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方梦 第二十四章 占八斗之才 参地狱三变

    刀山剑树，万箭穿心。毒蛇吸人脑髓，烈焰焚人肉身。普贤受尽万般折磨，痛不欲生。

    每当地狱中罡风撕碎了一波魂灵，又会有新一波的新死之人添补上空缺，这是一片罪孽的土地，哀嚎声是它的种子，在血水的滋润中开出了随处可见的黑色的食魂花。

    “啊！”

    ……

    奇花异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浅滩深潭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消失殆尽。无论是丘陵还是盆地，尽皆失去了原有的地貌特征，裂开的大地表面张开巨口吞食掉参天古树，罡风潜入竹林，过处，尽是袅袅青烟。

    奇景化为张张平面图画，扭曲成一团，奄然构成一个色泽明丽的漩涡，那漩涡在昏暗的隧道中笔直地奔涌，最后全部涌入普贤的瞳孔中。

    苍穹如墨，四面飞沙走石。奇峰拔起而起，自地面的裂缝中直冲霄汉。食魂鸟慌不择路，四散而飞，竟相乱鸣。

    九条火龙口吐烈焰，乘奔御风遨游。烈爪过处，草木起火，继而消亡。

    世界被群山环绕，山明水秀的福址转眼间被围成一个死谷。怪石嵌于崖壁之上，整齐有序。从谷底仰视，天空若碗口大小，灰蒙蒙的，压抑着普贤的心神。

    良久，山摇地动停止了，无源头的洪流汹涌而来，水势不减，普贤被水面拖起，身体急速地向着“碗口”进发。

    火龙群在水下盘旋，偶有火柱从水面喷薄而出，激起千层浪。谷中死水沸腾了起来，众生哀痛如杯水风暴，却又生不如死，死不如生。

    “小和尚，坚持住!”“坚持住！”“坚持住！”“住！”“住!”“住！”

    “谁！谁在说话！”

    “是我，彩儿”

    “彩儿是谁？谁又是小和尚？”

    “哎呀，小和尚，你记住，从现在起，无论是哪般折磨，你都要保持头脑明晰，让高度痛苦的感官刺激战胜哀衰悲情的绝望意念。我也会在暗中助你。”

    余音袅袅，如风入竹林，润物无声。这声音漂入普贤耳中，极尽柔美空灵，虽是严肃口吻的词句，却又暗含浓浓的关切之意。

    惊涛卷起，骇浪不息。

    “咻”，一根绳索子自上空垂下，与此同时，“碗口”上出现了张熟悉的老脸，狂笑不止。

    “你们谁能顺着我的这根头发爬上来，我就送他脱离沉沦苦海再赏给他五十年阳寿，五十年凡间富贵荣华！哈哈哈哈哈……”

    “啊！……”

    沉沦苦海一片混乱，众鬼自相残杀，拼命攀上救命绳索，也好脱离这暗无天日的魔窟……。只为这绳索，父子反目，手足不仁，兄弟相互啃咬，争先攀爬。普贤迷迷糊糊地被挤到绳子上，然后迷迷糊糊地随着别人向上进发。

    “小和尚，你可知地狱三变？”

    “不知。”普贤在心中回答。

    “幽冥火狱，万象冰界，你都咬牙撑了过来，这沉沦苦海相较于前两者来说，无论是残酷的程度，还是折磨的方式，都不可与之同日而语。但为何会把这样稍显逊色的摧残境界放在地狱三变中的最后一变？”

    普贤猛然清醒，用略带惊疑的口吻说：“你是说……这万人趋之若鹜的一线生机其实是沉沦苦海最汹涌最残忍的最后一浪？”

    “你果真颖悟绝伦，我是因为对那仰凉寺的破佛像有所耳闻才会猜出这些，而你身陷局中，却依然能有第三方的思维方式。仰光圣地，哺育了如此天纵之才，也算是不枉这千年地灵人杰的声誉了。”

    “多谢彩儿姑娘提示。”普大少握住绳索，找寻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后，奋力向上攀爬。

    “你干什么？傻子？沉沦苦海会在这些人‘得救’的一刻灰飞烟灭。你既已明白这个中阴谋，怎么还要偏向虎山行？”

    彩儿声音急促，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乎普贤，也许是因为他每日的自言自语排遣了自己四千年积蓄积起来的寂寞，也许是不忍这般奇葩就此枝折花落。一时间竟忘了这一切只是那破佛像的诡术。

    普大少拼命的爬到那个熟人的脚下，一把拽住了那人的腿，开心地说：“小王八蛋，放下绳子，爬上去的全都得死。嘿嘿，你是我兄弟，等我们出去了，少爷我东山再起，你陪着我一起吃香的，喝辣的。”

    “彭”

    普贤被一脚踢开，身子如断翅的鹰雀急速下降，他面露难以置信的神情，绝望地看向小王八蛋，这个昔日里的仆从，或者说兄弟。

    “去你娘的吃香喝辣，放手？脑子进水了？还是你放手吧，你个王八蛋！哈哈哈哈……”

    普公子望着那个温暖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变成一个急速向上移动的黑点。那熟悉的声音从黑点儿处传来，勾起了他心中不可名状的痛，以及少许关于少年往事的追思。

    曾几何时，我赠你锦衣玉食，陪我同享鲜衣怒马，是谁让你这个沿街乞讨的卑贱生命扶摇直上，一掷千金。又是谁改变了你苟活于世的态度，赋予你欺压平民权利。

    “是我！”

    “谁给的你一脚踢开我的勇气和大言不惭的资格。忠诚的狗，终究还是咬伤了落魄的主人！”

    “那你就去死吧！”普贤面色徒然剧变，失望痛苦之色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冷决绝，邪气凛然。

    彩儿驻足在空中一偶，打了个寒颤，看向普贤的眼神愈加疑惑和复杂，不禁柳眉轻皱，下意识地抚了下飘飞的雪白衣袂。

    普贤放生大笑，这笑声里饱含了他睥睨人间疾苦的万丈豪情，抒发着他蔑视地狱三变的狂傲不羁。那些五陵年少争缠头的阔绰，那些月夜斗酒诗百篇的真情流露，这一刻，尽数成为可笑的画面，短暂的定格之后便是永世磨灭。仿佛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决定他的喜悲，也再不会有什么人可以徘徊在他的心境里。就如同此刻耳畔的风，呼啸怒号，充其量也只不过是这恐惧气氛的添加剂，弱小的不会被人提及。

    忽然，他面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到了那白衣若雪的曼妙身姿，佳人长睫微颤，轻立在沙石阴风中，一尘不染。

    这一刻，天上人间，万物或喜或悲，都会牵动起普公子那颗柔软的心，少年的情怀犹如纯白的玉，就这般简单质朴的暴露在阳光下，没有名贵的绸缎包裹，也没有稀世的案牍承载。

    “她便是彩儿么？”普贤面色红润，痴痴地看着远处倾城的美人，全然忘记了糟糕的处境。

    “噗通”

    一道人影坠入水中，浪花四溅。

    彩儿若有所思的看着普贤落水处，一下子笑弯了腰。

    “其实你长出头发的样子还挺帅的嘛。”

    “没头发的时候也不赖。”彩儿随口一说，突然面色一怔，随即轻咳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