俩离远点儿,毕竟刚才蛟哥咋呼过对方了,要是对方放完剑回来时先在周围搜一圈可不好办我们还是走远一点,才好引蛇出洞。”
蒙面人乙道:“那我们离远了,一会儿还怎么动手啊?”
“你是不是傻?”蒙面人甲又骂了一句,“以蛟哥的武功,一对一的情况下,还愁生擒不了对方?咱等他发信号了再过来不就是了?”
“哦对对,有道理。”蒙面人乙说着,还笑了起来,“哈哈那样咱哥儿俩倒还轻松了呢。”他微顿了半秒,再道,“诶,你说今儿这事要是办成了,上头肯定亏待不了咱吧?”
“嘿~瞧你那熊样儿。”蒙面人甲用不耐烦的口气接道,“想什么呢?真要有重赏,那也是给蛟哥的,说到底计谋都是人家定的,事儿也是人家办了九成,咱俩只是打个下手而已。”
“是是是那是自然。”蒙面人乙道,“蛟哥那是何等的人物,连那姓萧的都被他给骗了,身边有个卧底还不自知呢,呵等日后‘帮主大人’的霸业成了,那姓萧的位置,没准就是咱蛟哥来坐,嘿嘿到时没准我俩也跟着沾点儿光。”
“行了行了别发你那春秋大梦了,眼前的事儿先办好再说吧,跟我走着。”蒙面人甲这句话话音未落,两人的脚步声便渐行渐远,很快就出离了破庙。
同一时刻,那趴在暗门后偷听的老赵可已经是一身冷汗了。
待那两人的声音彻底消失,老赵才敢转过身去,轻手轻脚地来到那四个剑匣前,并将其一个个打开。
借着手中火折子的亮光,老赵定睛一看头皮都麻啦。
别的兵刃老赵可能不认识,但寺岛康平的倭刀他还是认识的。
寺岛是个很有个性的人,就算是这帮接头人也都清楚,寺岛他是绝不可能把自己的倭刀交给别人的;再退一步说,即使不是寺岛也一样,因为对于这些东瀛武士来说,刀可以说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人在刀在,生死不离。
此刻,寺岛的倭刀出现在这里,刀上还带着血,那寺岛的命运是不言而喻啊。
老赵他们这些接头的可不知道今晚寺岛跟林元诚决斗了,因为亢海蛟和寺岛的行动并不需要提前跟他们汇报,他们也都是事后通过江湖传闻以及自己拿到的剑才知道都有谁死在了寺岛手上。
因此,这会儿站在老赵的角度上看,前三把剑的主人都能对得上,三人皆是之前跟寺岛决斗后一去不回、后来在荒地里被发现了尸体的剑客;而那最后一把结合方才那两人的对话来看,就是今夜糟了暗算的寺岛没跑儿了。
这么一想,不久前亢海蛟那种种“异常”其实是在跟自己演戏的事儿,也能对得上。
念及此处,老赵也是不禁后怕得颤抖起来。
怕之后,跟着就是怒。
“好你个亢海蛟,原来你是别的帮派派到悟剑山庄的卧底!你藏得还真深啊!你小子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挑在你那十六把剑的任务就要完成时杀了寺岛,还打算来生擒我们‘接头人’哼!你这是准备‘收网’、一举揭破我们的计划是吧?我岂能容你坏了咱们萧庄主的大事!”
老赵一边想着,一边已在暗道中跑了起来。
这暗道,一直通到登州城城墙内的一处枯井下,其大部分都是天然形成,只有约十分之一的部分(主要是破庙那段以及连接枯井的部分)是人工打通的。
毫无疑问,另外那五名接头人的住处也都离那口枯井不远,无他“上班”方便嘛。
老赵趁着夜色从井里爬出来,火速把他那几位同事全都给叫醒了,然后在带着五人往回赶的时候,于暗道中把他所“偷听”到的“情报”带着情绪添油加醋地给讲了。
那五位一听他讲得如此肯定且详细,再加上有寺岛的倭刀作证,自是不会再去质疑什么。
于是乎,便有了他们六个在破庙里伏击亢海蛟的这一幕。
时间回到此刻
伴随着那六人的喊杀声,六把剑,六种剑式已从亢海蛟的四周围杀而来。
亢海蛟的轻功虽高,但在这种室内环境一下子遭到来自六个方向的突然袭击,他还是不好应付。
那电光石火之间,但见亢海蛟本能地一个前跃,以一招“兔起鹘落”横身于半空,钻过了两道剑锋间的空隙,随即又单手撑地,想旋身再起。
但对手可不会让他如愿,还没等亢海蛟那撑地的手发力,斜刺里又有一剑扫来,生生剐去了他小臂上的一块血肉,若是那剑尖再进一毫,就该蹭到骨头了。
亢海蛟吃痛之下,力有不逮,但还是勉强动作,一个旋身接着后翻,朝那庙门口窜去。
边逃他还边喊:“住手!是误会,是我啊,亢海蛟!自己人!”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阵阵的冷笑,以及一句不知由谁所说的:“杀的就是你!”
亢海蛟的脑子也乱了,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这一来一回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而眼前的情况也由不得他再分心去思考那些有的没的。
和亢海蛟这种临时收编来“干脏活儿”的雇佣兵不同,那六位接头人个个儿都是悟剑山庄的嫡系,虽然这六人的武功并不如亢海蛟和寺岛高明,但对萧准来说,他们才是“自己人”,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能作为“接头人”搞情报工作,而真正危险的事都是寺岛和亢海蛟在做。
那么这六人的武功到底如何呢?
这么说吧:一对一,绝不是亢海蛟的对手;二对一,也略占下风;但若是三对一那就是质变了,亢海蛟基本只能逃跑。
而到了六对一的状况,再加上他们有偷袭的先手,那亢海蛟想全身而退都是做不到的。
说时迟那时快,亢海蛟靠近门口的举动无疑早就被预判到了,所以他前一个动作做完立足还未稳呢,又有一剑走下三路而来,扫到了他的小腿。
这剑造成的只是皮肉伤,可还是让亢海蛟短暂地失去了平衡。
亢海蛟踉跄之际,其余五剑也一拥而上,各自出招。
晃眼之间,他的肋下,侧腹,双臂、肩颈齐齐挂彩,有些地方是皮开肉绽,还有些地方则已被扎出了窟窿。
亢海蛟对这种死亡正在迫近的感觉并不陌生,这点很重要——一个已然在鬼门关走过一回的人,和从未经历过那种濒死绝境的人,在面对类似的状况时反应是很不同的。
这危急之刻,亢海蛟反应神速,他先是不惜透支地将这一刻所能够运起的内力尽数爆发,配合他那与生俱来的狂力,用一个摆臂挥拳的动作生生逼退了欺近的六人,紧跟着他就立刻封闭了自己躯干上各个伤口附近的穴道,将一口丹田气往下疾沉,顺着经脉全数来到脚上,踏足发力,后跃而起
那一瞬,他几乎是以一种“躺着”般的姿势从庙门口倒飞了出来,并在空中逐渐微调身形,做到了双脚落地。
而那六名接头人岂会放这已是强弩之末的亢海蛟跑路?他们自然也都迅速追出,快剑逼杀。
亢海蛟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地拧身再转,拔腿就跑,但他起势前还是再度中招,背上又被斩了三剑,方才跑远。
“追!他跑不远的!”
这个判断很对,以亢海蛟目前的伤势,不可能跑得出他平时最快的速度,也无法跑太久就算他可以在一定时间内跟追杀者们拉开距离,但他留在沿途的血迹终究会把对方继续引来。
就这样,在这日出之前的至暗之刻。
在这荒野之上,一个人跑着,六个人追着。
留给亢海蛟的选择并不多,能让他选择的时间也不多,说简单点无非是“死中求生”这四个字。
最终,他的血迹被发现消失在了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边。
接头人们并没有轻易放弃,日出后,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去了河对岸查探,另一路则顺着河往下游追踪。
这两队人抱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心态找了一整天,可是一无所获。
到了这个地步,再找下去意义也不大了,毕竟这河最后是通着海的
考虑到亢海蛟的伤势,他们六个一合计,便认定亢海蛟的尸体八成已经流到海里喂鱼去了。
后来,他们在给萧准送剑的时候,也是按照这个结论去汇报的,故而连萧庄主也被骗了进去
萧准他是从头到尾也不知道这晚的事情里有孙亦谐和林元诚两位的存在,他还以为亢海蛟真就是某位“帮主”派到他这边的卧底。
更神的是,此后萧准通过种种情报自己推理分析,愣是得出了“亢海蛟是漕帮派来的”这个结论。
您想啊这亢海蛟过去曾在漕帮待过啊,后来他拉着几个兄弟离开漕帮当了几年贼,又沉寂了一段时间,等再出江湖时,就摇身一变得了一身上乘的武功这怎么想都有点蹊跷吧?
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他当初从漕帮判离这个行为,跟陈永仁离开警校去当古惑仔属于同一种操作?
另外,谁都知道如今漕帮势大,狄不倦也是野心勃勃,且姓狄的经常会搞些让正道不齿的擦边勾当,比如找人去偷袭竞争对手之类的所以他也很符合那种会到处安插卧底的“帮主大人”的人设。
综上所述,萧准会得出这个答案,也并不算离谱。
就连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孙亦谐都没想到,他今夜随口编出来一句台词,会变成牵动两位江湖大佬未来命运的导火索。
当然了,那也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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