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歌姬的绝唱 【02】樱幻院之冬

    假如是有幸进入樱幻院的新生的话，或许大多都会对坐立在东院的某片小树林里，那座小小的石塔感兴趣吧。

    矮小的塔身不过两三层楼高，在樱幻院里四处林立的辉煌建筑衬托下，仿佛是一个发育不良的侏儒一般。被完全掩盖的窗户遮蔽了塔内的一切，灰白的石料堆砌而成的外壁看起来斑斓破旧，缠绕着一根根生命力旺盛的藤蔓。被枯黄的荒草和杂乱的树丛所包围的石塔，在冬日布满阴云的早上，便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显得格外荒凉。

    雪花，在这里似乎都变得更加的冰冷。

    纹谭帝国最大的精气开发教育机关，占据了小半个樱幻城的庞然大物，对于这样一个充满不可思议的樱幻院来说，一座其貌不扬的石塔，大概压根不足为道，是吗？

    然而奇妙的是，恰恰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在樱幻院的新生们口头相传的学园传说之中，却始终占有一席之地。

    “东院的那座塔里面，有恶魔居住着。”

    每年的夏季，新生入院之际，这样的传闻，总是会再次出现。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无聊的事情，也会很快地从人们的脑海中消失吧。

    不管是对于那些学生们来说……

    还是对于住在那里面的他们来说。

    “呼……呼……”

    软绵绵的沙发上摆放着白色的玩偶，魔导灯具里散发着温暖的精气光芒，在这座黑黝黝的石塔内部，一切却被布设得宽敞而精致，洋溢着粉红色的童话色彩。不管是谁，假如是第一次走进这里的话，一定都会惊愕于这种巨大的反差吧。

    有着玫瑰色瞳孔的小女孩就坐在那张沙发着，手里抱着一只毛毛熊，一根呆毛伴随着小脑袋摇摇晃晃的。女孩一脸昏昏欲睡的迷糊样，是因为刚刚洗完澡么，她身上已经换上了白色的衬衫和棉质长裤，一头苍白色的长发散发着好闻的水果香味。

    而在一楼角落的另一个小房间里，同样有着白色头发的青年则面无表情地拎着锅铲，猩红色的瞳孔中倒映着橘黄的灶火。伴随着滋滋的油炸声，诱人的香味逐渐地扩散到了整个屋子。他时不时抬头，透着帘幕的缝隙，看看窗外那阴沉沉的天空，盘算着今天是不是适合带妈妈出门的天气。

    “妈，吃饭了。”

    没有回应。

    “啊……”

    解下围裙，青年托着盘子走出了厨房，却发现赫萝已经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于是他耸了耸肩，把料理放在了沙发旁边的桌子上，倒没有急着叫醒她。

    妈妈容易犯困……关于这一点，他是最清楚不过了。

    所以他坐了下来，耐心地等待着。

    “呼……呜……”

    长长的睫毛，白皙的近乎病态的肌肤，看起来比实际还要更加娇小的身躯，纤细而冰冷的手掌，仿佛是易碎的艺术品一般……自己的妈妈，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或许是被饭菜的香味所吸引，赫萝发出了啊呜啊呜的声音，慢慢睁开了眼睛，按着沙发的边缘准备坐起来。

    “呜！？”

    然而这时候，她的手却滑了一下。于是笨拙的小女孩便像个洋娃娃一样从沙发上滚了下来，伴随而至的还有那傻乎乎的声音。

    但就在她撞到地板之前，一只有力的手臂却环过了她的后背，把她重新托了起来。

    “……吃饭吧？”

    “……嗯。”

    躺在青年的臂间，赫萝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盯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停顿了半秒，点了点头。

    把赫萝放回沙发上，宠溺地整了整那头长发，白发青年眯起了眼睛。

    ……居住在那石塔里的，是一对母子。

    赫萝·布瑞尔，以及，巴瓦鲁·布瑞尔。

    阻挡着一切寒风和飞雪，同时也遮蔽着所有的阳光，这里，就是这么一个狭小而温暖的家园。

    “哈唔……呜，烫……呼呼……”

    布瑞家的午饭并不怎么丰盛，相对于樱幻院那种贵族级别的伙食，甚至可以说是很寒酸。尽管最近几年来，对于巴瓦鲁来说，日常的开销早已不是一个问题了，但……是因为习惯了么，这种简简单单的感觉反而是最让人心安的。

    “哈呜……哈呜……”

    赫萝用叉子卷起了一块鸡蛋饼，用会让人联想到松鼠的姿态小口小口地吃着，苍白的脸颊上，时不时也浮起了一阵阵满足的红霞。

    “…………”

    虽然是习空见惯的光景，但目光却依然不自觉地被她所吸引着。

    “……阿鲁？”

    “……没什么。”

    巴瓦鲁闭上眼睛，拿起毛巾擦起了赫萝嘴角的油迹。后者维持着那副呆呆蠢蠢的表情，有点迷惑地眨了眨眼睛。

    “……阿鲁。”

    “怎么了？”

    “……啊——”

    赫萝叉起了一块鸡蛋饼送到了巴瓦鲁嘴边，巴瓦鲁愣了一下，随即便顺从地张开嘴咬了下来。见状，小女孩那张总是漠无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了淡然的微笑。

    “因为阿鲁一直都不吃，我在想是不是想要这样。”

    “不……所以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巴瓦鲁一边咀嚼着一边回答，只不过赫萝听进去了多少那实在是不好保证……只不过，被这样当成小孩子的感觉，或许也不坏？

    雪花，依然在窗外慢慢地飘落着。

    而这里，却仍旧弥漫着暖洋洋的空气。

    “呼……”

    吃完饭，赫萝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睛，而巴瓦鲁则动身收拾起桌子上的东西。过了一会儿，小女孩忽然想起来什么：“……阿鲁，我想到她那里去一次了。”

    “她……啊，那个人啊。”巴瓦鲁洗着碗说道，眼神中闪烁着犹豫的色彩，“如果是上次借的书的话，我帮你还回去吧。”

    但赫萝却摇了摇头：“……想去，看看那个孩子。”

    妈妈，这样说了……

    平时的话，对于妈妈的要求，巴瓦鲁基本上是没有不点头的，然而唯独在出门这一点上，他却不得不持保守态度。

    想了想，巴瓦鲁先是拉开了窗帘，灰蒙蒙的，看不到一丝阳光的天空顿时展露在眼前。见状，他又沉默了许久，最后才点了点头。

    ……………………………………

    巴瓦鲁一直都认为，纹谭帝国处于一个非常奇妙的位置。

    艾尔云大陆东西部的交界处，有着被称为意戒山脉的地带，自古以来，连绵的山岭将大陆一分为二，才有了后来所俗称的东西大陆之分。而就在这意戒山脉之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却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这就是后来的纹谭帝国的所在了。

    当然，作为“艾尔云之桥梁”，这个微妙的地理位置在带来了蓬勃的发展的同时，也决定了纹谭帝国很难保持着长期的和平。因此就和周围的很多人类国家一样，纹谭帝国也建立起了规范的学院体制，借以培育大量国防所需的骑士和术士人才，而其中的翘楚，就当属樱幻院了。

    鳞次梓比的高塔穿插着在那一座座城堡似的学院之中，从上面散发出来的青色的精气光泽笼罩着四周。假如不是正值寒假的话，或许还能听到从东院的比武台上传来的阵阵火热的呐喊声。而相对于以培育骑士为主的东院，西院则随时可见各种幻创工坊和术式方阵——当然那些东西巴瓦鲁基本上是看不懂的。

    广阔的学院里，四处都散发着精气的波动。从某种意义上说，樱幻院甚至都可以算是一个小型的要塞了吧。

    “阿鲁。“

    正盯着樱幻院的城堡发着呆，一个幼小的嗓音在身后的响起。赫萝的声音听起来柔弱无力，却一下子将他拉回了现实。

    现在的赫萝穿着的，是一身像是修女服一样的白色长袍，小巧的双足套着白色的棉袜，点缀在双袖和裙沿上的一道金色花纹，看起来有着一种淡淡的圣洁感。纯白色的女孩静静地伫立在薄薄的飘雪之中，宛若小小的天使一般。

    女孩仰着小脑袋，玫瑰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巴瓦鲁。

    ……现在看来的话，妈妈果然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呢。

    看着这样的她，巴瓦鲁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脸上却露出一点苦恼的神色……妈妈长得这么可爱也是个问题啊，虽说从过去的二十年来看，她还没有傻乎到会那么轻易地被拐走，但现在这社会，萝莉控那么多，妈妈又那么单纯，实在是太不安全了。

    看来今后也要小心谨慎才行。

    巴瓦鲁正思索着，旁边的某只小天使看着他脸色不断变幻，一会儿困惑，一会儿懊恼，紧接着似乎又变得决然起来。于是她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但最后还是放弃了思考，上前拉起了巴瓦鲁的手。

    “走吧。”

    “……嗯。”

    巴瓦鲁低头，接过了赫萝手上的袋子，牵着她的小手，慢慢地朝着樱幻院走去。

    浅浅的雪地上，留下了一大一小的足迹。

    一条歪曲的小路，从那座石塔通往樱幻院的方向。这样一条短短的路，两人却走了很久。赫萝依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盯着那只牵着自己的温暖而厚实的大手，忽然开口道。

    “……冬天，到了。”

    “是啊。”巴瓦鲁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有点轻松地回答。

    “……天气冷起来的话，阿鲁，容易生病。”

    “现在不会了。”

    “……嗯，阿鲁，已经长大了呢。”赫萝重新低下了脑袋。

    巴瓦鲁点了点头。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普通人的小病小痛早已经不算个事了，这样的寒冷，并没有什么意义。

    ……假如，要说这里有什么会让他感觉到冷的话。

    那就只有，从这只白皙的小手中传来的……

    冰冷……

    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