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庆此生 第六章 第六章 真相只有一个，凶手就是你

    “朗儿，你有什么话要说，为父都听着呢。”

    赵老爷已经从将信将疑，改成完全相信了。他这个当父亲的，是最希望自己儿子还没有死的啊。越是绝望的人，越否定自己的遭遇。只要还有那么一点希望，他就会当成救命稻草，狠狠攥在手里的。

    这会儿赵老爷已经把西门庆狠狠地搂在怀里。力气太大了，我想喘口气都难。大爷我只是在扮鬼，这货再用点劲儿，我就真成鬼了啊。我赶紧咳嗽两声，惊动了赵老爷，他总算松开我，却又捧住我的脸，八成是想在我脸上瞧出他家儿子的模样来。奈何怎么看，我还是我。

    可赵老爷眼里，我分明已经是他儿子了。

    “朗儿，你怎么就舍下为父了。为父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儿，你叫为父今后可怎么活啊。”赵老爷老泪纵横，一边说着又把我抱在怀里。这次我侧转头，不至于被他闷死。几滴泪水打在我额头，忍不住有几分痒痒。我想挠两下，终于还是忍住了。

    “父亲，我在杨戬不能多呆。”我使劲推开赵老爷的肥躯：“父亲，我来只是有句话说，我是被人害死的，凶手就在咱家里。”

    赵老爷总算从伤子之痛的莫大悲哀中转醒过来，他听了我的话，此刻只想给儿子报仇，亲手手刃了这个凶手。

    “说，是谁？是谁害死我的朗儿？”赵老爷像头苍狼一般怒吼。

    “凶手就是他，凶手就是赵常发。”我抬手指向赵老爷身后站着的赵常发。看见福王和周员外到了，猛地想起来他们的身份以及跟西门庆的关系。看来事情还是交给这些大人处理吧，想到这里我两眼一翻就假装昏过去。赵老爷子眼疾手快，一把抄住我。大喊朗儿朗儿。

    福王和周员外来的晚，不知道前面我扮鬼的事情，只听说我指认凶手是赵常发。福王马上吩咐手下把赵常发拿下。

    周围看热闹的人这会儿群情激愤啊。冀州城赵记车马行死了少爷，出殡队伍被西门家小侯爷拦在了当街。本来以为会是上演一出全武行，可剧情一转西门家少爷不知怎么就成了赵家已经死去的少爷了。紧接着，赵家少爷冤魂托身小侯爷，用最后一口力气指认凶手，为自己鸣冤。这反转剧看着过瘾啊。

    “你还不知道吧，赵家少爷是跟西门侯爷一起掉河里去的。”路人甲炫耀地跟周围人说道，真不知道他知道这个有什么好炫耀的。看来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就把别人当成了傻子，却不光是药店黄掌柜。奈何傻子从来都是少数的。

    “我能不知道么，这赵家少爷啊，是请了董家少爷、王家少爷和小侯爷去看他家新买的大船。”路人乙补充道。

    “船？吴州倒是很多，咱冀州可没多少船啊。你没去过吴州，我当年去吴州看那龙船，你是不知道多高多大啊。”路人丙插话，显示自己见多识广。

    “切，我是没去过吴州，可我知道赵家这回买的可也不小。咱冀州虽然不如吴州那么多河流，可这福星一号，放在滹沱河里，那也是威风的紧啊。”路人丁不屑滴说。

    “这么说你见过福星一号了？”众人问道。

    “那当然，出事儿那天我就在河边扛货呢。我是亲眼看见赵家公子和小侯爷落水的。”路人丁大大咧咧地说。

    这时候几个人猛地推开人群，不由分说扣住他两手，接着就有人抓了他肩头。

    “哎呦，这是谁啊？”

    “真定府办案，闲杂人等回避。”来人一身青衣，看打扮就知道是衙门里的差人。他话没说完，周围人就纷纷退了五六步。可转头一想自己又没犯法，这人又不是来收税的，怕他作甚。于是看热闹的心理又占了上风。已经有人纷纷嘲笑路人丁了，别看他刚才说的几分豪迈，大有老子吃过见过的比你们多。这会儿被人一架，却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这真定府差人接着说道：“我等奉福王爷差遣前来询问，有知道当日情形的，尽可去府衙相告。如对办案有利的，事后嘉奖。可要是谁胡说诬告，搅乱了咱爷儿们的办案，事后查将出来，杀威棒的伺候。”

    接着他一指路人丁说道：“你既然知道当时情形，就跟我们走一趟吧。”说完带了一众捕快十来人，压着路人丁就走运了。也不顾路人丁一路上的苦苦哀求。

    本来赵志常落水只被当作酒后意外，用不着真定府出面。可如今，西门庆上演的这出当街拦路、冤魂指凶的戏码，让大家注意到原本的意外事件很可能是一出命案。一旦事涉命案，福王爷也不得不重视起来。他得全盘考虑这件事情对西门家的影响，对冀州城的影响。于是他马上只会真定府，表示自己对这个案件很重视。

    冀州本地多年不曾有重大案件，当时百姓多不识字，也少有读书人的花花肠子。真要有个纠纷急红了眼，往往当时就拳脚相向。恨得发了狠，也有那后半夜趁人家睡觉，点了他家房子的。你道他会跑么？他放完火依旧回家睡觉，第二天差人来问，大大方方说，不错，房子是我点的，人也是我杀的，谁让他如何如何我了。旁人听了拍手称赞，果真是好汉，好汉做事好汉当。烧人家房子的也不脸红，还多有得意之色。冀州人耿直竟然如此，难怪古语有云，“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

    再加上，当时等级森严。奴仆下人与牲口一般，是签了卖身契的，自身性命都在主家手里。除非主人待自己实在不好，或者自身安全受到威胁，不然少有恶奴欺主产生。可赵员外为人豁达，对奴仆下人也是一等一的好。赵志常是崇文书馆学生，平日里待人有礼，从不曾亏待了下人，没理由被自家下人害死啊。

    第二日衙门点了卯，知府董大人当着众人面说道，自家儿子董文玉当时就在福星号上，自己不再插手以避嫌疑。于是把判案的事情，一股脑推给了通判潘大人。并口头承诺，有需要自己的地方，一定力排万难保证案件顺利审理。

    “本官今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就告假几日。这衙门里的公事就有劳各位同僚多多担待了，尤其潘大人这几日可要费心了啊。”

    冀州通判潘长河大人哪敢推辞，急忙请来师爷巩汉文，两人就在幕厅一起商讨案情。

    “大人，如今街面上对这个案子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大人要是办的好，可是您高升的机会啊。”巩师爷当幕僚多年，一心只为让自家老爷高升，自己也好跟着水涨船高。

    “哦，那依师爷你看，应该怎么办？”潘大人勇于不耻下问，抛出了后世经典对白“元芳，你怎么看？”。

    只见巩师爷不慌不忙，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不紧不慢地说。

    “大人，依学生之见。事情十有八九就是赵常发所为。先不说他是不是有不为人知的动机，单说西门小侯爷是什么身份，总不能当街诬告他吧。”巩师爷这是官本位的唯心论，首先想到的是西门小侯爷和嫌犯赵常发的身份差距。西门侯爷那是当朝大将军，他家的公子怎么可能随便指认别人是犯人。

    “再说，西门府后面可是福王爷。这个案子也是福王爷交代下来的。大人您能不能高升，可全看福王爷的意思了。”巩师爷终于说到了重点。

    潘大人点头道：“不错，师爷你说的的确不错。却不知你对坊间传闻，西门小侯爷被赵家公子冤魂上身一事怎么看。”

    这事儿可不光是传的邪乎，经在场的上百号人，上百张口。第二天一早就传遍整个冀州城。上百号人当场目击，而且当事人众口一词，说自己亲眼目睹还能有假。总不能他们是被集体催眠了吧。

    “大人，鬼神乱力之事多无稽之谈，若死者都能这番借他人之口诉说冤情，那还要我们衙门做什么。”不得不说巩师爷看问题很准，也一下子说到了潘大人的心头事。

    “是啊。鬼怪之说不足为信，即使真有这等事，也不能成为呈堂证供。现今情形来看，凶手是赵常发无疑，可他收押后拒不认罪，这可如何是好？”潘大人的担忧很必要。指认凶手的是西门小侯爷么？不是。当时百十号人都可以作证，指认凶手的是被赵常发冤魂附体的小侯爷。换句话说，指认凶手的不是我西门庆，而是鬼魂儿赵常发了。

    那么问题来了，这案子怎么审？

    明日升堂问案，大人喊传人证，西门小侯爷上的堂来。大人要先问一声，你是何人，是西门小侯爷还是赵家公子哥。

    这时候的西门庆还能变成冤鬼赵常发指认凶手么？让鬼魂上身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么？他西门庆能自己说变就变？如果西门庆说自己被鬼附身，不记得前天说了些什么，这案子还怎么审？再说西门小侯爷何等尊贵，总让鬼怪缠身对他身子有负面影响，这责任谁担？

    那么明日升堂来的只能是西门小侯爷，西门小侯爷能指认赵常发是凶手么？当然能。因为西门侯爷也掉水里去了，很可能也是赵常发害的。可问题是，你要指认早点来衙门报案啊。

    前一日听说有人落水淹死，因事件涉及人命，又因为赵家作为本地富户，赵老爷子在冀州又素来有些威望。更别说当中还牵扯到侯爷府。真定府官员那是百般用心，潘大人更是亲自过问案由的，派去赵家和西门家了解情况的人也如实回禀。

    赵家上下都说少爷是喝醉酒，不小心从“福星号”落水身亡。西门家推说自家少爷昏迷不醒，不能回话。钱管家来了一趟府衙，也说自家少爷是不小心落水。后来这事就被当成意外事件处理，按照相应程序，已经注销了赵志常的户籍。“贪杯醉酒，不慎落水身亡”，也被当做死亡原因留档存案了。

    西门庆当街这么一闹，等于全盘否定了府衙上下的努力。

    这时候，冤鬼开口，翻案重审的戏文也是有的。那戏里难免就要有几个昏官形象。试想一下，如果吏治清明，案子一开始就能查个水落石出，哪里还有冤魂出场的机会。冤魂既然开口，一定是当地官员昏庸。若冀州城的百姓都这么看，潘大人就真百口莫辩了。明明事先出于谨慎已经差人过问了，潘大人想到事情的走向，直觉得自己是比冤魂还冤枉啊。

    不由得潘大人暗恨起西门庆来，心道整的什么冤魂拦路，有冤情你不早点来衙门说，现在置本官于何地。此案因为事关西门庆，又引起了福王的注意，一个不慎，福王也要怪罪我查案不力。到那时别说高升，只怕头顶的乌纱能不能保得住都难说啊。

    此时的我已经回到自己屋中。我哪能知道，一时兴起演的一出戏，却把自己和潘大人都放到了难堪的境地。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