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神宗、泰昌帝、熹宗三朝的折腾,大明王朝已经是大厦将倾,危机四伏,朝廷的经济入不敷出,赤字严重,最重要的是随着经济总量的增加,钱-白银不够了。
还有更致命的一点,灾荒!
崇祯元年,陕西旱灾,灾荒之后,没有粮食吃,就是饥荒,没有粮食吃,就吃人。
千里饿殍,狼烟四起。
此时的大明帝国就像是快要点燃的火药桶,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这一切,萧蓦然通过雅子派出去的探子,还有英国公张维贤的消息,不断的收集起来,他感觉到的威胁也越来越大。
急匆匆的让枭龙社的船队来押解走了一百万的赃银,
西北流寇和关外满族,任意一股势力只要壮大起来,他想要一个清平富足之世的希望都会落空。
最重要的是,现在朝廷没有钱,不过不是真的国家凋敝了,而是确实没有白银。
由于东南贸易的发达,造成流通中的白银已经不够,萧蓦然很快联想到了仍旧布局在崖州的枭龙社。
既然大局已经不能挽回,至少也保护住自己的家园。
他思索一天之后,给汪文言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让汪文言把收进来的白银储存起来,然后印刷纸币,名为枭币,并在崖州设立兑换点,任何人都可以在崖州用枭币兑换相应币值的白银。
写完此信后,马上派人专程送往崖州。他明白,这也算是一个长远的解决方案,希望可以在自己的属地率先见效。
不过,眼下有个更为棘手的事情。
英国公张维贤向崇祯皇帝推荐了杨涟,皇帝当即下令让杨涟官复原职,且升任兵部侍郎,不过确也给他安排了一个艰巨的任务。
整肃京营十六卫,然后率领人马汇合兵部侍郎兼三边总督-杨鹤。
京营十六卫乃是拱卫京城的十六支部队,吃空饷甚是普遍,冗员之多难以想象,十多万人马一半是老弱病残。
杨涟虽然知道症结所在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总不能遣散京营人马另行招募新军吧!
崇祯虽然任命他当兵部侍郎,暂辖京营,但是朝中言官党争严重,若想真的干点什么事情,谈何容易?
再加上这个杨鹤杨大人如今在西北剿匪,局面非常被动,三天之内还发了六份八百里加急回京城,时间上也不允许杨涟拖延。
进退维谷,这个时候的杨涟可比不得过去,若是过去,他肯定一根筋到底,要把京营十六卫里所有冗员裁汰,然后飞奔西北,可如今的他,早已今非昔比。
“蓦然,你怎么看?”杨涟问道。
“二叔,这整饬军备我可不在行,不如你写信问问老师?”
“恐怕是来不及了,关外战事吃紧,袁督师刚刚上任,朝廷却拨不出粮饷,说不得什么时候,满人铁骑就会破关而来。”杨涟担忧道。
萧蓦然不得不佩服杨涟的眼光,若这个世界的历史雷同他的时空,袁崇焕也只是一个战术天才,他并不能扭转关外的局势,满清破关袭击京城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遂点头道:“二叔说的是,不过这乃是大势,你我恐不能左右。”
杨涟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颓然道:“更糟糕的是,西北灾荒,王嘉胤等流寇率众造反,灾民从者四五十万。杨大人剿匪,屡战屡败,凭借我们手上的这些兵如何支援他?”
“王嘉胤?”萧蓦然可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忽然觉得有点好奇。
至于西北的杨鹤,他是没有听过他的大名,但是李自成最后不是杀进了北京?这说明杨鹤肯定是失败了。
“嗯,王嘉胤乃是杨鹤大人整理出的匪首之一,此人诡计多端,又擅长偷袭,已经让朝廷吃了大半年的败仗。除了他,还有神一魁、王嘉胤、大红狼、点灯子、过天星、独头虎等,都不是省油的灯,如今的大明可谓内忧外患,外面有满人,西北有流寇,难呀!”杨涟叹苦道。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萧蓦然应道。
杨涟摇头道:“皇上已经接连五日催我从京营抽调人马前往西北支援杨大人,着实让人头痛。”
“二叔的意思呢?”萧蓦然说道。
“圣意难违,可目前的京营乃是一群乌合之众,若前往西北,一则无干练之人领兵,二则兵力孱弱,去了也难以起到作用。”杨涟情绪更加低落。
“那二叔心中可有人选?”萧蓦然试探道。
杨涟摇头道:“这才是最致命的问题,皇帝已经任命高第,高大人为西京经略,要从我这里抽调五万大军前去接替剿匪不利的杨鹤大人。”
“这不是好事嘛?”萧蓦然奇道。
杨涟拉长了脸,道:“这个高大人,我最了解了,万历十七年进士,任何问题也没有,无论谁当政,他都不干事儿,几十年的工夫一转眼就过去了,可谓冗员中的冗员,非常人所能及。他去带兵…?”
萧蓦然心中一动,道:“二叔,不如让我带着京营人马前往随同高第大人的大军往西北一试?”
“你?若大军溃败,岂不是连累你?”杨涟哭丧着脸说道。
“二叔放心,我这一去,一定小心,再说了,大军混战,即便溃败,我也有自信能率领手下提早突围。”萧蓦然豪言道。
杨涟对他的信心是有的,听完说道:“这样也好,在大军之中,你至少也有实战经验,以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到时候若情况不妙,你多少也能提点高大人。”
两人商议妥当,萧蓦然一心要去看看这场席卷天下的暴乱,让杨涟要了兵部的批文,准许他率领张巡和关守的手下一百人,还有锦衣卫一千鱼鳞卫跟随从京营抽调的五万大军,由另一个兵部侍郎兼西京经略-高第带领,前往西北支援三边总督-杨鹤。
且不说高第本来就是个胆小鬼,接到皇帝的旨意后,心中大为恐惧,几次推说想不去,都被皇帝一句话挡了回去,真的是势成骑虎。
倒是萧蓦然打听完大军的启程情况后,往见张巡和关守两个副将。
一路上,经历了大小战役,他们二人早已将萧蓦然敬若神明,再加上入股百万到枭龙社,他们和手下的兵也成了枭龙社的一分子。
更重要的一点,是看到萧慕然的为人和惊天地泣鬼神的胆略。
在这时代,只要是强者,便有人依附和追从。
而萧蓦然正是这样一个如日之初升的猛人。
瞧着外面参差不齐的阵容,还有高第的西京经略的大轿子,关守和张巡一味摇头。
倒是萧蓦然淡淡一笑,道:“二位觉得有哪里不妥?”
关守和张巡都是军中的粗人,听完之后,关守道:“枭帅,知否为何西北屡战屡败?”
萧蓦然摇头。
关守缓缓道:“西北贫困,加上灾荒,早已人人食不果腹,朝廷又没有粮食财物可以救济,反叛呈星火燎原之势,已经难以扑灭。”
张巡也道:“杨鹤大人提出不花钱,不杀人,不用军饷,不用调兵,就能平息叛乱,这恐怕是不切实际的想法,所有的那些流寇都是投降了又反叛,周而复始,什么时候是个头?”
萧蓦然失笑道:“如此说来也是,怪不得现在闹得凶了,他杨鹤才需要调兵过去了。”
“兵是调了,不过这位高第大人在京城素有睡神的美名,就是不知道战力如何了。”张巡笑道。
“睡神?”萧蓦然差点笑道。
“嗯,大人有所不知,这位高大人擅长睡觉,你问他什么,他都是迷糊不答,唯独睡觉是一刻也没有落下。”关守说道。
“嗯,若不是兵部调令,我们这一趟是打死了也不会去的。”张巡苦笑道。
“二位放心,有我萧蓦然在,这一趟去绝对不是送死的,二位带着人马随着鱼鳞卫一起行动。”萧蓦然赶紧安慰道。
“让枭帅你见笑,刚才张副将不过是随口说说,时局艰辛,去哪里也好不了,倒不若跟着枭帅。”关守正色道。
张巡也赶紧点点头,道:“属下也是这个意思。”
他们如此说定,萧蓦然又安慰几句,吩咐他们率领现有的一百多号兄弟和鱼鳞卫,编成近卫营,负责监督京营的五万人马启程。
萧蓦然知道自己的那个世界里,流寇最终打败了官军,攻进京城,这早清楚写在史书上。
他能改变这个世界的历史吗?
萧蓦然心中烧起熊熊的火焰,伴随着一颗雄心壮志,
决一生死的时刻到了!
乱世已到,要再建一个清平盛事,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战争。
流寇也好,满人也罢,谁要称雄天下,还是看谁的刀够快。
现在,萧蓦然几可肯定,高第手下京营里半贼半兵的乌合之众,出了京城之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将再也不能回归。
准备几日后,大军出发,萧蓦然把近卫营分成一半一半,张巡关守各领一部分,头尾看护着这些零零散散且吊儿郎当的京营大兵一路往西。
期间主帅高第一直躲在中军轿子里,也不知道是真的睡觉,还是忙别的什么事情去了。
就这样,不仅行军速度慢到了极点,而且中途还有人不断逃走,萧蓦然可无意强迫手下兵卒打仗,算是放任自流。
主帅高第不见踪影,监军萧蓦然又睁一眼闭一眼,十几天下来,竟然逃了数千兵卒。
运气好的是,往西数日,很快进入了草原,那些没有来得及逃走的兵卒,只能暗自自求多福了。
未被破坏的草原,仍旧绿草如茵,大小湖泊星星点点缀于其上。
这片沃原位于黄河支流与主流间,河水贯穿而过,由这两大水系分出百多条河流灌溉沃土,河网银线般交织在一起,牧草茂美,若无战争真是美差。
大队车马缓缓推进,竟然还有野狼群,不时追在队伍的前后方,一点都不怕人。
萧蓦然按照特种部队的规矩,让雅子派出了十队两人一组的侦察兵,探察远近的荒原,以免给敌人埋伏在长草区。
一周后,地势开始变化,眼前尽是延绵起伏的丘陵,杂草大量生长,土地也变得贫瘠起来。
却仍旧看不见一丝人烟,连驿站也不见一个,到处是荒芜的村镇,和倒毙在路边的牲口骸骨,萧蓦然大感不妥。
找主帅高第谈了几次,每次求见,那西京经略高大人都在呼呼大睡,萧蓦然也只好放弃了。
眼下保命要紧,顾不得这个睡神大人了。
以流寇凶名之著,按照之前西北的军报,这一带至少应该有十几万大军枕戈待旦,若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绝不会发现不了他们这五万大军。
根据雅子的情报,而且匪首王嘉胤曾为边兵,不久前,率众反叛于府谷称王,转战于陕西、山西、甘肃等地,声势浩大,也算是一个专业军人,断然不会忘记在侧翼设防。
假设这推论正确,那王嘉胤定是一直派人跟踪他们,等待最佳下手的时刻。
他们会在那里动手呢?
至正午时分,答案终于出现了,那是横亘前方的一座大山,唯一的通路是长达数里的一道山谷。
萧蓦然看得眉头大皱,对手拥有沉吟片晌,找到张巡和关守,道:“假若我猜得不错,王嘉胤和他的人定在峡谷里等待着我们。”
张巡点头道:“若有人埋伏两边崖壁上,只是掷石便可使我们全军覆没。”
关守苦着脸道:“这里处处枯树枯草,敌人若在上风处放火,只是那些浓烟便可把我们活活呛死。”
萧蓦然笑道:“我们这五万是杂兵,他们的十几万也不过是老弱残兵,大家一个半斤一个八两,要准备浓烟只能对付没有预备的人。
张大人你立即发动人手,将这附近的枯草去除,同时挖掘深坑,引我们来处的小河水进来,横亘在山谷前。我们再联车为阵,同时准备大量清水,看看鹿死谁手。”
张巡领命去了,萧蓦然又安排关守领兵去阵前布防。
萧蓦然望往峡谷,对身边女扮男装的雅子和方婷道:“只要能守过今晚,我便有把握对付王嘉胤布在峡谷上的伏兵。”
方婷担忧道:“我们这次带的这五万人马都是游手好闲惯了的京营,比不得我们在崖州的那些擅长山地战的百越各族,你可有把握他们能挡住流寇的冲击?”
萧蓦然回头看了一眼,毫无军纪,零零散散的五万大军,摇头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恰在这时,主帅高第在几个护卫陪同下,兴冲冲赶来道:“萧大人!为何停在这么危险的地方?难不成发现敌人?”
萧蓦然点点头,道:“对面就是王嘉胤的人马,估计有数万之多。”
高第一听顿时傻眼了,脸色煞白道:“那我们赶快逃啊,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周围众人都露出鄙夷的神色,唯独他自己浑然不觉。
萧蓦然笑道:“高大人若不放心,可以带人先走,卑职在此断后。”
高第双目差点掉下眼泪,道:“多谢多谢。”转身竟然头也不回,带着自己的亲兵卫队,还有一万多中军人马拔营走了。
“这人怎么回事?自己逃就算了,还带走了一万多人。”方婷怒道。
萧蓦然嘿嘿笑道:“随他去吧,王嘉胤既然能在此地设伏,必定已经将四周团团围住,若往后走,必定更加凶险。”
“活该!”方婷望着迤逦远去的人马,嗔怒道。
日落西山,大地昏沉起来,寒风一阵一阵由西北方拂至。
萧蓦然方全军戒备,枕戈待旦,营地也没有灯火,看上去更显得凄凉。
萧蓦然、方婷和雅子三人坐在外围的一辆马车上,观察着对面的动静。
果然有硬物堕地的声音从对面的山头传来。
三人大感振奋。
终于肯定了敌人的存在,证明了萧蓦然的推断,王嘉胤虽然厉害,他手下毕竟也都是一群杂兵,事机不秘。
要知直到这刻之前,对敌人的存在仍纯属揣测,没有任何实质的支持。
萧蓦然不过是赌定这个王嘉胤不是普通的农民,既然他当过兵,也杀了很多明军,那么他必定知道兵法,侧翼这么重要的位置,他不会不派人看着。
一旦发现他这队浩浩荡荡的人马,而且还守在谷口不动,再加上主帅高第带着一万人马连夜撤走,王嘉胤不得不速战速决,趁天黑到来发动袭营。
所以萧蓦然针对此点,还特意让雅子带人山谷口铺设绊马索和捕兽钳,敌人若被绊倒夹住,发出声音,便可把握到敌人推进至什么位置。
堕地和闷哼声连串响起。
萧蓦然大笑而起,高叫道:“王嘉胤,你中计了!放箭!”
营地火光亮起,数百支火箭劲射上高空,分别远远投往两侧和峡口的方向,只余下上风之地。
一时火苗四窜,干燥的山林迅速起火,乘着风势由两侧往峡口的方向蔓延过去,把摸黑而来的敌人全卷入火舌里。
浓烟冒起,大部份均往峡谷方向送去,只有少部分飘往营地。
众人忙取来湿巾,蒙在脸上,遮着嘴鼻。
惨叫和惊呼声响个不停,敌人手足无措,怎想得到萧蓦然先发制人,反以火攻来对付他们。
人影闪出。
峡口处已被大火封闭,潜伏在营地四周的敌人惟有冒险往营地攻来。
这些京营杂兵本来是毫无斗志,见到萧蓦然的奇谋妙计奏效,不免军心大振,万众一心乱箭射去。
王嘉胤的兵都穿着普通的老百姓衣服,毫无掩护下,又受黑烟所薰,前仆后继的逐一倒下,只有数十人勉强越过护营的水坑,但仍无一幸免的倒毙在斜坡处。
战情完全是一面倒的局面。
萧蓦然见敌人纵在这等劣势里,仍是悍不畏死,大叫侥幸。
若是正面交锋,纵能获胜,己方势必伤亡惨重,那有现在斩瓜切菜般容易,可见智勇两项,缺一不可。
他等不得敌人的援军从身后包抄,指挥人马越过防线,往山谷突击而去。
惨嚎声不住由火场传来,喊声震天。
斜坡和水坑处处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到天明突破山谷防线之时,方圆十里之地全化作了焦土,火苗仍在远处延续着,但已减弱多了。
萧蓦然这边的三万人马虽然也有损失,但是人数在几千上下,还都是在山谷中遭遇敌人反扑,有些杂兵企图后撤,被张巡和关守率领的近卫营斩杀大半。
劫后战场尸骇遍野,约略估计,最少烧死射死对方近万人。
萧蓦然亲自带队,到峡谷探路,确定了没有敌人后,立即起程逃命,因为后方的探子已经回来禀报,至少有五六万人马从侧后包抄而来。
看来主帅高第和他带走的人马已经是凶多吉少,萧蓦然摇摇头,赶紧指挥人马过了峡谷,往西行两个时辰后,大队抵达黄河东岸。
此段黄河支流流速很慢,河流石质多泥沙少,流水清澈。
附近还有一个大湖,湖区辽阔,水草丰美。
众人经过一夜的折腾,至此心怀大放,立即在湖边建设营帐,起灶做饭。
萧蓦然却不敢放松,命令雅子派出侦骑,四处探查。
不到半个时辰,往东的探子急驰而回,带来一样东西,和一句口信。
“怎么回事?”雅子第一次色变道。
那探子乃是从崖州的生死弟兄里挑选出来的,名叫刘冬,他躬身递上一顶官帽。
“是高大人的。”旁边张巡惊呼道。
“禀告枭帅,职下往东,远远看见王嘉胤的大军,连绵数里,正要撤退的时候,遇上对方的探马,送来高大人的官帽,和一句口信。”刘冬道。
“说吧…。”萧蓦然淡淡说道。
“他们说,高大人的头颅他们留下了,大人如果要决一死战,就在渭水边上等着,若可以和谈,请往武安城一会。”
在场诸人闻言色变,没有想到王嘉胤轻而易举的吃掉了高第的一万人马,又如此强势,看来是不把他们的三万人放在眼里。
萧蓦然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有料到高第会全军覆没,敌人会来的如此快。
“刘冬,敌人军容如何?”方婷在旁边问道。
“军容?职下细心观察,这支人马虽然绵延数里,人数不下于十万,但是多为老弱杂兵,行动非常缓慢,惟有先头部队是王嘉胤自己率领,大约一万人左右,均是虎狼之辈。”刘冬答道。
雅子挥手让他退下,对萧蓦然道:“枭帅,武安城在北面百里,一个时辰前刚刚被王嘉胤占领,听探子回报,那里至少有十几万饥民,已经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剧。”
萧蓦然奇道:“王嘉胤没有粮食不成?”
“他即便有粮食也不够十几万人吃的,这下约我们去,恐怕是陷阱。”方婷接道。
“不怕,我去会会这个流寇头子,既然他不怕我军突围,想必是早已经设下包围圈,他有这等豪情,我们怕什么?”萧蓦然说着,又转身交待张巡和关守依靠大湖结营,并以冲车结成环形护卫。
安排妥当之后,又说服方婷留下中军策应,自己一人单骑往北而去。
武安城位于黄河北岸,亦是河套地区的中枢要城,城高墙厚,若不饥荒造成守军溃散,王嘉胤还没有这么容易就拿下此城。
萧蓦然到达之时,已经是数日后的傍晚,硕大的城楼掩映在夜色之中,若不是城外堆积如山的枯骨,还有到处鸣叫的乌鸦,他还真想象不到这么坚固的一座城会成了旷野上的死城。
城门内外黑压压的一片,大约有十余万的灾民,多数已经奄奄一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间或有王嘉胤的人过来发放粮食,就是引起巨大的骚动,死上几个人也不是什么奇事。
这种局面下,以至于萧蓦然的到来,引来的不过是一群野兽般的贪婪目光。
闻着空气中的恶臭,萧蓦然可以断定疫病已经开始流行,若再过上几日,这里说不定就再无几人存活。
他正策马缓行,忽然一张大网迎头盖来。
旁边似乎有女子失声娇呼,萧蓦然凌空施展身法,脚尖往虚空处一踩,全身力量放空,瞬息间下坠马下。
大袖一挥,稳稳将边上一个十几岁丫头揽入怀里。
两人贴面落地,这丫头若不是开口发出女声,凭她现在蓬头垢面的装扮,恐怕是无人能认出来。
再加上那眼神冰冷默然,手里更捏了一根带血的断竹,萧蓦然不禁愕然。
不过这容不得他细说,随着一声马嘶,回见坐骑被一条横索绊倒,又有大网网住,地上还有两具尸体,心头掠过一丝不祥,还来不及开口,忽然脚下一颠,一张巨大的绳网猛地翻起,将他二人包在网内。
“唰!”收网一提,高高吊上树顶。
萧蓦然将丫头拥在怀内,以背门遮护着她,两人被绳网卷成一团,宛若一个巨大的皮球。
奇的是那丫头从刚一开始的那声之外,就再也没有了声音,倒是冷冷的看着萧蓦然。
忽听底下声响,似有无数人涌了出来,马匹悲声嘶鸣着,伴随着某种奇异的擦刮声。一人大叫:“抓到啦!抓到啦!先把马吃了……再吃了那疯丫头和那男的。”
另一人粗声道:“先放几箭,不管死的活的,一样都能入口!”
四周一静,忽地轰然叫起好来,随即传来几声弓弦弹响。
萧蓦然听得心惊,但网中紧束,仓促间拔不出背后的蟠龙锏,只能顶到丫头柔软滑腻的腹侧,抽出靴子里的匕首,挨近网绳,连绞几股,潜劲一次迸发,锋上所缠的粗绳一起迸断!
两人体重往下一压,余绳应声两分,他拥着丫头摔出破网,重重摔落在地,“唰”的一声拔出蟠龙锏,定睛一看,不禁愕然。
四周至少围了几百人,均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野人,有的披着破败残甲、有的手持农具武器,从身量来判断应是有男有女,个个都瘦如骷髅,面孔焦黄,混浊的黄眼中血丝密布,几乎辨不出人形。
待他们瞧见萧蓦然身边的丫头,忽然惊恐起来,一边逃跑,一边喊叫:“疯丫头还没死!快走快走!”
声音接连,渐行渐远。
萧蓦然唯恐有诈,按兵不动,自言自语道:“这都是些什么东西?人不人、鬼不鬼的,他们在怕谁?”
旁边那丫头冷冷道:“怕我。”
“怕你?”萧蓦然转身盯着她道,“他们为什么怕你?”
丫头仍旧是冷冰冰的道:“我杀了十几个要吃我的人了,你说他们怕不?”
“是嘛…。”萧蓦然瞧了她一眼,淡淡道。
那丫头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扔掉手里带血的竹子,道:“你不相信?瞧,我刚刚用这竹子杀了一个要吃我的家伙。”
“相信的,那你准备怎么办?”萧蓦然问道。
“没怎么办,本来我要坐这里等死的,却被你破坏了。”那丫头冷冷的抱怨道,仿佛说的不是自己。
“哦,死有什么好?你若愿意,我有食物。”萧蓦然认真的看了看这丫头冷若冰霜的眼神。
那丫头冷冰冰的脸一下子丰富起来,喜道:“你有食物,快给我。”
萧蓦然摸出了几块肉脯,还有干粮和鹿皮水袋。
“不能让人看见,否则死定了,走!”那丫头机警的拖着萧蓦然藏到了一堵断墙之后,瞧了瞧四下无人,然后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没一会儿工夫,她就把所有的食物消费干净,这才心满意足的吐出一口气,道:“好吃。”
“好了,告辞了,我还要去见王嘉胤。”萧蓦然起身离去,那丫头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道:“带上我。”
“带上你?”萧蓦然嘿嘿笑道,“小丫头,我凭什么带上你?”
那丫头把脸一抬,道:“我能替你杀人。”
“不需要,我可不喜欢随意杀人。”萧蓦然笑道,他走却被那丫头死死拽住。
“那我可以陪你….干你任何想做的事情!”那丫头扯开了自己裤子和衣襟,露出骨瘦如柴的身子,神情里透着坚决。
萧蓦然不忍心转过头去,用力挣脱她的手,道:“你走吧!”忽然大步流星的往城里走去。
瞧着他远去的影子,那丫头咬牙喊道:“我叫幸绮寒,一定等你出来,死也不走开。”
遍地的尸体一直延伸到城门口,王嘉胤的人已经在城门口组成了维持治安和统治的门禁。
听萧蓦然报上姓名来历,守城的几个兵卒顿时一怔,早有人拔出兵刃,又有人一路往城中跑去。
萧蓦然不紧不慢的站在那里,似乎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计划。
没一会儿工夫,王嘉胤一身便服策骑而至,身后只带了几名健卒。
与那些乱民不同,这人不仅生得方面大耳,相貌堂堂,身段颀长,自有一股威严的气质,虽是笑容亲切,但两眼精光闪闪,令人担忧。
他一拱手道:“阁下就是官军的将领?”
萧蓦然不卑不亢的通报姓名。
“哦,原来是萧将军,此处不便说话,请…。”他带人在前面领路,萧蓦然紧随其后。
撇去里里外外的哀鸿遍野,武安城还是气象万千,城郭相连,周围城壕宽广,呈不规则的长方形,随地势河道弯拐有致,以南门为正,所有城门均有凸出的副城和塔楼,大大增强了对城门的防守力,气势更加磅礴。
城内街道,主街互相交错而成,其他小街横巷,则依这些主街交错布置,井然有序,可惜因为灾荒,早已不见了商户和住民。
倒是城内的叛军见到王嘉胤的旗帜,都现出尊敬神色,甚至有人跪地膜拜,显出王嘉胤在这些人心中的威望。
王嘉胤领着萧蓦然来到道路尽处一座大宅子,高墙内树木参天,益发显出他与众不同的身分地位。
招呼也很周到,看不出他竟然就是几日前还要萧蓦然全军性命的流寇头目。
随着四名千娇百媚的美婢来贴身侍候,梳洗一番,当侍婢全退出去后,王嘉胤殷勤招待他用膳,举杯道:“萧将军,请!”
萧蓦然颇有些不悦,毕竟外面饿死了那么多人,他这个流寇头子竟然还有大鱼大肉,道:“听说武安城不是缺粮吗?王头领这是演的哪一出?”
王嘉胤举杯沉吟片晌后,淡淡一笑道:“看不出朝廷中还有萧将军这等性情中人,你是说我放着外面十万灾民不管,自己在这里饮酒作乐对吧?”
萧蓦然见他说破,硬着头皮道:“我是有这个意思。”
王嘉胤傲然一笑道:“皇帝心胸狭窄,这大灾之年没有派来赈灾的粮车,却派来杨鹤,杨鹤虽然嘴上说得好听,让我们归降,可他手里半颗粮食都没有,大家想不反都不成。如今,我大军之中的粮草亦只够三月之需,若全部放给外面的灾民,那我的人吃什么?”
萧蓦然哑口无言,明白他说的也是实情。
“你不吭声,就是明白我说的情况了,对吧。”王嘉胤嘿嘿笑道。
萧蓦然点点头,道:“这事情不谈也罢,倒是今日,我们两军交战,王头领约我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嘉胤何等样人,察言观色道:“萧将军刚刚破了我设在龙尾谷的伏兵,但是你知否如今正身陷进退两难的险境?”
萧蓦然才明白之前那个山谷原来叫龙尾谷,笑道:“王头领说来听听。”
王嘉胤摇头笑道:“你还真不知道,如今东线已经尽数落入我手,陕西境内又是灾民无数,杨鹤被困孤城,更是自身难保,你的人马孤立无援,早晚死无葬身之地。”
萧蓦然既是头皮发麻,又感好笑,道:“难不成王头领是要我率领大军投降?”
王嘉胤凝神看了他一会后,淡淡道:“有何不可?你若反抗,我的人必然会置你于死地。”
他话音未落,这厅里厅外霎时多了百十来号的壮汉,手中提着明晃晃的钢刀,看样子,只要王嘉胤一声令下,他们必定一拥而上。
萧蓦然拍手笑道:“头领好计谋!原来安排了瓮中捉鳖,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王嘉胤哈哈大笑,道:“不是我,是军师料定了你会来。”
“军师?”萧蓦然奇道。
风入庭除,刮起一阵呜呜低鸣,风中,似乎夹着一种莫名的哀戚旋律,却怎么也听不清。
却听分隔后进的屏风后传来一阵银铃笑语,嗓音又甜又脆,宛若黄莺声响:“参见主公!”
话音刚落,转出一名娇小盈润的黑衣女子。
人方出得眼前,扑面就是一股花蕊甜香,幽而不散。
只见她半袖翻领,蛮靴短裾,都是深浓乌亮的黑,外罩黑纱薄衣,一双粉藕似的腴润玉臂若隐若现,分外勾人。
那女子的皮肤白得不可思议,且温润异常,胸口等肌肤薄处所透出的粉橘色,如涂奶蜜一般。
加上面戴黑纱,斜挽了个妩媚的坠马髻,奶脯丰满、腴腰腻润,周身俱是说不出的冶艳风情,看得人心魂一荡,情难自己。
却听王嘉胤大笑道:“军师请起。”语声中有种莫名的笃定,仿佛胜券在握,转头对萧蓦然冷冷一睨,笑意轻鄙。
“萧将军,别来无恙!”那女子妙目流转、缓缓施礼,眉眼都是笑意,仿佛拌了蜜膏,不过瞧见萧蓦然的时候,眼中掠过一抹恨意,瞬间又回复成眼波盈盈的妩媚神气。
“是你?”萧蓦然一怔。
尤秋燕掩口笑道:“好眼力!原来萧将军还没有忘记我?”一声夺人心魄的轻叹,宛若**,动手解下面纱,正是死鬼汪趾的手下尤秋燕。
萧蓦然干笑几声,心中已经感到不妙。
“我料定萧大人艺高人胆大,我设下的鸿门宴,别人或许不敢来,你肯定是会上钩的。”尤秋燕噗嗤一声,掩口笑了一阵。
萧蓦然半开的双眸忽然神光电闪,此刻他的狂态毕露,酒到杯干,片刻间便把眼前那一大壶烈酒喝了个底朝天,哈哈大笑道:“那又如何,这里有人能留下我不成?”